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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生逃難全記錄 經歷、情緒和思考

一個帝國的衰落,永遠都是從國民失去活力開始。如果他們的國民停止了反思,和平時期容易被煽動,危機時期政府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在每一個地方緊盯着不放,那他們的衰落,是遲早的事情。無端謾罵是一種過錯,但反思絕不是罪過。我的參政議政、建言獻策當然得留給偉大的祖國。我現在認為中國最偉大的一句古話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於建言獻策,可以不聽取,但一定要聽,因為兼聽澤明,偏聽則暗。

我以為這一次我心裏的防線已經足夠強大,不可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情爆破了。在出行前我一再跟爸媽說,我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這一趟就跟逃難一樣了。我還回顧了一部老電影,馮小剛的《1942》。很多人來和我說這一趟會非常艱辛,我說沒事,再苦也沒有大饑荒苦吧。一路上十五個小時,我有十四個小時都是微笑的、平靜的,工作人員都說我很健談,很配合,讓他們很開心。沒有想到,我最後還真的能心態崩掉。我相信,經歷了這一遭的人,沒有不崩潰的,佛都火了。等待是一路上永恆不變的主題,如果是為了疫情的需要而必要的等待,那我們當然毫無怨言。可我相信沒有人不認為,這種等待很多都來自於效率的低下和公平的缺失。公平和效率,一直是社會治理的一個重要話題,同時也是經濟學的一個重要課題,哈耶克、弗里德曼等經濟學家都做出過二者如何取其一的判斷,仿佛公平和效率就是魚和熊掌的關係。但就我的觀察,此行出現的公平和效率問題,是由於效率普遍低下導致的公平隨機缺失。很多人都認為從外國回來的人無論經歷什麼,都應該完完全全的服從。我們也都是這麼做的,我的所思所想,是在完全服從的基礎上,當一切塵埃落定,才將其記述發表。但我並不認為所有服從的都是正確的,回國的人的轉運耗費大量的時間,人均15個小時,可並不是說所用時間越長防疫的就能越好,我認為一定要效率高、計劃周全,才能夠將整個流程所起的作用發揮到最大。而組織得當,管理有序,執行者和被執行者才都不會感到時間在被浪費。且一覽我的經歷,看官自有定論。

17:56

出了機場,包了輛來往於港珠澳地區的兩地牌商務車,本來是想去通常會前往的深圳灣的,但聽說那裏人太多了已經擠爆了,所以走港珠澳大橋前往珠海過關入境。還有一個原因,港珠澳大橋是高考學習的必考點之一,無論是在地理課還是政治課上都已經聽了無數的講解,實在非常想去看看自己曾經做了無數遍的題目。當車開上港珠澳大橋,心中的地標與現實的雄偉遙相呼應,心情是非常激動的。對這座大橋已經非常熟悉,但一路上還是讓司機師傅不斷地講解。五十五公里的大橋,居然只有我們一輛車,我得以獨賞所有的風景。比較可惜的周圍的大霧,司機師傅說,晴空萬里的天氣,碧海藍天,如履平地,會非常好看

18:42

到了珠海口岸,也是四下空曠無人,心中竊喜,以為今天絕對能夠速戰速決了。寂寥的口岸沒了平日的喧囂,燈火卻依然閃爍,仿佛是在歡迎遠行歸家的遊子。

推箱子上樓,遇見一位引路的工作人員,我此行已經做好了準備,一路上會面對無數冷言冷語,果不其然,他說每一天都接待你們,我已經吃不消了,我趕緊安慰他,您辛苦了,您很偉大。但是他居然是一路上唯一對我們發牢騷的工作人員,其它的所有的基層幹部的態度都非常的好,我真的需要向他們表示崇高的敬意。

引路的工作人員帶我到口岸大廳,首先填寫了三份表格,關於個人信息的採集以及在外旅行的狀況之類的,填寫完表格之後排隊等待量體溫,37度以上會被認為是過高要求重新測,如果測了三遍能得到36度範圍內的體溫就是正常的。從填表到量完體溫大概用了一個小時。

(排隊量體溫)

量完體溫之後在指定範圍內等待核酸檢測。在我們的前面有十來個人,我們等了兩個小時。其實一個人進行核酸檢測是很快的,大概只需要不到五分鐘,用棉簽刮取咽喉唾液,不需要抽血。很搞笑的是,目前的輿論都強烈宣明歡迎留學生和海外華人歸國,至於拿了綠卡的外籍人士就請遠遠滾開。但真是讓你們這些網絡義和團們傷心了,海外人士入境,連核酸檢測都不用做。現場一位朋友與我們一路同行,因為持香港護照直接就入關了。我身邊很多朋友對此都覺得特別不公平,因為現在回國的留學生會被給予紅標,直接判為危險要素進行強制隔離。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好在我認識了一對順德姐妹花,都是倫敦的研究生和她們聊天讓這等待的時間過得非常開心。

21:14

進行完核酸檢測之後,我被帶到一個叫做後續安置區的地方,按批次準備過關。這個時候工作人員會把所有人和護照和表格都進行拍照,然後一起進入過關,這個過程持續大概半個小時。過關的時候只問了一些基礎的問題,需要摘下口罩。過完關之後我以為已經勝利在望了,不禁哼起了小曲:「一條大路喲通呀通我家」我的父母就在門外,他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防範和隔離措施,等着和我相見。可是沒想到我太天真了,噩夢才剛剛開始,一牆之隔的距離,那麼遠,那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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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入下一個大廳,夢魘來襲。我看到所有的過了關的人,早就走了的人,全都待在這個大廳里,坐着,站着,焦慮不安,抓耳撓腮。我們的香港護照朋友,她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了,仍然坐在這裏,無盡的等待。我當時的心就沉入谷底了。她已經在這裏等了三個小時,還沒等到,那我們剛進來的,還需要等多久?更重要的是,沒有人解釋,我們從這一刻開始了囚犯式的體驗。大廳里只有一個櫃枱,有兩個工作人員、兩台電腦,他們負責錄入所有遊客的信息。現場大概有一百多個遊客,兩台電腦明顯是不夠的,效率會非常低。重點是,沒有人和我們解釋,為什麼要錄入信息。其實,這個時候只需要有一個工作人員,拿一個喇叭對現場所有的人喊一遍,就可以很快的安撫大眾的焦慮情緒。可是沒有。

過了很久,終於來了一個負責人模樣的人。我很喜歡這個人物,他的講話非常有幽默感。我們問什麼情況下能搭乘私家車離開,他說除非你認識政府。旁邊一位兄弟問在場諸位有誰有後台啊認識政府,一位老者說政府嘛,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負責人繼續說,住酒店是需要全部自費的,年輕人們都開始抬槓,說自己沒錢,負責人說沒錢這事我們負責不了,到時候警察會找你們談的。

在這裏等待了接近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沒有一個人的心情不是慌張的,中山、佛山順德、廣州,各地區的自救委員會紛紛成立了,當然其實並沒有什麼用,因為無論是街道還是現場的工作人員,並沒有人知道後續的具體安排。還好一路上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有同款防護服的他鄉遇故知,有相談甚歡的順德姐妹花,有king『s直系學姐,有珠海地頭蛇波士頓威哥,還有是六班的省實同學!大家都是同齡人交流的很開心。正當大夥準備打撲克牌的時候,一位工作人員大喊廣州的來集合,廣州派了車來接送了。真是欣喜萬分,前往錄入信息,廣州一共五人,在繼續等待了四十分鐘之後被通知可以上車了。我高喊着廣州政府萬歲,在全大廳的人的艷羨的目光中離開。

23:31

離開了大廳,在關口外等候。等了接近二十分鐘,來了兩輛車,還有其他人也跟我們一起上了車。沒有人告訴我們車開向哪,對着地圖揣測。十五分鐘之後到了珠海的一座酒店,防疫的標語映入眼前,所有的人員嚴陣以待,令人感動。我都以為這就是今晚的歸宿了,但工作人員說廣州人準備好,馬上有車來接送。在酒店內排隊,等了二十多分鐘,再次填表,護照被沒收

在此有仍然令我很疑惑的事情。我的父母就在關口之外,在等車的時候還在工作人員的允許下見面了,大家都帶着口罩帶着手套,他們拿走了我的大行李箱。很多人也都找好了私家車來接,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強制坐大巴離開,如果有私家車接送能力的人,並且確認做好防護措施,那風險不是更小嗎?直接讓他們接走回居委會報備,同時不也減輕了很多政府的壓力嗎?一輛大巴幾十號人,也沒有間隔距離,大家戴的口罩質量殘次不齊,比如我戴的就是帶氣閥的N95,這樣子交叉感染的風險不是更大嗎?17號就有一例確診案例,從英國回來的留學生,讓大巴車上的27人都隔離了。如果大家認為讓私家車來接走是一件很不好的現象,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私家車,必須統籌安排,那仍然出現了令人費解的現象。因為同時有很多人不具備居家隔離的條件,但是被通知讓人來接走送回家裏,讓他們的家人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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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店出來,前往廣州,並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但知道前方是家,心裏充滿了希望。一車的人都疲憊至極,呼嚕聲此起彼伏,而我還享受了一下生活,通過屏幕很小的車載電視看完了《加勒比海盜》和《掃毒》,掃毒挺好看的,渣渣輝古天樂劉青雲互飆演技不要太爽。車開得很慢,但在前往廣州的路上。我看着地圖,順德,佛山,還有二十多分鐘就到芳村,到省實了。突然,車停了。所有人從夢中驚醒,屏幕上的渣渣輝被打中掉進鱷魚堆里。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工作人員仍然是採取不解釋的方法。車停在一座橋上,周圍是荒山野嶺,沒有人,旁邊是河水流動。不准下車,一無所知,所有人一問再問,工作人員才說車壞了,拋錨了。無奈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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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鐘之後車修好了,再一次前進。黑夜之中靠着手機地圖分辨方向,路過了省實,路過了芳村,放下手機,想着等到路過海印橋的時候,就差不多到家了。於是看着周圍景色變幻,越看越不對勁,發現始終在城外,沒看到市中心的影子。一看手機地圖,發現我們居然已經快要到白雲機場了。我瞬間感到整個人迷失了,三大哲學問題湧上我的腦海:我是誰,我哪,我要幹什麼。和同行的人聊天,和微信遠端的朋友討論,猜測可能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接到白雲機場去統一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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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也的確如此。分派的大本營設在白雲機場,這個我實在是不能理解。我們貫穿了整個廣州市,從廣州市的最南端進入,到達了廣州市的最北邊。而所有入

境廣東的關口,都在廣州市的南邊,為什麼要把大本營設在廣州市的最北邊,這一來一回,浪費了接近三個小時的時間。而在白雲機場的這段時間,我們的心情逐漸走向崩潰。我們在車上先等待了二十分鐘,車窗外是與黑夜不相符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接着,我們被帶進了一個令人無語的房間。

網上的輿論都說,服從安排,可是所有的安排都合理的嗎?我堅持認為,如果我不幸感染,我一定是在這一路上感染的。車上的所有人都說,本來沒病被這樣折騰十幾個小時也整出病來了。我在英國,每天宅在家裏,自己做東西吃,每天不管去哪裏全程戴口罩手套,最重要的是每天除了都基本不和任何人接觸,上課也會選擇縮在角落。很多人都說在飛機上的感染風險最大,我在飛機上全程穿好防護服,蒙住頭,戴護目鏡戴口罩,不吃不喝,不和空乘交流。而進入這個房間,是我這麼多天來第一次進入到要和這麼多人同時接觸的地方。所有人都是剛剛落地,核酸檢測結果並沒有出,很可能好幾例陽性就混雜其中。大聲咳嗽的,摘掉口罩躺着睡覺的,什麼人都有。我們在裏面等待了二十多分鐘,有一位工作人員前來領走了越秀區的三個人,我們仨一路相伴,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們被帶到了一輛車的旁邊。開始了又一段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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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這一段等待的時間中,同伴刷到了網上開始大肆喧囂的反對留學生回國的言論並且分享給了我們,當時是真的氣得噴火了。

我要堅定地向這種言論宣戰!在疫情最開始的時候,大家歧視武漢人,歧視湖北人,說湖北、武漢的朋友刪除微信,絕交,拉黑名單,更有甚至開始地域黑,把陳年舊賬都翻出來了,說武漢人的根都是壞的。而現在疫情過去了,就開始高喊英雄的武漢人民。反之,在最開始的時候,留學生買空外國的口罩,馳援國內,大家高喊中華民族一家親,留學生不負祖國不負人民,現在國外爆發疫情了,留學生要回國避難了,大家就開始國家建設你不在千里送毒你第一次,建議把機票漲十倍。從這個角度來看咱民族也是挺搞笑的,當太平盛世的時候,所有人都高唱着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等到哪裏出問題的時候,立刻想辦法和他們「分割」。

還有很多人說留學生回國是祖國母親的恩賜,恩賜這個詞真的是用得絕了。易中天曾經說過,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座破房子,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那叫做人格。從落地到現在,我們全程都非常的配合,但我認為必須滿足我作為公民和人民的基本權利。某知名歷史學家(已被清算)曾經說過,人民這個詞特別有意思,它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抗日戰爭時期蔣介石也是人民,還是人民領袖,當年延安高舉標語「堅決擁護蔣委員長抗戰到底,他是我們唯一的人民領袖」「到解放戰爭時期就變成「打倒人民公敵蔣介石了」。但是時過境遷,世事已經大不相同,我們的法律不斷的完善,我國逐步建成法治國家,公民與人民的基本權利都被寫進了憲法。我的職業身份是一個留學生,但我的法律身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政治身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人民,理應享有憲法賦予我的一切法律權利和政治權利。入境的所有人,無論他身份如何,在整個輪周轉的過程都十分配合,體貼和理解,沒有挑起任何的爭端,沒有提出任何的意見。但我想,這真的應該基於我們的權利被滿足。溫家寶總理說,要讓人民活得有尊嚴。什麼叫有尊嚴,什麼叫人格?就是公民的基本權利被保障。知情權,免於飢餓的權利,這些在政府進行組織和管理的時候,應該是要充分考慮的。而且如果吃每頓飯都感謝皇帝老爺感謝黨和政府,哪裏來的人格?每當西方民主國家出事,大家就開始喧鬧,人權沒有用,民主沒有用,可是我們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就是靠保障人權來贏得人民的愛戴的。任何攻擊人權和民主本身的說法,都是叛黨的表現。你可以攻擊西方式的人權和民主,但你不應否定人權和民主本身

我們就跟囚犯一樣,被來回運送,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如果是出於防疫的需要,這些我們都能接受。但至少應該告訴我們,我們的目的地是哪,我們要去幹什麼,將我們來回運送卻不告訴我們這是在幹什麼,這是為什麼,這和囚犯有什麼區別?出於防疫的需要以及對輿論的恐懼,在這種非常時期,讓我們做什麼,我們都會接受,但這並不代表所有的決定都是合理的。在白雲機場外的風中,坐在我的行李箱上,醫護人員告訴我們要等待,等待。我們不知道要等待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要等待,不知道等待之後會怎樣,是繼續等待還是換一個地方繼續等待。我悲從中來,自己真的就活成了悲劇中的主角。我滿腦子裏都是四個字:等待戈多。

終於,醫護人員接到了通知,說有一位車長要來,緊接着另一位醫護人員來了。車長告訴我們,我們現在是在等待另一撥人,他們要和我們一起坐這輛車。我們問要多久,他說起碼1.5-2個小時,戈多要來了,再等等吧。還好有三個小夥伴,我們可以一起吐槽,一起聊天。

已經快六點了,後面的海珠區車上,源源不斷的上着人,他們六點出發。我不禁想,和我們一輛車的人,會從哪來呢?如果是珠海、深圳的話,兩小時跑不掉了;如果是佛山、東莞的話,我們還可以趕上早飯。當然,我只能想像戈多,卻不知道戈多到底是誰。

基層的工作人員,真的是在玩命了。他們的工作時長嚴重超過了時限。我問基層人員他們工作多久,他說按規定是一天六小時,但很可惜從來沒按過規定。資本家的996福報被批判到挖祖墳的級別,那麼,社會主義的007就是值得歌頌的奉獻了?他們無法回答我們的問題,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整個運轉的流程。他們只是負責自己負責的部分,茫然,而堅定。同行的朋友說,感覺基層人員也和我們一樣,也和囚犯一樣,他們被釘死在社會運轉的過程之中。基層人員和我說,無論是犧牲也好,奉獻也好,他都配不上。我說我們兩個的命運其實是一樣的,他馬上說「沒錯,我們都是血肉鑄成的螺絲釘,關鍵在於擰螺絲的人。」集體主義的關鍵,不在於集中力量辦大事,而在於可以隨時以大部分人的名義犧牲掉小部分人。在專制的語境下,所有人都只是社會的一個要素,百姓是政府眼中的數字,基層是頂層維護社會穩定運行的螺絲釘。這種體制其實挺好的,它是一個橢圓形的結構(此處的分層絕無褒貶,只為闡述橢圓形結構所用),底層是奉獻以及犧牲的人,頂層是照單全收的人,中間是絕大部分的人,底層的犧牲者,他們只能自認倒霉,但他們是社會的最少數。底層的奉獻者,他們會付出很多,但他們會懷着捨己為人的心態接受自己以及他人的崇敬。中間的絕大多數,他們會得益於少部分的犧牲,他們除了在房間裏困了幾十天之外和些許財產之外沒有太大的損失,不必像某資本主義源頭日落帝國一樣被捲入全民豪賭。而我唯一希望的,不要再把所有的功勞歸功於頂層治理,歸功於制度優勢。我們能夠形成這樣的優勢,就是在於我們的文化,在於我們有着願意奉獻的人和犧牲就自認倒霉不會掀起反抗的人。中國的每一分勝利,都是人在以命相搏。在我高二的時候和某一位教學水平非常高的老師一起走在校道上,看到當時更新的高考喜報欄,我記得當時的描述是這樣子的:「在省教育廳的優秀指導下,校領導智慧領導,行政團隊細緻落實,老師們對學生進行全方位的優秀教學,家長們無微不至的親切關懷,學生奮鬥努力,我校高考取得優異成績」那位老師嘆了口氣,說其實取得這個優異的成績的原因應該要把這一大段話反過來。而我們的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每當取得成就,宣傳的口徑永遠都是最高關懷-黨的指示-政府領導-各級政府落實-專家建議-一線人員拼搏-民眾的努力。這樣子是有失公允的,因為制度優勢不是讓人民發揮主觀能動性來買單,而是在每一次決策中充分考慮效率與公平的問題,讓必須被集體主義犧牲掉的人少一些,讓每一個努力的人輕鬆一些。

6:27

在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後,終於輪到我們出發了。那一大群人來了。這是全場最魔幻現實的時刻。從遠處緩緩走來了一個人,她上了車,我們也上了車,車開了。我無法用語言描述我的情緒,那不是生氣,不是憤怒,是寒心。就為了等一個人,我們坐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足夠這輛車一來一回了。?這個人是什麼背景,她憑什麼可以無縫連接,而我們在卻要在每一條縫中搖曳,耗盡我們的體力和免疫力?和悲劇不一樣,我們等到了戈多。和悲劇一樣,我們不知道戈多是誰。比悲劇更悲,我們永遠有下一個戈多要等。並且,我十分的不明白,為什麼要派三個工作人員,管理四個人,之前一個人管理我們三個人,也是妥妥噹噹的,這是浪費社會資源,浪費基層勞動力嗎。

當時,我看到了一條新聞,連續在朋友圈裏轉發了兩條。假的!假的!!!你不立牌坊,沒人當你是婊子。可是你並沒有做到還要誇耀,你有沒有想過你隨意的邀功行賞,背後是無數個疲憊至極、透徹心寒的同胞?

真正令人心碎的,是在車上得知的一條信息。車長告訴我,所有人都需要集體隔離。我並不是反對集體隔離,我很早就跟爸媽說過,集體隔離也挺好的,萬一有什麼問題,我也不會給別人造成麻煩,給你們帶去危險。我反對的是這種通知的方式。在我此行回來的一路上,在每一個地點,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告訴我,我符合居家隔離的資質,可以居家隔離。同時他們也和我說,感謝我為居家隔離創造環境,節省了很多社會資源,為國家省事,點讚。我爸媽早早就開始動手,他們為了讓我隔離搬了出去,同時清理了他們的衣服、辦公用品等等。和居委會報備了三次,事無巨細都落實好了,同時今晚也再三得到了確認。我打市長熱線,但工作人員仍然是相同的情況,他們只負責接受投訴,但對於投訴反映的內容,一無所知。這樣的處理方式,相當令人心寒。組織者和管理者,應該將執行者和被執行者都納入體質的框架來。如果執行者和被執行者對整個流程都一無所知,那麼我認為組織者只有兩種情況:要麼就是是管理上的無能體現出來的混亂,要麼就是把執行者和被執行者都當成是社畜,只是龐大體系中的一環,沒有必要去充分考慮他們的感受。

7:24

汽車行駛了接近四十分鐘,到了一個我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關於住在哪裏,我沒有任何的意見,我並不在乎住宿環境,反正哪裏都比高中宿舍要好。我在意的只是差別,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越秀區會選擇廣州賓館和礦泉山兩個差距如此之大的酒店。我加入了很多個英國留學生歸國組建的群,大家都服從安排,沒有人反對組織所做的一切,但討論仍然是充分的,尤其是圍繞同一個區居住環境差別太大地話題。

在前台辦理入住,工作人員要求我們一行三人再一次填寫表格,但有一份文件我們都是拒絕簽署的,那就是一份自願單,其中提到我自願隔離十四天。我當場拒絕簽字。因為首先我不是自願的,要我自願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是必須得明確告訴我,這是為了防疫需要,這是政府的需求,人民的期盼,並且肯定要有政策文件,不然算是非法拘禁了。可是工作人員只給我看了幾條微信的聊天記錄,就是我們都可以在各大群上看到的轉發的那種不知真真假假的東西。我說這簡直太不嚴肅了,當時工作人員也建議我不要簽了,因為搞不清楚這政策到底是否真實,可酒店的前台說不簽沒辦法辦理入住,但是又不知道這份自願書是否是和新政策掛鈎的,醫護人員和酒店前台還起了點小小的爭執,我站在旁邊默默無語。一項政策的落地,一項政策的落地,如兒戲一般。同時令我生氣的,是政策不提前公示,而是突然發佈,也沒有正規的文件,誰能沒有一種被玩弄了的心情?別說這是為了應對疫情的需要,在北京上海等應對外來人口壓力更大的地方,也都做到了提前公示,這樣才能讓外來人員有充足的應對時間。最後醫護人員建議我寫自願隔離1天,等到政策原件下來,再做處理。

房間當然也就那樣了,標準的招待所配置。想像中的隔離措施其實都沒有,醫護人員說絕對不能開空調,但是酒店的大媽把我領到房間後第一個就是教我如何使用空調遙控器,還友好的提醒我開空調要關窗別浪費。而與我同行的兄弟並沒有被醫護人員告知不能開空調,也可能是他沒有聽到,所以他整個下午都關了窗開了空調。這位大媽人真的挺好的,噓寒問暖,說我們留學生也真是很辛苦,很心疼我們,一下子挺感動的。大媽和我說,我們是當天最早來的一批人,她給我們三個人都挑了最好的房間,房間的面積都是一樣的,但我們這三間都擁有最大的窗戶,並且窗戶的順滑程度是最高的,可以輕鬆自如的開啟和關閉。我說那接下來到達的人呢?她說那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有些房間有窗戶,但只能開很小的縫。有些房間是連窗戶都沒有的

當然了,幸福都一樣,悲傷各不同。已經快三十個小時沒有睡覺了,但睡了兩個小時後就根本無法入眠了。在兩個小時的時間裏單殺了十隻蚊子,同時旁邊的建築工地二十四小時不停歇。一玩手機才發現原來今夜無人入眠,遂建群聊天。聊了一夜,約好了十四天之後打邊爐,把酒言歡!畢竟人生能有幾次逃難,這種同甘苦共患難的友誼,着實難得。

6:25

天亮了,我以為已經沒有能讓我生氣的了,沒想到我直接給氣笑了。在被子上發現了兩根長發,過了幾個小時又發現了一根,發質還是不一樣的,兩根是黑色的粗的一根是棕色的細的,我是真的無語了。

我不禁要對這所酒店的安全性提出質疑了。我並不嫌棄任何的環境,我關心的,是這所酒店能不能起到有效隔離的作用。我們從疫區國回來,是風險載體,可我們同時也是一個個的正常人,在擔心我們會傳染給別人的同時,是否也要考慮一下有沒有人會傳染給我們?把所有的風險載體放在一起,那就必須得做好十足的防衛。在中國有一個真理性的成語,那就是無獨有偶。沒有任何一樣事情是偶然性的。在酒店入住的時候,我一直在問前台如果着火了怎麼辦,緊急逃生通道在哪裏,得到的卻是「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答覆。醫護人員也勸我放寬心,可我仍然希望得到一個正面的回答。泉州的隔離酒店坍塌事件,如果大家只認為是在特殊時間點的一起偶然的意外天災,跟疫情、隔離和政府治理沒有任何的關係,那就真的對不起逝去的人們了。其實我也一直奇怪,為什麼這樣一起悲痛的事件沒有掀起一點波瀾,那一家五口抱在一起的最後場景,令人心碎。泉州的酒店不符合隔離資質,但通過暗箱操作成為指定隔離酒店,這絕非偶然的個體事件,而是代表着在疫情的這種亂世之下,有很多黑暗的事物在增長,有人在發國難財,有人在利用國家至上主義包庇別人,將創收合法化,甚至合情化。這應該給人們帶來警醒。把意外當成天災,不去追究背後的人為原因,那麼這樣的事情將會無限次的發生,我們稱之為套娃。只不過形式會變化而已。要制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就要建立清晰、透明、公正的問責機制。而問責機制的建立並不能只依靠上層監督,公民一定要積極地行使監督權和建議權。我不斷地質疑不斷地投訴不斷地抗議,就是在行駛我的合法權利,我對國家負責的權力,我愛國的權利!我們的黨和軍隊的締造者們在建國初期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把公民的權利寫入憲法,就是希望公民能夠發揮他們應盡的政治作用。而與我同行的一位兄弟,他只有16歲,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在我積極處理事情的時候,他只是覺得說再多也沒有用,也什麼也解決不了,無論是自己面對的事情還是所有人共同面對的事情,都解決不了。我一下子挺心寒的,面對着風華正茂的比我年輕的年輕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年輕人,都在慢慢失去信仰的力量,而只擁有服從的習慣。我相信我們的國父絕不想培養一群只會服從的民眾。政府要做的,應該是讓人民相信政府,而不是只會服從。如果他們只服從,卻並不在心底里相信,那麼遲早有一天他們會不服從。如果他們相信,卻不服從,政府能找到他們不服從的原因,對症下藥,解決問題,他們遲早會有服從的一天,政府也真正做到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們在建國時寫下的所有的政治理想才有可能實現。

國父們在建國之初,就把人民放入了國家這個巨大的政治機器中最關鍵的一環。毛主席高喊「絕大多數萬歲」,寫下人民是國家的主人。我懷着熱切地心情寫下這段話,人民真的很重要,每個人也許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但每個人只要願意,永遠都能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做成頂天立地的事情

9:58

寫在最後

父母送來了早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決定寫這篇文章。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使面對着被網暴的風險,我也要把我經歷的這一切給記錄下來。

難忘並不是一個褒義詞。我的文字中提出了種種質疑種種不解,我相信一定會有人對我大肆批判,美狗等詞必然會蜂擁而至。首先,對於這種別人只要提出一點點反對的聲音,就罵他們是外國走狗的人,我用一部電影的名字來形容他們:《趙氏孤兒》(想到這個梗我已經笑了兩天)。其次,我仍然想飽含深情地說,我的質疑沒有給外國,這是因為我不想讓外國獲利。我是中國公民和中國人民,共青團員,我的政治性只能給予我偉大的祖國。有的人一味地罵外國贊祖國,那才是幫了外國。好歹你們也沒有幫到多少,因為你們說的都是無端謾罵的屁話。如果你們滿口都是建設性的意見,這些都無償獻給了外國,那才是應該心痛的。小時候看鄭淵潔的小說,有一篇叫做《翼展》的故事,其中的一個觀點令我印象深刻。主人公被人打了,他的好朋友說要找人去把那些欺負人的人揍一頓,被主人公攔下了。主人公說你如果去揍他,那不是幫我,是幫他。教育成本是最貴的,你去揍他就是教育他,這不能是打擊報復。如果你真的想幫我,想做對他不好的事,你就什麼都不要做。那朋友瞬間領悟,說你這招太狠了。幾個月之後打主人公的人愈發頑劣,最終被送進了監獄。主人公說,如果你真的願意一個人垮台,你就在他做出不好的事的時候什麼都別說。所以,同理,你看到外國不好的地方,你何必批判資本主義吃人什麼的,你何必批判外國政府。如果他們真的不好,你什麼都不必管,你只需要緘口不言,他們就會自取滅亡。

有一個邏輯我一直想不明白。現在微博上辱罵特朗普已經成了政治正確,一口一個川建國,什麼胸前的紅領巾飄揚。可是如果你們真的想要美國衰落,幹嘛罵他呢?如果他真的治國無方擾民有術你們應該往死里誇他啊,把所有的彩虹屁都用上,變着法子夸,把他夸到讓美國人民都認為他是世一統(世界第一大總統),繼續選他,永遠選他,讓他繼續禍害美國人民,不就大功告成了嗎。可是你們罵他,那萬一有個美國人碰巧看到了中國網民的言論,思考一下好像確實有點道理,嗯下次投票不選這鳥人了,那咱不就虧了嗎。所以,中國的網民罵他無非就是兩種思想,一是因為他幹得其實還可以,所以你們要罵他,讓美國人選掉他。二是你們真心覺得他垃圾,罵他是為了顯擺自己。

這就是我所厭惡的。微博已經成了義和團的大本營。愛國主義成了無賴的庇護所。

他們罵留學生,罵外國人,本質都是一樣的。他們在資本和權力上都一無所有,他們和海外華人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活在中國。愛國已經成為了他們炫耀的一種方式,為了這種炫耀他們可以說出無數沒有下限的話。能夠體現出他們成就感的只有活在中國這一點。莫名讓我想到了當年的紅衛兵,我沒知識,我沒文化,我沒錢,但我是無產階級的革命鬥士。僅憑這一點,我就比你們這些爛地主、右派、臭老九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可是又讓忠誠的你們失望了。你們口口聲聲說歡迎留學生回國,外籍人士算了,可是外籍人士連檢測都不用做,也不用隔離。一個女人只是要了一瓶礦泉水,被你們辱罵了三天三夜。你們說她是特權階級,這特權也太廉價了吧,真正的特權階級是你能見到的?你們其實心裏心知肚明。我看到那三根頭髮之後,我讓我父母送早飯的時候給我帶十瓶礦泉水,有一說一,你還敢用那熱水壺嗎?而今天我又看到了更駭人聽聞的故事。

酒店給我送早餐的時候,我和大媽隔着房門聊天,她說本來我們是不用給你們送東西的,就是因為那瓶礦泉水。所以你看,你們辱罵了礦泉水女士三天三夜,可政府也知道些許不合理,很快做了改正。同時,由於我們那一天太多人反映飢餓的問題,第二天的口岸開始發放方便麵

不僅想起義和團們「如果真餓三十個小時早就餓死了,嬌氣」的言論。政府的效率如此之高,對比你們的心胸是如此之狹窄!

年輕人反對的聲音,是一個國家前進的力量。英國正在走下坡路,這是毋庸置疑的。人們從政治經濟等等各個角度去分析問題,而我認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年輕人的政治性不斷的減弱。我寫過一篇分析大選的文章,我的經濟老師看過之後對我大加讚賞,她認為很多英國的學生都寫不出這樣的文章,都對自己國家的政治了解得沒有這麼透徹。為什麼保守黨能獲勝,是因為投票的都是老年人。美國卻截然不同,之前那個非常火的視頻,在街上採訪小孩子對Trump的看法,小孩子們說的話都非常精闢。如果一個國家的年輕人失去了政治性,失去了反思的能力,對國家只擁有服從的軀殼卻沒有信仰的靈魂,那麼這個國家註定將失去活力。

一個帝國的衰落,永遠都是從國民失去活力開始。如果他們的國民停止了反思,和平時期容易被煽動,危機時期政府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在每一個地方緊盯着不放,那他們的衰落,是遲早的事情。

無端謾罵是一種過錯,但反思絕不是罪過。我的參政議政、建言獻策當然得留給偉大的祖國。我現在認為中國最偉大的一句古話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於建言獻策,可以不聽取,但一定要聽,因為兼聽澤明,偏聽則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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