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柏林圍牆倒塌、兩德統一之後,柏林地區新納粹主義開始崛起,對外籍人的襲擊事件就越來越多。這一年,李楊有機會去慕尼黑拍一部電視劇,出演一個黑手黨。他決定轉到慕尼黑大學,並且還可以到這裏的慕尼黑電影學院旁聽。
德國的教育制度很自由,學生可以轉任何學校,只要對方學校同意,連在原來學校修的學分也可以帶過去。李楊來到慕尼黑大學,把他的學分證明拿給他們看,慕尼黑大學接受了。他馬上回到柏林,辦了退學手續,帶着幾隻箱子來到慕尼黑。
一個偶然的機會,李楊看到《人民日報?海外版》介紹瀘沽湖摩梭族的母系社會,感覺可以拍一個紀錄片,就回到中國,來到雲南,拍攝了一部叫《婦女王國》的紀錄片,在德國電視二台播出。儘管這部電視片的長度只有四十多分鐘,而在德國電視二台播出時,更被剪得只剩下二十幾分鐘,但李楊並不想把這部片子拍成專題片,他要拍的是紀錄片。他用自己在德國學到的東西來記錄她們的生活,先後去了兩次,終於拍攝完成。
這部紀錄片得到科隆電影學院的賞識,李楊又通過了他們的專業考試,終於在1992年得以進入科隆電影學院。這是一所新成立的電影學院,只招研究生。慕尼黑電影學院和西柏林電影學院只要三十歲以下的學生,而他此時已經三十二歲了。
在科隆電影學院,李楊所在的班裏只有七個人。有一天他找到導師抗議,因為同班同學太能侃了,課堂上這個講講那個講講,他什麼也沒有聽到。他對老師說,我不遠萬里從中國來,是想聽您講課,不想聽他們的。老師沒說更多的話,只是說你也可以這樣,這樣就是互動。李楊一直到第二學期,才適應了這裏的課堂氣氛,並開始享受這種上課方式。班上有一個同學,李楊老覺得他說的東西不對,但最後打分的時候,對方的分總比他高。他就琢磨為什麼,慢慢才知道這所學校同樣鼓勵的是創新。那個同學叫貝恩德·里希坦伯格,後來是電影《再見列寧》的編劇。
在科隆電影學院上學期間,李楊又拍了兩部紀錄片,一部是關於雲南少數民族愛尼族的葬禮,通過一個葬禮,反映出這個民族的人對死亡的態度,他們的葬禮幾乎是一次歡樂的社交聚會,所以這部片子就叫《歡樂的絕唱》。而他的畢業作品,則是一部關於南京大屠殺的紀錄片,名字叫《痕》。這兩部片子在德國電視台播出,許多德國人才知道,日本人還有這樣的暴行。中國駐華大使館為此資助了李楊三百馬克,為這部紀錄片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首映式。
這幾部紀錄片不僅給李楊帶來一些榮譽,也是他藝術觀念發生變化後的產物。「像摩梭族、南京大屠殺這樣的題材,我們許多電視台拍過無數次,但能讓外國人接受的有多少呢?《痕》這部紀錄片,全片我沒有加一句解說詞,沒有一句我自己的感受,都是中國的學者怎麼說,日本的學者怎麼說,中國的士兵怎麼說,日本的士兵怎麼說,見證人怎麼說。因為我已經學會了不能代替觀眾做結論。讓自己去扮演一個大師,告訴觀眾必然如何如何,這是一種霸權、專制的思維模式。正是這種思維模式,造成我們教育出來的人,沒有多少人才,許多是費才、廢才。」
1994年,李楊從科隆電影學院畢業,拿到碩士學位,此時他已經在德國學習了七年。
五
事實上在拍攝《婦女王國》之前,李楊還回過一次中國。那次他是作為一個德國訪華代表團的翻譯。
回國前他到商店為家裏人買禮物。「那會兒只有一些概念,買香水啊,化妝品啊,就想買最好的。」李楊回憶道,「我進商店問人家什麼是最好的,服務員就說這些都是最好的,這些都是名牌。她問我,你是不是想要最貴的。我說也不是最貴的,就是最好的。她問,你給誰用?我說這個給母親,這個給弟弟。她又問,他們喜歡什麼?他們喜歡的,就是最好的。我才發現,我原來心目中的『最好』,與人家所謂的『最好』,完全是不對位的。」
從商場回來,李楊一直在琢磨服務員的那番話。在德國,雖然有很多名牌,但是買名牌的人卻很少。不管大家用的是不是名牌,但都很自信,沒有人覺得自己窮,自己很丟人。「『你喜歡的就是最好的』,這句話對我有特別大的啟發,等於改變了我過去很愚蠢的一種思維或者是一種價值觀念。就這麼一件小事,卻好像給我上了一堂哲學課。」
第一次回國時,李楊特別興奮。他們的飛機先到香港,然後再轉道桂林。他看到中國人,就特別想說中文,見到誰都想上前問「你好」。
同行的代表團,只有他這個翻譯是中國人。在桂林海關,李楊被工作人員攔住,要求做一項血液檢查,而其他德國人都已經被放行。李楊問為什麼。對方說,因為他們是外國人。李楊說,為什麼我回到自己的國家,你不保護我?
李楊的護照被扣,必須要抽血、驗血。他說,我堅決不抽,你要抽,我就不進關。
這時德國人已經進去,團長又返身回來問他怎麼回事。他把情況說了,說這樣的驗血是不平等的,這對我的自尊心是一個傷害。
同行的德國人都返回來,集體抗議。李楊說,我不要這份工作,我要走了。德國人也表示,不進關。
經過交涉,李楊作為特例沒有被抽血。「從那兒之後,我每次回國過海關都是這樣,我拒絕跟別人不一樣的對待。我不反對你抽血,要抽血,就全部都抽,但不能將中國人與外國人區別對待。好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