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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平:55年前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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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生涯對我們這代人是刻骨銘心的。我們這代人也寫下了大量的回憶與反思的文字。但其中有兩點最不容易被別人理解。其一是知青之苦。知青最大的苦還不是勞作的艱辛與生活的貧困,知青最大的苦是對前途的渺茫。這種苦是很難寫出來的。其二,毛時代,尤其是文革,在歷史上太獨特、太不正常,那個時代的人們的心態,很不容易被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包括外國人,包括我們的後代——所理解。知青生涯就是典型一例。

1968年12月22日,中共領導人毛澤東發出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圖為當年的一幅相關宣傳海報。

55年前的今天,1968年12月22日,毛澤東發出最新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緊接着在全國開展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大中城市的400多萬中學生(包括高中、初中66屆、67屆和68屆,即老三屆)一鍋端,幾乎都被送下農村。我在文革前就讀於成都十九中,是高中66屆,正趕上上山下鄉這一波,從69年3月到73年10月,當了差不多5年的農民。

現在我們都知道,所謂現代化,就是城市化。中國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一個重大現象就是大量的農民進城當了工人。然而在文革,事情卻是反過來的,那時是大量的城市人上山下鄉當農民。文革中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總人數達到1,600多萬人,也就是有超過十分之一的城市人口來到了鄉村。毛時代——尤其是文革——的反現代化,由此可見一斑。

早在50年代,毛澤東就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1955年,毛澤東說:「全國合作化,需要幾百萬人當會計,到哪裏去找呢?其實人是有的,可以動員大批高小畢業生和中學畢業生去做這個工作。」「一切可能到農村中去工作的知識分子,應當高興地到那裏去。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但同樣是號召知識青年下農村,50年代和文革還是很不一樣的。

50年代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主要是指回鄉知青,也就是本來就在農村的知識青年。那時候當局樹立的知青榜樣,如邢燕子、董加耕,都是回鄉知青。物以希為貴。像邢燕子、董加耕這樣的農村青年,在學得知識後自願留在農村當農民,因此受到當局大力表彰,這正說明在當時這麼做的農村青年還是很少的,這正說明在當時多數農村青年在學得知識後,有條件有機會的還是進了城市當了工人。另外,在50年代,毛澤東號召知識分子到農村去,主要是着眼於知識分子可以發揮有知識的長處,促進農業生產和農村建設。

文革期間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不一樣。文革期間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主要是指原來在城市裏的知識青年。另外它主要着眼的也不是知識青年發揮有知識的長處推動農村發展,而是接受再教育,改造思想。

後來的人們很難理解,為什麼在當年,就毛澤東的一句話,幾百萬城市裏的中學生就都上山下鄉當了農民?

我一位同班同學,說來還是黑五類出身,早早就成了逍遙派,偉大領袖發號召上山下鄉,她就是不響應,任你工宣隊、軍宣隊和街道革委會百般動員,就是賴在家裏不走。兩年後附近小學缺老師,讓她當了代課老師。這時候,那些下了鄉的同學紛紛吃後悔藥,千方百計想回城,於是對這位同學很感佩服:怎麼你當時就敢不下去?她說:我不下又怎麼樣?他們總不致於把我捆起來押送下去吧。

說來也是。整個知青下鄉運動,從理論上講,是自願的而非強制的。那為什麼在當時絕大多數知青都下去了呢?難道他們都是完全出於自願嗎?當然不是。我以為至少有兩條原因。

其一,在當年,我們每一個人都生活在體制(當時叫組織)之內,我們的一切都是被體制安排的,我們每一個人的工作都是被體制分配的。離開體制,或者說被體制拋棄,我們雖然不至於生路斷絕,但至少也是很渺茫、很沒着落的。

另一條原因就是「革命」那套話語或曰意識形態的巨大統攝力。在那時,我們中間的一些人,例如我自己,雖然已經對周圍的現實、對偉大領袖、對文革,乃至對體制產生了或多或少的懷疑,但是還沒有掙脫革命那套話語的統攝。因此,面對「與工農相結合」這套革命大道理和非此即彼的抉擇,我們也選擇了認同,儘管暗含着諸多疑慮。

知青生涯對我們這代人是刻骨銘心的。我們這代人也寫下了大量的回憶與反思的文字。但其中有兩點最不容易被別人理解。其一是知青之苦。知青最大的苦還不是勞作的艱辛與生活的貧困,知青最大的苦是對前途的渺茫。這種苦是很難寫出來的。其二,毛時代,尤其是文革,在歷史上太獨特、太不正常,那個時代的人們的心態,很不容易被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包括外國人,包括我們的後代——所理解。知青生涯就是典型一例。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RF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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