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9月17日,我去看了紀錄片《"里斯本丸"沉沒》。這部片子的營銷文字不少,很多人看了說好。我也推薦。方勵導演十年前接觸到這個題材,今天院線上映,期間據說方導還賣了自家的房子投入拍攝,所以至今還是租房居住。不瘋魔不成活。敬佩。
我推薦的原因和藝術性無關——雖然對於影像作品,無論虛構還是非虛構,藝術性都不可以避而不談。但是之於現今的中國社會(抱歉我得說點大詞兒),對於"真相"探究的執著在順位上領先於"藝術性"。而方勵在這一點上差不多做到了領先99%的同行。
所以,我鄭重推薦。如果將"里斯本丸沉沒"的意象視作某種被湮滅的歷史碎片,我相信,每一張此片的觀影門票,都將幫助你我,卑微而無限地接近21世紀中國最大的奢侈品——真相。
而今天,我將打撈另一艘已經沉沒58年的"里斯本丸"。
9月16日,宋彬彬去世,享年77歲。這個名字如今的年輕人我猜基本不知曉,但是70後之前的中國人可能對其人知之甚多。
宋彬彬的"事跡"並非秘辛,互聯網上可以輕易搜獲獲取。如果看到這裏你依然一頭霧水,請用以下關鍵詞:宋彬彬卞仲耘北師大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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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卞仲耘去世時年僅50歲。她的丈夫王晶垚在她去世當年斥巨資去商店買了一架照相機,拍下了妻子傷痕累累的身體。這些實錄相片,日後成為控訴暴行的有力證據。
然而,精確鎖定疑兇卻成了"不可能的任務"。整個北京城名氣最響的宋彬彬在卞仲耘被批鬥時在場,但否認親自動手,反而表示事後在卞仲耘送醫後與其他老師做了證明,要求醫院搶救,但被醫院拒絕。
也有人出來證明,宋本人沒有直接動手,甚至都不是批鬥卞仲耘的始作俑者。
2014年,宋彬彬在一場由北師大附中部分師生舉行的見面會上,為自己當時的"沉默"道歉,但是此行為並未得到所有人認同。卞的丈夫王晶垚就公開表示:缺乏真誠,不接受。
那麼,宋彬彬當時有沒有親自參與發起對自己學校卞校長的迫害?她的"沉默"是冷漠、怯懦還是縱容?在這艘"里斯本丸"上,"真相"永遠長眠在深海了——號稱永不寬恕的王晶垚,2021年去世;宋彬彬48小時前去世。
看電影《"里斯本丸"沉沒》最後的字幕,出鏡的兩位倖存者和僅存在世參與救助的東極島中國漁民,均在電影上映前駕鶴西去。但真相之於這幾位,還算廓清了一點迷霧,他們走得不迷糊。
宋彬彬的人生履歷,幾乎在每個重大時間節點上,都精準地踩在了時代的高點:中學時成為學生leader,上城樓,別袖章,運動結束上大學、出國留學、入美籍……晚年回國,"懺悔"道歉。
有一個專有名詞形容這類人——兩頭真。就是說,當初那樣子是出於真心,現在這樣子也是出於真心。總之,一生贏兩次。
但是,我今天的"里斯本丸"打撈,並非止於臧否宋彬彬。
在這"丸"的殘骸里,還有一塊碎片,上邊記錄了58年前受害者卞仲耘青年時代的履歷——
卞的父親出身貧寒,先在錢莊做學徒,後來開了間小型錢莊,當上了縣裏商會會長。1937年,21歲的卞仲耘高中畢業未能考上大學,當了小學教員。之後抗戰爆發。1938年春,她隨蕪湖女中遷移長沙,參加了戰地服務隊。1941年,她在成都考入燕京大學經濟系,後轉入齊魯大學,1945年畢業。卞1941年入黨,1945年和丈夫王晶垚一起去了"解放"區。
1947年,卞仲耘在華北晉冀魯豫邊區參與武安縣土改工作團,進駐十里店。在土改工作隊的組織下,由村委會執行,將四名地主押到河灘上,用石頭砸死後,丟進河裏沖走屍體。
1947年,正是宋彬彬出生的那一年。
那一天,在十里店河灘上,卞仲耘有沒有"親自參與"對四名無辜者的迫害?如果她也"沉默"了,那種"沉默"算冷漠、怯懦還是縱容?
修改於2024年0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