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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女林昭在獄中愛上柯慶施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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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文稿,林昭自己編輯的獄中文集還有三部傳出,一部是前文提及的《血書家信》,一部是她的《備忘錄之七:戰場日記——留給公眾和未來的記錄》,還有一部是描寫內心情感的幻想作品《冥婚記》(林昭後題名為《靈耦絮語》)。林昭稱「監獄是我的戰鬥陣地」,她在獄中一直堅持寫作。林昭獄中遺稿記錄了她所經歷的殘酷迫害和她的反抗。

2009年10月,林昭的妹妹彭令范女士將她所得到的林昭獄中遺稿捐給了美國史丹福大學的胡佛研究所珍藏;並對公眾開放查閱。

自1981年林昭得到徹底平反之後,林昭的遺稿複印件也一直在她大陸的親友中珍藏着;迄今已達三十多年。她的難友、她的親如手足的朋友,還有敬慕林昭精神的後來者,在一個小範圍里,人們開始收集整理林昭遺稿。林昭之友收集到的遺稿,包括她從中學時期開始寫作的散文,她參加土改工作隊以及在常州民報任職時發表的新聞報道,還有林昭的詩歌、與友人書信……。這些文稿中,最重要也占最大分量的就是林昭獄中文集(包括胡佛研究所沒有的《靈耦絮語》手稿)。由於得不到出版許可,人們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份遺產至今。

林昭胞妹彭令范女士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到,她所得到的林昭獄中遺稿是當年隨着平反的落實一起退還給家屬的;這和胡杰紀錄片中的說法有所不同。但是,林昭這些字裏行間燃燒着殊死抗爭之光的文稿,竟然能夠保存和退還,的確是一個奇蹟。隨着林昭成為今天社會運動中的一面旗幟,林昭的獄中經歷、她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她對歷史作出的見證,無疑是認識二十世紀中國社會的一份重要史料。而這份遺產竟然能夠相對完整地保藏下來並且流入民間,其中之坎坷,在目前的政治環境下無法揭秘,也難以公開。

今年初在上海,我打電話給當年負責林昭案平反的那位法官——老人如今依然作為律師在執業。我說我想了解這個過程,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低弱而清晰:「我憑着我的良心……」,停頓了一會兒,老人說:「憑着我的黨性……」。他謝絕了我的採訪。

數年前,他也謝絕過胡杰。我聽到的另一種說法是,公安內部,把林昭遺稿的退還,當做一次重大的失誤。

讀到林昭獄中遺稿,我不禁懷疑,林昭案倘若放在今天,還能平反?所有那些針對極權獨裁、特務統治和密謀政治的揭露,恐怕只能作為犯罪鐵證吧。君不見,至今蘇州靈岩林昭墓上,依然有攝像頭將每一位前來弔唁者的身姿記錄在案。由此我不禁要問,當年林昭案能夠經歷兩次平反,最後連因「精神病」的尾巴也不保留,林昭被確認是無罪錯殺——這該說是一次了不起的撥亂反正,還是一次不小心的「政治錯誤」?或者說,林昭的徹底平反,勢必有多種原因形成的合力。這裏包括人們對文革濫殺無辜的深惡痛絕、批判四人幫的政治需要以及大平反時代的良心與黨性等諸多因素。

當年在林昭加判死刑材料上作出同意批示的王鑑,1978年8月至1981年9月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長,1979年至1983年間擔任上海市副市長。

三、時至今日,林昭遺稿還在服刑?

記得胡杰先生在尋找林昭的紀錄片末尾提到:「時至今日,林昭的詩歌、着作和血書仍然獄中的鐵屋裏服着刑期。(1960年-2004年)已經四十多年了,這是為我們每一個人的良心服着的刑期、為我們民族的恥辱服着的刑期、為世界文明史服着的刑期。」

的確,林昭流傳文稿中提到的獄中文集篇目,還有相當多的內容沒有被退還。然而,我也了解到,就其已經退還的部分來說,這部分遺產是否應該公開,讓更多的讀者接近林昭,一直存在爭議。其中一個主要的心結在於,林昭那些「瘋話」流傳出來,會不會影響林昭的形象?

「瘋話」特別是包括林昭所寫的與「柯慶施」的生死戀,也包括她的獄中日記和家信中透露出的精神狀態。我在「柯慶施」這個名字上加了引號,是希望說明,此柯慶施並非和林昭有過直接的接觸;而是林昭創造出的藝術形象。在林昭的十四萬言書中,已有相當篇幅寫到她與1965年4月9日故世的上海市市長柯慶施的冥婚;而這又是她近二十萬字《靈耦絮語》的主要內容。從十四萬言書中可見,林昭之熱戀而迷狂的冥婚想像,最初源於她的推測。反右以來受害人飽受株連,上層統治者黨同伐異,林昭對此刻骨銘心且深知沉冤難雪。她推測,驟然傳出柯慶施噩耗,這註定是因她牽連;因為她在被判處二十年監禁後接連給柯慶施寫了兩封申訴信,而柯慶施在上海部分知識人中口碑不錯。

林昭認定柯慶施「冤死」,她深惡極權統治者濫殺無辜,以與之冥婚表達她反抗暴政的堅執。由此,林昭展開了飛揚的想像,在這部寫於地獄囚室中的意識流作品裏,創造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絮語。她與「柯慶施」的亡靈心心相映、肌膚相親,生死相依。在有些情境中,她對之甚至百依百順,以承受強暴來彌補她臆想中致柯死命的無心之過。藉此亡靈形象,林昭寄寓感情,宣洩愛欲。通過與它的對話,林昭記錄了監獄中自我與環境極端分裂、尖銳對立的情狀;卻也在自由無羈、隨心所欲的暢想中,得到了人性的愛撫和慰藉。由此,她更模糊了理性與非理性、情感和欲望的界限,並挑戰了後人對林昭的理解力。說到底,林昭根本不在乎後人是否理解或者怎麼看待這一切。她將自己的愛情描寫到如此的極致境界:

我一定要去找回你!雖然那需要我親身沖入死亡!夙世情緣也該有個石破天驚的終局!我確信:憑着生命主宰的慈悲和憐憫,我之堅貞義烈的自由的愛情終必戰勝死亡!當然我們現在也已經戰勝了它,但我要完完全全地戰勝它!夫子,我要你!我要一個活生生的你!上帝聽着我這句話!

胡杰看過十四萬言書全稿,他感到難以解釋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解釋,因此迴避了這段關係。傅國涌後來在寫有關十四萬言書的長文中也未提及(我是就我看到的《南方周末》版傅文而言)。當時,林昭的獄中文稿大多還在秘藏中。作為先行者,胡杰的紀錄片開啟了尋找林昭的艱難歷程,功不可沒;只是,林昭形象被再現得過於單純了,她異常的精神狀態、情慾幻想和自我對欲望的肯定,因此也被過濾掉了。

在獄卒看來,林昭根本就是個瘋子。也許以後的人讀到家信日記,也不能不這麼認為。不同的是,林昭描寫了自己的鏡像,她也是鏡子本身。這是一面照見大時代瘋狂的鏡子,卻也是帶着那個時代烙印的破碎、斑斕和脆弱的鏡子。

也許正是她的瘋狂,讓獄方無法限制林昭的寫作行為。她拿出全部的生命資源在搏擊,血、尿、糞便;她不惜一切地維護寫作和思考的自由。而獄方只當她瘋子,隨她寫,但給予殘忍的報復。1966年半年多,獄方剝奪了林昭見家人的權利。1967年2月至11月,林昭不斷地寫血書抗議,她在規定家信的每一封中都在呼喊:媽媽,我要見你。林昭痛訴,身體虛弱,血竭停經。得不到親人接濟,連衛生紙也沒有,「我大便用手撈的」。

與此同時,林昭一天也沒有停止反抗,她在囚室窗口像《白毛女》中的喜兒那樣高唱:「想要謀害我,瞎了你眼窩!我是舀不乾的水,摸不滅的火!」。加刑材料中寫道,林昭喪心病狂地謾罵我偉大領袖毛主席,是所謂「魔鬼」、「暴君」,「陰險毒辣、十惡不赦的獨夫黨魁」等等。一再叫囂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和毛澤東鬥爭一天」。尤其惡劣的是還一而再,再而三用自己的污血在報紙上刊登的毛主席照片上亂塗,塗在照片的臉上、嘴邊或腦穴等部位,弄得血跡斑斑,以發泄其對我領袖的刻骨仇恨,甚至發展到見到主席象就要糟蹋的嚴重程度。還明目張胆地挖掉主席象的頭部,用黑線倒掛在監室鐵門上,工作人員發現取下後,又變本加厲的大吵大罵,進行絕食抵抗。

那是文革年代之初,億萬人陷入偶像崇拜的迷狂;而林昭的行為顯得怎樣的石破天驚、大逆不道!她以她的另類瘋狂於地獄中呼嘯,令多少人聞風喪膽!

對《靈耦絮語》的專題分析,我將另行撰文。這裏,我只是想起了有關《少女安妮日記》的版本討論。當年安妮的父親弗蘭克整理女兒日記時,考慮到美國清教文化的一些限制,他將安妮描寫少女的性覺醒的個別內容刪去了。而後來新納粹主義者一直有人認為,這個日記根本是杜撰,或者是安妮的父親改寫的。荷蘭的一個研究機構多年來精心保藏了安妮的日記手稿,並對手稿持有人、流布過程以及相關的出版者做了採訪和研究,從而做出了詳實的版本校勘與鑑定,從而揭示了安妮日記寫作與出版的歷史過程,並證明了它的真實性。

也正是這樣的研究,保證了《少女安妮日記》的舉證效力,時至今日,安妮日記有幾十種語言的譯本,它對全世界、對一代又一代人控訴着納粹大屠殺的暴行。

我曾假設,假如林昭是猶太人,她的手稿會不會被封存至今而不得出版?會不會被印成全世界幾十種文字,成為極權暴政所製造的人類大悲劇的鐵證?而在《靈耦絮語》中,林昭恰恰寫下過這樣一段話:

這原是希特拉手下之黨衛軍人的話:死人不會咬人。我給它作了句翻案文章,我想我這案翻得還是對的!而且近日我還每每更多地想着「沉默的防禦工事」里那一篇「死人復活的時候」,德國的女作家安娜·西格斯也寫過「死者青春長在」……唉,死者,我們的死者青春長在!而且他們必將復活!——在昊帝的允許之下在規定的時日裏復活過來伸冤報應!

「死者青春長在」,林昭在天有靈,定能看到現如今,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在清明、林昭忌日以及生日來到蘇州靈岩祭拜。林昭生命定格於她的36歲,一個渴望着自由、愛情和做母親的女人,一個以基督親兵的姿態為人類的自由而戰的女人,一個美好到瘋狂,決絕至犧牲的青年作家;中國人,不能讀到林昭遺稿,這是怎樣的錯失。

林昭的檔案現在依然被封存着,從1968年林昭罹難到現在,時間已過去了四十五年。上海的公檢法部門,應該全部公開其檔案,開放給研究者以及公眾。而在此之前,我期待體制內的良知人士能夠像當年為林昭徹底平反的那位良知法官一樣,以各種方式,提供林昭遺稿的線索。那是林昭的用血寫成的生命記錄,它屬於林昭,屬於全世界的人權扞衛者,屬於未來中國。我還希望有心人能以對其遺稿的考證和研究來推動林昭文集問世。讓我們感謝林昭遺產的守護者們,讓我們一起來保衛這份遺產,直至林昭最深切遺願終於能夠實現:「我把我這些誠實的記錄留給公眾以及後世,而把我個人堅貞的戰鬥獻給祖國以及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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