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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幅齊白石的畫,他三萬元就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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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查不知道,一查歷史,像羅隆基張國燾這些人,原來都是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兩人因帶頭鬧事,都被警方抓過,不過當時的軍閥都還寬容,學生一抗議,很快又把兩人放了。

那時候的學生有點天不怕地不怕。動不動就驅逐校長。張煜全、金邦正、羅忠詒都是被趕跑的清華校長,張、金二位,好歹還進了校門,在校領導位置坐了幾天,羅忠詒則尚未到任,便遭拒之門外,掉頭而返。短短數年,三易校長,讓今天的同學不可思議,想都別想。

在三趕校長的風潮中,聞一多負責寫宣言、貼標語,羅隆基則充分展示領袖才能,演講、開會,一概由他包了。正所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是真把自己當做龍了。

據說他出生那天,產床的蚊帳後面出現了一條大蛇,吐着信子,盤曲在床後不走。有曉事的老人恭維說:「蛇者,龍也。此時龍仔出現,乃吉祥之兆也,這孩子來日必有將相之份。」於是羅隆基的小名就叫了「龍仔」,江西安福方言,「龍仔」的讀音叫「龍嘰」。到了5歲,小龍嘰要讀書時,需要取個學名,羅父冥思苦想之際,突然靈感一動,這「龍嘰」不正是唐明皇李隆基的諧音麼,於是「羅龍嘰」便改成了「羅隆基」。

羅隆基從此自視不凡。

一次潘光旦批評羅隆基某篇文章不通。羅很生氣地說:「我的文章怎會不通,我父親是舉人。」潘馬上回答:「你父親是舉人算得了什麼,我父親是翰林!」

1921年,羅隆基考上公費留美學習,先後入威斯康辛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攻讀政治學。出於對英國著名政治家拉斯基的敬慕,又赴英求學,成為拉斯基教授的得意門生,並獲得政治學博士學位。

1928年羅隆基學成回國,在上海光華大學和中國公學教授政治學和近代史。他對英美的「民主政治」和「議會制度」非常欣賞,看不慣國民黨一黨訓政,便在自己擔任主編的《新月》雜誌上接二連三地撰文大罵國民黨,指責其「黨員治國,黨員先用,非黨員先裁」。罵得太難聽了,上海吳淞公安局第七區的局長只好派人來「請」他過去喝茶,「坐了六個小時」。回來後,他立即在《新月》雜誌上將他「被捕六個小時」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公諸於世,再次發表了措辭強烈的反蔣言論,罵得黨國的領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

罵到受不了了,當局便以「言論反動」的罪名逮捕了他。胡適聞訊,找到上海市市長張群和公安局長,又打電話給財政部長宋子文,使羅當日即獲釋放。1931年「九一八」事變,羅隆基在《瀋陽事變》等一系列《益世報》社評中,對蔣介石及國民政府進行猛烈抨擊,《益世報》因此受到停止發行的處分。

前被捕,後停刊,這兩項經歷在羅隆基一生中刻下很深痕跡,讓他不能釋懷,從此對國民政府喪失信心,沒有絲毫好感,轉而不遺餘力批評國民黨侵犯人權。而對一切反對國民黨的政治運動和團體,譬如共產黨,就有了一種身處同一戰線的情感。

羅隆基好談政治,在南開大學主講《民法論》時,校長張伯苓很賞識羅隆基。張對羅說:「羅先生要把西方政治與中國政治的不同點告訴學生,只有懂得了中國的政治實際,學生走上社會才能擔當改造社會的重任。」羅隆基說:「你不怕我在課堂上放言無羈,當局會找你的麻煩?」張伯苓坦然說:「教授只有把自己治學的真正體會告訴學生,學生才能受益。羅先生不必過慮,只要我的學生不趕你下講台,我給你的聘書就會照發不誤。」

1940年代初,張道藩曾暗示羅隆基不要再罵政府、罵領袖、罵國民黨,因為國民政府正在考慮請他擔任外交部次長的職務,羅隆基因此閉了幾天嘴巴。後來,因外交次長沒有做上,他又開口大罵。

當時,羅隆基是國共兩黨競相爭取的人物。1946年國民會議召開前夕,蔣介石對章伯鈞、羅隆基兩人採取了懷柔政策:除了國防部長、外交部長,要當什麼部長都行。章伯鈞的回答是:「就是給我干國防部長、外交部長,我也不干!」而羅隆基則與來人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他放出來的話是:「我要當就要當外交部長,我能講一口呱呱叫的英語,保證能當一個呱呱叫的外交部長!」

當時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一方面,羅隆基作為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大肆批判國民黨,另一方面作為國民黨最高領袖的蔣介石,對他卻頗為欣賞。

羅隆基經常罵人,有人說他是政治掮客,到處以第三者為貨色出掮。當第一屆國民參議會舉行時,羅隆基與張君勱,以代表國社黨出任參政員。他舌鋒銳利,辯才一流,在參議會非常活躍,為有名的四辯士之一。但他的言論並不完全代表國社黨,甚至與黨魁張君勱意見牴觸。待後來國社黨改組成立民社黨,與國民黨共同制定民國憲法,羅隆基便與民社黨分道揚鑣,受到周恩來的熱情讚賞。

那幾年,是羅隆基與中共的蜜月期。為爭民主自由,他敢於挺身而出,無所顧忌。在為聞一多、李公朴舉行的公祭大會上,面對四周的特務,他對着話筒吼道:李聞兩位先生倒下去,千千萬萬同胞在他們的血泊中站起來!

南京曉莊學校為陶行知先生舉行的追悼大會上,他幾乎就在蔣介石的眼皮底下說:「曉莊的曉字,就是天亮了的意思……陶先生真的死了嗎?不!陶先生死不了,埋不了,有他滿山滿谷的論語,而陶先生的論語,正是醫治中國的良方。陶先生埋葬的地方,就是天亮的地方。我們要用陶先生的一部論語,把中國變成曉莊,變成天亮的地方!」

羅隆基是堅定的自由主義者,他在撰寫人權理論文章時,也指出國民黨的「黨治」和中共的暴力革命都是侵犯人權,並寫有專門論文論及馬克思主義的諸多錯誤。當年的環境,對於言論,是有一定容忍度的,像羅隆基這樣的留美哲學博士,回國後就在大學任教,在清華、光華、南開、西南聯大都有開課,一心要把在美國學到的民主憲政,灌輸給年輕的學子。幸好那時沒有告密的,否則早被開除好幾回了。

幾十年後,開展整風運動,邀請民主黨派幫助整風,統戰部舉行座談會,邀請羅隆基參加。他在會上應邀發言,建議成立一個委員會,對過去的三反、五反、肅反進行檢查,看看有無失誤和偏差。十餘天后,時任國家森林工業部部長的羅隆基飛赴錫蘭訪問。等到他回到國內,報紙上已經在刊載批判他的文章了。

後來,形勢愈加嚴峻,直至升格為「章羅聯盟」,被定性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

開始,他還鐵骨錚錚,拒不認罪。民盟就組織一輪又一輪的批鬥專場,從盛夏鬥到寒冬,直鬥到他心力交瘁、氣血兩空,終於低下了高昂的頭顱,按上面確定的結論,對號入座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原本,章羅聯盟並不存在,在民盟內部,誰都知道二人形同水火。對此,羅隆基氣憤難平,跑到章伯鈞家大聲責罵,並以手杖擊地,折成三段,拂袖而去。只是後來,兩人都劃成右派,才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章伯鈞因為認罪在先,羅隆基投降在後,兩人的處理便有很大區別。有次去民盟開會,散會時,羅隆基站在民盟中央朱紅大門一側,看着章伯鈞乘坐老別克車離開,自己只能步行回家,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第二天一早便打電話給章伯鈞,也不問候,劈頭就說:「看來先低頭認罪的人,還是得了些好處呀!」

所謂好處,具體的區別是,章伯鈞是從行政三級降到七級,羅隆基是從四級降到九級。人降到九級,專車就沒有了。非但如此,章伯鈞的行政七級,還配有秘書、司機、廚師、警衛,羅隆基就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有次羅隆基主動打電話給章伯鈞,想要過來做客。人方坐定,女主人就把擦手的小毛巾、大中華香煙和一杯清茶,擺到了羅隆基跟前。茶香瀰漫,羅隆基環顧客廳,感慨說:「到了你們這裏,覺得是在家。自己的家,倒像個客棧了。」

羅隆基如此感傷,是有原因的。反右鬥爭中,羅隆基遭受批鬥,與他同居十載的女友浦熙修也站出來揭發羅隆基。她的發言稿的題目是《羅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揭發的內容中不乏她和羅的床笫之語。羅隆基對此很是傷心,在和章伯鈞的談話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浦熙修,表情傷感,語氣也傷感:「你們可知道,浦熙修為了自己生,不惜要我死呀!把床笫之語,也當做政治言論,拿到大會上去揭發,是條條致命呀!」

但浦熙修因勇於揭發,刀刀見血,後來雖仍然被劃為右派,卻保住了全國政協委員的身份。

過了幾年,有消息說要給右派分子摘帽,讓羅隆基和章伯鈞都興奮了一陣子。後來才知道是空歡喜一場。

1962年,再次強調階級鬥爭,形勢再次變得不妙。一日,主管政法的彭真把章羅叫到統戰部小會議室,既不握手,又不問候,第一句話就是:「你們兩個雖犯了嚴重政治錯誤,但黨中央、毛主席對你們是寬宏大量、仁至義盡的。」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兩個右派有點摸不着頭腦。

彭真繼而又說:「你們認為社會主義不好,共產黨待你們不好的話,可申請出國。除了台灣,你們去哪個國家都行。如果沒有錢,我們願意送你們出國。在國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不下去了或又想回來看看,我們仍然歡迎。現在,就看你們的態度了。」

後來馮亦代到章伯鈞家過周末,閒聊中說到劉王立明的一個兒子,最近在邊境被捕,審訊時交代說,有四個人要潛逃國外,他是先行探路的。但這四人究竟是誰,他不清楚。

章伯鈞這才猛然驚醒,劉王立明是羅隆基的相好,兩人加上章伯鈞夫婦,不剛好四個人嗎?難怪彭真要找他和羅隆基談話了。

羅隆基當時的回答是:「有機會我是想出去,不過,現在不想走,我還要看看。」

章伯鈞比羅隆基老道,知道話中有話,表態說:「請轉告毛主席,章伯鈞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

章伯鈞後來對家人說:這個羅隆基真是傻氣十足。

傻氣十足的羅隆基後來死得很突然。還好,他是在文革前的1965年死的。據說,白天他還給相好的女人打過電話,晚上又請別人吃飯,夜裏心臟病突然發作,想叫人來救助,伸手去按床頭的小鈴,只差半尺的距離,就斷了氣。他死去的時候,頭上還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沒有舉行追悼會。

羅隆基無妻無後,他的弟弟與侄子繼承了他的財產:拿走了他全部的字畫;賣了所有的青花瓷器;接手了數千元的現金;兌換了從前的美國朋友送他的六百元美鈔;大概他還留有極少量的黃金。兩人把他的書籍捐給了民盟中央,獨獨甩下骨灰,走了。

18年後,由羅隆基供養讀完大學的侄子來北京出差,提了個大蛋糕來章伯鈞家,章伯鈞已經早已過世,他是來探望章夫人李健生的。他喜滋滋的告訴李伯母說,前不久,他挑了18幅齊白石的畫(羅隆基專門收藏齊白石),以三萬元的價格賣給了省博物館,現在自己是個萬元戶了。

李健生送走客人後,哀嘆不已,反覆念叨說:我要是有三萬塊錢就好了,可以留住羅隆基的藏畫。

不知羅隆基地下有知,又會作何反應。對了,羅隆基連自己的骨灰都不知扔在了何處,又哪裏顧得上齊白石的藏畫呢。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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