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老高三里沒「頑主」

—插隊的那些事(二)

作者:

1968年9月9日,從北京出發到內蒙古土左旗插隊的知青,經過一夜的旅途到達旗政府所在地察素齊。在旗中學滯留了一天,11日上午這群北京來的知青又分赴坐落在土默川平原上的各個村莊。

我被分配到一個叫雨施格氣的村子。後來我一直就稱它為雨村。一個挺好聽的名字,好像還有點詩意似的。一起登上送知青到雨村的大卡車,除了來自四中的10條漢子,還有女十中的10個姑娘。金秋9月正是土默川平原的收穫季節,平坦又略有起伏的田野上,東一片西一片的莊稼地里不時顯現出勞作人的身影。眼前的這塊廣袤的土地讓我感覺它和我的家鄉——華北大平原太相像了——一望無際。它和家鄉不同的是,這裏有着大片大片泛着紅色的草灘,還有平原北端那綿延千里橫亘東西的大青山。這又分明告訴我,這裏是塞外高原。

大卡車在鄉間的土公路上顛簸前行,汽車尾部升騰起的黃土暴煙猶如一條長龍與卡車如影隨形(40年後,也是金秋時節,我再次乘車走同一條路,當年的土路早已成平坦的柏油大道,青山依舊好,人卻憔悴了)。在偌大的京城裏面,正常的社會環境中,這兩所學校的學生不啻寥廓天宇中的星星,有着各自的運行軌道,不會交叉不會碰面更不會在一個鍋里攪馬勺。然而在那個荒謬的時代里,這一群青年如同海灘上的沙子,被混濁的海浪推擁到了一起。於是這20個人的今生今世就有一段生命歷程中不尋常的同路人經歷,每個人就註定成為另外19個人記憶中的永存及彼此之間的相互守望。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卻也跳脫不出一個「緣」字。

車上的20名男女知青,自然而然分成兩個談話的圈子。不記得說說笑笑指指點點的具體內容了,唯一記住的一個細節是,一位仁兄看到公路邊赤膊幹活的男人們穿着貼身花腰子,說了一句「要知道我把家裏的花塑料布拿來了」,引起一陣笑聲。此外還有那高遠的藍天白雲和晃眼的陽光,還有就是那漸行漸遠的大青山。我不知道卡車將停靠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只是那突然而起的女生合唱,把我的記憶定格在去雨村的大卡車上。

迎着晨風迎着陽光,跨山過水到邊疆。偉大祖國天高地廣,中華兒女志在四方……

這是電影《軍墾戰歌》裏的主題曲。我看過那部紀錄片,裏面描繪的生活既浪漫又充滿激情,那是讓許多青年人嚮往的生活。在充滿宏大敘事的時代里,這部電影很煽情,那裏面的歌曲也都很好聽,會讓那些只知「革命」不知其他的年輕人熱血沸騰頭腦發昏,為着一個虛幻的理想奮不顧身地沖向前去,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

女同胞的歌聲讓我為之一振,也想放開喉嚨吼上兩嗓子,但沒有敢行動。一是不認識人家,二是我只會前面幾句,惟洗耳恭聽。女同胞們在素不相識的男生面前引吭高歌,也讓我心生感佩。

這就是第一次踏上雨村之路中的一個片段。這本是一個平常的日子,但它在我的人生路上卻是特殊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又和這樣的歌曲聯繫在了一起。當我離它越來越遠的時候,它反倒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當我獨自悄悄哼唱它的時候,透過淚水仿佛看到土默川平原上飛馳的大卡車上的那20名青年男女,還有那流淌在藍天白雲間的歌聲,還有,還有就是那青春的背影。

現在當我再哼唱它時,不是為了曾有的傻氣,而是為了祭奠我的青春。在大槐樹下與阿生、二子相約奔赴廣闊天地之後,想着的就是將和什麼人在什麼地方插隊。臨出發前,阿生從學校帶來消息說,我們仨和七個老高三的編在一組。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問阿生這裏面有沒有頑主?老實人阿生告我說他不認識這些人,但知道他們不是四中里的風雲人物。四中就在我們大雜院附近,在文革最熱鬧的時候我常去看大字報,眼見得那些高幹子弟們呼風喚雨叱咤風雲,本事大着呢。我至今還隱約記得在一首寫老(紅衛)兵的詞中,好像有「孔丹志不抒,秦曉意未寧,三友揮筆動肝火……」詞中三人都是四中學生,貴胄子弟,當年了得,現在仍是了得。正應了那句話:這世界是他們的。頑主是文革孵化的怪蛋。在崇尚暴力的年代,也造就了這樣一批好勇鬥狠用拳頭打天下的主兒。我所在的三類學校頑主多,我和他們哄在一起打過架也挨過打。老高三若是頑主人高馬大,我可不是個兒,說起來是七比三呢。

上了火車,在10人一組的包廂坐中,我終於看到了那同班的七個老高三。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這幫人的言談舉止與我的那些中學同學及大雜院裏的禿小子們相比絕對屬於另類,一個個文質彬彬,透着一股子知識分子的勁兒,沒有一點「要武」的狠樣。我當即把這個感覺告訴了阿生。頑主掛相。他們無相,所以不是,我也放心了。

在西行的列車中除了阿生、二子外,我沒有第三個相識的人,只有暗暗地注視和觀察着這些對我來說有點新鮮並將日夜相處的一群人。

最先引我注意的是一個白淨面皮戴眼鏡的高三生。他的知識分子舉止比其他人更強烈鮮明,他時不時地和別人開玩笑,張嘴說話總要先吐出一個「嘻」字,別人也同樣以「嘻」作答。我總覺得這個「嘻」的出處是魯迅先生的一篇文章。我還聽到有人對他說,到了農村你這知識分子的味兒可要改一改的。這個人後來被雨村老鄉送了一個二餅子的綽號。在列車上的那一夜高三生與我有過什麼對話統統不記得,只記得整節車廂的同插們一起作過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的禱告。

到了雨村吃罷歡迎宴,村里再次給我們知青編組(這次再編組是雨村貧下中農之間的博弈,下面會提到)。老高三的負責人,一個綽號為葉公的兄長對我們仨說,你們也要分開呢。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看來大雜院裏的一塊闖江湖的三個人不能在一起了,我對阿生和二子說我跑單,你們在一起。阿生還要和我爭,我說別爭了,就我吧,你們在一起相互照應着別受欺負。這樣,本想仨人在一起的願望落空了。

於是我就和力兄、二餅子、三哥、包四四個老高三分在了一個知青戶。來到雨村的小營子也是第一生產小隊落戶。後來我問二餅子為什麼當初把我們仨分開,二餅子悠悠地說:這樣分為的是在哪邊老高三都佔多數。嘿!不知不覺中就遭到「算計」。

後來,我和這幫老高三成了無話不說的哥們後,向他們說起北京頑主的種種事跡,他們就像是聽故事,竟然不知京城裏還有這樣一群子弟。真是一幫書呆子。

「七個老右派」

「七個老右派」,指的就是雨村的七個老高三。這句話似乎來自另外一個村子的知青口中。我理解這句話中的「右派」含義,是沒有緊繃階級鬥爭這根弦,暮氣沉沉沒有革命小將敢打敢拼鋒芒畢露的鬥爭勇氣,是文革中的逍遙派。這樣的評價在那階級鬥爭天天講的年月里是很不好的,最起碼是對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態度問題,如果再上綱上線問題就嚴重了。

不能不承認,我們這撥知青到了農村之後,在當地掀起了一輪階級鬥爭的小高潮。那時毛的知青接受再教育的「最高指示」還沒有發表,從京城來的知青們似乎是天然的革命者,把京城裏那套打人鬥人的把戲搬到了農村,不時傳來某村知青痛打地富分子的消息。直接看到的是,剛到黑河村插隊的知識青年把入土沒幾天的地主(或是富農)分子掘墓焚屍。那天,旗知青辦把鄰近村莊的知青都召集到了那裏開了現場鬥爭大會,無非是讓知青們學習他們的鬥爭精神吧。那天我也去了現場,看到了那個從棺材裏拉出來的軀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焚燒的過程,但沒有想到天下還有「傷天害理」四個字。

雨村也緊跟形勢,我們剛去,村里就把全村的地富分子集中到大隊部,掛上寫有名字的白布條,專門讓知青們認清記住這些所謂的階級敵人。後來又召開了兩次全村性的鬥爭會。

雨村當中不乏有想借知青之手大開殺戒的村民,慫恿知青動手打人。我就親耳聽到有人對知青說你們為什麼不打(地富)呢?別村知青打得可厲害呢。「七個老右派」不為所動,鬥爭會積極參加,喊口號也舉胳膊,但沒有一個人動那些鬥爭對象一個手指頭。那時只要有一個「右派」出頭當「左派」,我準是第二個,我曾躍躍欲試呀。在那個混濁的年代,多少少不更事的年輕人被洗腦之後人性泯滅獸性大發,淪落成打手和殺人犯。我得感謝「七個老右派」,他們的老成持重,在荒誕年月年裏保持着做人的本分,使今天的我少受些良心的譴責。鬥爭會好像是特意為知青開的,看到知青沒有任何反應,開了兩回以後就再也沒有開過。接下來的肅清「內人黨」時,葉公被指派看守雨村的「內人黨」。我問他如何對待「內人黨」。「和他們(所謂的內人黨)聊聊天、抽抽煙」,他笑嘻嘻地對我說。

而那時所謂的「內人黨」被毆致死的為數不少,其中不乏知青「手筆」。

力兄

「小朱,你們家來電報啦。」這聲喊叫是力兄發出的。他也許忘了,但我一直記着呢。那是剛到小營子不久,從女生宿舍吃完晚飯回九和處。路過小隊部時,只見裏面燈光明亮人聲嘈雜紅火熱鬧。我好奇心重,跑過去看究竟。原來是一屋子人在押寶賭錢。我看着新鮮好玩也刺激,於是也站在炕上的人圈外伸着脖子往裏瞧。老高三的叫我走,看得正在興頭上的我沒理他們。過了10多分鐘,忽聽外面力兄大喊:「小朱,你們家來電報啦!」那時有電報即有大事,心中一驚,立馬跑回問電報何在,力行兄笑眯眯道:「你媽來電報說不讓你看了。叫你回來睡覺。」二餅子補了一句:沒人管着,你這小子是不是還要學壞?我沒話可說,洗洗睡了。

在雨村3年,我同力兄情如兄弟,朝夕相處共同勞作,我們曾一同到山上當民工,也一起扒車到兵團。有一件事我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力兄曾跳入井裏勇救落井兒童。這是英雄之舉,說明力兄是真爺們。只是那時不像現在,如果擱現在,網民們一定會稱力兄是最美爺們。

我是和力兄同一天結束雨村插隊生活的。我們是在1971年12月26日那天離開雨村,同時離開的還有新國同學。那個寒冷的清晨,一輛小驢車拉着我們三個人的行李走在茫茫的田野上。那一對幸福的人兒時不時的說點悄悄話,讓我不僅羨慕還有點妒忌。

那個早晨,我們都對新的生活懷着新的希望。

包四兄

二餅子說當年在學校時每天中午帶飯,包四兄帶的總是包子。包子,包子,時間一長就變成了包四。

包四兄是我的炕友。三年間每晚都親密無間地倒在炕上,鼻息相聞酣然入睡。

我睡覺有時不老實常常侵犯近鄰,包四兄自是不慍不惱。包四兄長着絡腮鬍子,看上去很兇,其實是大好人。此兄是那種平時言語不多肚裏有貨的主兒,從來沒有和我開過涮,不像三哥。

包四兄是屬於那種牛皮紙燈籠型的人物,從外表看不出什麼出奇之處,但那內里亮堂着吶。我自學高中物理時遇到不通處問三哥,三哥就叫我請教包四兄。每到這時,包四兄雖口訥言拙但邏輯清晰,三言五語就讓我頓開茅塞。在理科上三哥甘拜下風,他說在學校時遇有難題也是請教包四兄。這話我信。

包四兄的動手能力堪稱一流。小營子的廣播缺麥克風,包四兄就用一隻舌簧喇叭代替,驚倒小村人。每次看到管廣播的老漢一本正經地站在掛在牆上的小喇叭下作宣講,就從心眼兒里佩服包四兄的聰明才智。村里電路上有了故障,包四兄手到病除。村里人給包四兄定位:搞技術的人。還真說對了,後來包四兄就成了低壓電器行業中的高級工程師。

二餅子和三哥

在雨村人送二餅子這個綽號之前,他一定還有另外的綽號。二餅子這個綽號雖然俗氣卻也不傷大雅,況且特徵鮮明。故二餅子在雨村叫響後,從學校帶來的稱號反倒被人遺忘了。

三哥在家中排行老三,順其自然叫老三,我近些年叫三哥順了嘴就延續下來。把他們倆擱在一塊兒,是因二餅子說他和三哥是幼兒園的髮小、世交。而且還揚言,雙方默契到對方一開口就知道要說什麼,用文雅的詞兒說就是心有靈犀,換成咱老粗的話說則是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麼屎。這話雖糙,說的都是一個理兒。兩位仁兄是我人生旅途中甚為重要的旅伴。當我的生活軌跡與他們在雨村相交之後,一種潛移默化的滲透便改變、豐富、充實着我的生活。沒有說教沒有大道理,只是在平凡瑣碎日復一日簡單甚至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展現他們對生活的宣示,以日常生活的作息告訴我生活應該怎樣。他們對我說着同樣的一句話:把日子過好。「把日子過好」實在簡單不過,但真要過好也須下工夫,這是見仁見智的事,不復贅言。

二餅子是知青中講究吃的主兒,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蘋果和梨一定要削皮吃,說是,要的是意境(40多年前吃類似水果去皮,甚至會讓人上綱到資產階級生活方式)。那會兒老是喊「形勢大好」,可是吃食總是不好。二餅子雖有一身烹飪手藝,在雨村能施展的時候也不多。

二餅子的潔癖在知青圈裏盡人皆知,洗臉、刷牙、潔身自有一套程序,一點也不能馬虎。我曾嘆氣,二餅子洗過腳的水比我洗完臉的還清亮。二餅子梳洗完畢之後還有一個毛病(或說是習慣),總要抹些護膚的東西。有一次我在他蒸的饅頭裏吃出了友誼牌護膚脂的味道,一問,果然是他洗過手之後抹了點那玩藝兒。我向他提出抗議,三哥在旁邊,對我的靈敏味覺佩服不已。

我在村里三年的時間,二餅子一直在農活之餘堅持不懈地做着一件艱苦卓絕的工作,即通過公開發行的報紙和廣播,搜集國家省部級領導人的名單(可能還要寬泛一些)。當時不像現在互聯網四通八達,鼠標一點天下事盡知,村里似乎只有一份《人民日報》,廣播也不甚發達,說是讓人民關心國家大事實際上處處保密,實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所以二餅子的工作既艱辛還又「可疑」。我問他是不是給「國軍」提供情報,他笑道不敢,不敢。愛好,愛好。這樣的愛好好像還在堅持着。

應該說說三哥了。三哥在家行三,先是叫他老三,後來我改口稱為三哥,其中有尊敬的意思。他是在雨村生活時間最長的知青,他在小村整整待了10年,是最後離開小村的知青。三哥的故事最多他的經歷也最坎坷,這應該是他自己該說的事。我只說我與他交集的三年雨村生活。

我和三哥打過架。起因是什麼早已忘記了,反正是我急了眼犯了渾。當我揮拳掄向三哥時,三哥卻不躲不閃更不還手,看着我平靜地說,你打吧,你打吧。我立刻僵住了,掄出去的胳膊也耷拉下來。我身經百架,但這陣勢我從沒見過。三哥勝之不武,輕巧拔了我的氣門芯,心中的怒氣一瀉無餘,三哥讓我臊眉耷眼讓我心服口服(當時在場的只有包四兄)。

彼時江湖險惡,遊走其間害人之心雖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卻不可無。倘若會點防身術,既可強身自保也能教訓那些宵小之徒。出此目的,三哥曾拜師學拳擊術。那拳師是外村的飛飛,此人虎背熊腰,自稱拳術精湛,在京城時曾拳打街頭小痞子揚威立萬。

一段時間三哥有空就丁字步站立,收腹、聳肩,兩腿微曲,右手在前左手在後護住面門,然後就舞動胳膊打出直拳、擺拳、勾拳各式拳路,嘴裏還「咔、咔」有聲,如同幾十年後武打影視劇的配音效果。三哥做事認真總想做好,練習拳術也如此,不過我實在不敢恭維三哥的拳術。他越是認真做動作,越是讓人發笑,後來自知不是江湖上行走的料,那拳術也就看淡了,改學屠龍術了。

至今讓我耿耿於懷的是,三哥編排我搶吃搶喝的段子。每次雨村人聚會,他都把這無中生有的事宣揚,讓我百口莫辯。即使是被搶的當事人當眾澄清,三哥仍樂此不疲堅持不改,竟連知青二代也都知道了,實實氣煞人。其實,三哥糗事也是一籮筐,只說一事,以示報復。

話說那年初秋時節,我們哥兒五個出大隊工,在雨村西邊的漫灘地修一條擋水壩。這條東西向的土壩高約3尺,垻的北面是不長莊稼的漫灘地,土壩下面是寬不過5尺深約尺余的水溝。漫灘上有許多被夏季雨水衝來的莊稼秸稈,已經被曬乾,是上好的柴火。

收工之後時間尚早,有人提議到對面漫灘地上拾些柴火再回家(多會過日子)。如何過水溝成了難題:這溝若是在平地,一個助跑就跳過去了,但這土壩上卻無法助跑。我面對土壩下的水溝突然想到了撐杆跳。我把抬筐用的槓子一頭插進水裏,然後利用土壩的高度身體向前一縱便躍過水溝。過去之後我又把槓子推回來,力兄、包四兄、二餅子都如法炮製輕鬆過溝。最後是三哥,我們都站在漫灘上看着他如何過溝。

只見三哥手持抬槓,虎目圓睜氣沉丹田捋臂挽袖,又吐唾沫又搓手,準備動作比誰做得都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三哥高高躍起然後是直直落下,那槓子插在水中什麼地方三哥就落在了什麼地方。沒等三哥走出水溝,我們早已笑癱。抱着柴火往回走的時候已是日薄西山,三哥央告哥幾個走慢點,問為什麼,他指指濕了半截的褲腿說別讓女生看見。

煙友葉公

插隊的第一收穫就是學會了抽煙。「男子漢不抽煙不喝酒,白在世上走。」教唆我抽煙和我教唆別人抽煙的時候,這句話時常掛在嘴邊。在學校的時候,玩伴當中就有抽煙的,由於守着家長我不敢學,怕的是遭受皮肉之苦。來到雨村真正是天高皇帝遠,我的事我做主,這抽煙一定要學的。

抽煙好呀,起碼是表示我已經成為成年人了,是男子漢了。一支煙叼在嘴邊總是有些派頭的,那些小女生們一定會多看我幾眼,多麼酷!這是我學抽煙的最初想法,等到我得了尼古丁依賴症,發展到不抽煙就難受的時候,那些吸引異性眼光的想法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剛學時抽的都是好煙,經常是「長眉毛」(大前門)、「爐箅子」(恆大),有時還來包「紅牡丹」。等到成了癮,就改抽煙絲和旱煙葉子——抽好煙抽不起啦。

葉公是和我同時學抽煙的。我和他經常在一起交流抽煙的心得體會和技巧。比如,是左手夾煙還是右手夾煙,是拇指和食指還是食指與中指持煙更有派頭,煙圈怎麼吐才能又圓又大還持久,在江湖上如何敬煙和受煙,彈煙灰的動作該怎麼才顯得更瀟灑……抽煙的學問大着呢。飯後一支煙活似小神仙,誰個比得了。葉公是男知青里最先離開雨村的,他去了旗里的軸承廠。他每次回村我都要跑到他那裏狂抽他帶來的好煙,噴雲吐霧大過煙癮,抽得讓他有點心疼。如今我早已把那口嗜好戒了,因為早過了吸引小女生眼光的歲數了。不知大洋彼岸的葉公是否還飯後一支煙呢?

40多年前在雨村我結識了這幫老高三,朝夕相處的三年,這些兄長平等待我且對我出格言行能忍則忍能讓則讓,處處表現出兄長風範。每每詛咒那個狂亂的年月時,又慶幸讓我結識了這樣一群朋友,這是上天的賜予,可遇不可求。孔夫子說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我的老高三的朋友皆然。

三年,在雨村時度日如年。現在很想再有這樣的三年,哪怕是三天。

《記憶》2014年7月31日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記憶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3/1216/19913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