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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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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團時)男知青L君,家中寄來特大包裹,那包裹大概除了包裝箱不能吃其餘的都能吃。因為「內容」多,所以,包裹中還夾藏「紅色家信」一封,列出各樣食物的理想食用順序。

L君有些摳,計算也頗為精到,但這都不屬於「人之初」,屬於「門風」。這本不是什麼壞事,可知青堆里卻不興這樣,知青有知青的規矩:但凡有人(一般指男知青)家裏寄來包裹,不是「見者有份」至少也是左右寢室整齊相聚,家中老母親掐着指頭仔細算過至少能抵擋兩三個月的東西,在這裏就一頓飯功夫,下手還不能遲疑,不然就連涮豆腐乳瓶的水都沒了。

但L君不太合群,別人收到包裹也不去湊趣。在L君眼裏,包裹固然是大,但仍然是我的,與你無關。可在別人心裏,平日裏一丁點東西你一人偷偷吃掉也就罷了,但這樣大的一個包裹,就算吃不了肉,扯幾根「毛」下來總還是可能的吧。一時間,偌大的寢室里,十餘知青有的隔床守望,有的往復徘徊,那意思很清楚——別忘了我們。

L君打開包裹,既喜形於色,但又恐生意外,於是,背過身,擋住一屋人,將食物細細揀入箱中。隨着物品越揀越少,滿屋知青也越來越急,跺腳的、拍床的、咳嗽的,甚至還有上前遞煙的,但這些都是徒勞。只見L君將物品一一入箱,再用碩大鋼鎖將箱子牢牢把住。

可L君一不小心將書信遺落,立刻被鄰床知青楊某一把薅走。

L轉過身,強掩一臉興奮,倒在床上,嗅着空氣里殘留的余香,閉眼憧憬着那滿箱食物該是何等美味。但此時屋裏更多的是大睜着的眼,一雙雙眼裏滿是惆悵。

知青楊某把信薅到手裏,轉出門外,偷偷展開油膩膩的信紙,只見L君父母在信中寫道:「……邊疆氣候潮濕,先吃糖、糖要化;後吃麵、面易霉;吃麵記住放豬油,豬油放久了要『蛤』喉;臘肉每半月煮一塊(顯然已仔細分切),煮時先將肉皮燒一燒,更易煮鈀;最後吃腐乳和豆瓣,這些東西都擱得……」僅是看信,已垂涎三尺。

看完信,楊某一臉怒氣:「哼!老子的包裹寄來半天就吃完了,他還想『半月煮一塊』!」楊某與L君自幼同學,深知要想在L君那裏分得一杯羹算不上與虎謀皮也相當於對牛彈琴,於是準備下午「病假」半天,偷偷撬開鋼鎖「自給自足」一番。但回頭一想,排長與大家同寢一室,如果L君鬧起來,那場面必定豆腐腦撒地上——不可收拾,自己「病假」的目的也昭然於人,一番批鬥肯定是少不了的。於是,打消了「請病假」的念頭,準備當眾誦讀信文,將L君一番羞辱,騷他的皮!

楊某的打算立刻被眾人扼殺,大伙兒認為,事情並未走到絕路,L君「門風」固然,但畢竟置身知青堆里,近朱者赤嘛,L君終當幡然悔悟,事態發展必定柳暗花明,分一杯羹還是不成問題的,於是將楊某苦苦勸住。老程還信心滿滿地宣稱,讓L君自己「解放」自己,那才是最徹底的解放。

但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有人預料,當日午飯,L君沒有將包裹中的任何一樣「見者有份」,只是自己悄悄地戳了半塊腐乳。這可惹惱了大伙兒。下午的活路是鋤包穀,海海地一片包穀長得比人還高,就像書上說的青紗帳。剛出工,青紗帳里就傳出朗朗「讀信聲」:

「先吃糖,糖要化!……」

「再吃麵,面要霉!……」

「快吃油,要哈喉!……」

「肉皮子,要燒透!……」

整整一下午,那朗朗的「讀信」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當晚政治學習,指導員給大家講了剛發生在新六連的事:一個知青,把家裏寄的五斤臘肉和一包豆豉悄悄留到連隊食堂,無私奉獻,未留姓名。

第二天一早,L君就把包裹里的臘肉全部捐給了連隊食堂。還特別叮囑,肉皮子要燒透。

中午打飯,平日裏亂作一團的食堂窗口秩序井然,隊伍安安靜靜,靜得甚至是有些肅穆……

2013-03-11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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