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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員工豪借500萬高利貸買別墅 IPO被停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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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與願違。在距離 IPO只有兩天時,上交所、港交所相繼宣佈暫緩螞蟻集團上市的決定。據招股書顯示,螞蟻金服有近40%員工持股——上萬名螞蟻員工從即將一夜致富的狂喜中跌落。

雖然高利貸年利率高達45%,但螞蟻集團高階管理員工陳方還是借了500萬元,為了在杭州近郊購置一套價格上千萬的別墅。

陳方覺得風險完全可控。當時正值螞蟻上市前夕,半年後,陳方就能解鎖價值不菲的期權——按照螞蟻IPO時高達3000億美元的估值,在螞蟻已經工作了十多年的陳方所持有的期權價值至少在1億元以上——還上500萬貸款完全沒有問題。

陳方還打算公司上市後要休息個一年半載,要再買一套別墅,要去自駕旅行……相交十年的好兄弟發來問候,「恭喜你,終於熬出頭了!」陳方興奮地開玩笑,「需要借錢你隨便給個數字,來杭州的話最好的會所你隨便挑!」

但事與願違。在距離 IPO只有兩天時,上交所、港交所相繼宣佈暫緩螞蟻集團上市的決定。據招股書顯示,螞蟻金服有近40%員工持股——上萬名螞蟻員工從即將一夜致富的狂喜中跌落。

暫停IPO兩周後的一個晚上,螞蟻安排分散在杭州、上海北京等城市的員工在線下會議室觀看了一個簡短的高管會議視頻,視頻中,螞蟻金服時任CEO胡曉明、董事長井賢棟等高管召開會議並向員工傳達了公司暫停IPO之後的安排,首先公司會尊重國家的決定,遵守國家法律法規,同時安撫員工不要擔心,管理層會認真對待上不了市的情況。

但螞蟻員工依然感到焦慮,「會不會回購員工手裏的期權?金融業務怎麼剝離?部門會不會裁員?公司會不會有風險?這些我們關心的問題都沒人回答。」

螞蟻IPO被叫停並非孤例,接下來的半年時間,更加劇烈的風暴向中國互聯網公司席捲而來。

緊隨其後,業務與螞蟻集團高度相似、估值一度超2000億元的超級獨角獸京東數科從科創板撤回其IPO申請材料,暫停了上市計劃。幾乎同一時間,剛剛迎來公司創立8年以來首位CFO的字節跳動對外表示:無限期擱置IPO計劃。

接下來的幾個月,更多原本計劃赴美上市的互聯網公司暫停了IPO流程。就在原定計劃的上市日期前一天,社交平台Soul突發通知暫停了赴美IPO的定價流程。隨後,健身應用Keep和音頻平台喜馬拉雅宣佈取消赴美IPO計劃,內容社區小紅書、貨運平台貨拉拉也傳出暫緩赴美IPO計劃的消息。

這些公司的員工們還能懷抱希望繼續等待。但校外教育培訓機構們已經確定不能上市了——在今年7月底下發的《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即「雙減」意見)中,國家明令禁止學科類教育培訓機構上市資本化運作。受此影響,不能上市的名單多了作業幫、猿輔導、火花思維、VIPKID等一連串教育機構的名字。

如今看來,螞蟻IPO被監管部門臨時叫停成了一個轉折點,拉開了一個時代的序幕。陳方敢於借高利貸買房的勇氣來源於他對螞蟻上市的篤信,「在螞蟻之前,中國的互聯網大公司是沒有上市失敗這一說的,那個時候我身邊所有人都認為上市才是必然。」

以2000年新浪首次通過VIE架構成功赴美上市為起點,中國互聯網公司經歷了長達20多年的赴美、港兩地上市浪潮。

在這期間,第一批互聯網巨頭公司如阿里、騰訊、百度,新貴如美團、快手,都曾創造財富神話。2005年百度在美國納斯達克交易所上市後,一度造就8位億萬富翁、50位千萬富翁和240位百萬富翁,而百度當時的總員工數才750人。2014年,阿里巴巴赴美上市,「批量生產」了上萬名千萬富翁,創下歷史上造富速度的世界之最。

今天,互聯網公司的上市造富故事的鐘擺正在擺向另一端。中美關係充滿變數,監管重新審視互聯網企業,對於暫停上市的公司而言,遵守監管新政、適應雙邊博弈成了新的必修課;對於身處旋渦中的互聯網人來說,在不能上市的日子裏,職業與人生路徑都面臨重新選擇。職業價值?使命與初心?甚至一個人到底為什麼工作?在不能如期實現財務自由的日子裏,這些最基礎的問題被反覆拷問。

當財富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創業近十年,一家超級獨角獸公司終於迎來屬於它的狂歡時刻。

招股書公佈的那天晚上,沸騰的氣息在公司內瀰漫,長期加班、幾乎把生活全部時間奉獻給公司的員工們在此時迎來一陣難得的狂歡。

在場員工張宇告訴36氪,當時他和周圍的同事都激動得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在一個500人的互聯網產品經理群里,那些未能如此幸運跟隨公司獲得財富自由機會的、其他公司的同行們開始祝福、起鬨,他和幾個同事開始發紅包,分享公司上市後自己也能靠着期權變現小賺一筆的喜悅。

「這是我工作幾年以來最開心的時刻。」張宇剛畢業時便加入這家獨角獸公司,經歷了公司發展最快的幾年,參與過最苦最累的打仗項目,「沒有白干!」

然而意外來得就跟驚喜一樣快。

螞蟻集團暫停IPO的消息落地,陳方當時已經付完房子首付、無路可退,一想到手裏還有500萬的高利貸等着他還,陳方只覺得兩眼一黑,當晚就跟上級提了休假。

京東數科面臨的煎熬更加綿長。去年9月,京東數科提交招股書,以超過2000億元估值在科創板上市。但在衝擊上市的關鍵時間點,接二連三的黑天鵝事件卻不斷發生:先是同樣以互聯網金融為主營業務的螞蟻金服在上市前夜被叫停IPO,針對互聯網金融的監管口徑趨嚴,緊接着,京東金融因為觸碰社會道德底線的短視頻廣告陷入輿論風波,陳生強也在去年12月底卸任京東數科CEO。

經過7個月的漫長等待,IPO終止的消息終於落地。從陳生強離開開始,京東數科陷入持續人事震盪,今年3月,數字金融群總裁、京東白條「掌舵人」許凌也調任至京東集團戰略部。據36氪了解,除京東數科兩大核心業務京東白條、金條外,其他業務線大都遭遇過投入削減和人員精簡。

技術員工王偉對監管口徑進行了一番研究之後,「那個時候已經對公司能否順利上市產生了強烈的懷疑,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了。」王偉原本打算等公司上市之後修整一年再找工作,現在他不得不提前換工作的計劃:立刻、馬上,開始求職。

那天他正在求職的公司面試,面試快結束時他打開手機,公司停止IPO的消息不斷從手機屏幕里彈出。即使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仍然覺得這些消息十分刺眼。

此前,王偉在堪稱「海淀最強學區」中關村三小所在的萬柳地段,已經把他認為合適的房子看了個遍——100平以上的大兩居,要夠一家人住。

即使在遠離市中心的北四環到北五環之間,萬柳仍然以每平米超15萬的均價領跑北京房市。按照王偉的要求,拿下一套滿意的房子,他需要花費千萬元以上的首付,但他並不擔心自己付不起這個價格:自己工作十多年攢下的數百萬元積蓄,加上公司上市後回購自己手裏期權所能獲得的回報,千萬首付的學區房並不會給他帶來巨大壓力。

王偉在這家獨角獸公司工作超過四年,見證自己手裏的期權價格從入職時一路飛漲了十幾倍,四年分批兌現的期權,本來能為他帶來超過千萬元的回報。

看着手機里跳出來、公司停止IPO的消息,王偉「第一反應是買房的計劃得變了,還有要儘快找到合適的新工作。」

IPO暫停那天,群里曾經一起熱鬧起鬨的互聯網同行們,變得緘口不言,事情熱度過去之後,大家又開始在群里興致勃勃地討論起其他互聯網八卦。「聊業務聊合作聊健身聊感情聊貓,就是不聊上市,」張宇形容「那種感覺很詭異,就好像這件事從沒發生過一樣」。

近在咫尺的財富夢想在短短几個月之內化為泡影。

996發動機要熄火嗎?

中國互聯網20年,上市期權變股票的造富故事,堪稱這個行業人人加班、玩命工作的發動機。一旦無法上市,發動機就熄火了嗎?

去年公司傳出上市消息之際,陳方收到老同事的聚會邀約,被問及公司上市後的打算,陳方說到時候一定會休息半年。今年開工後,陳方如約和老同事一聚,只不過這一聚,是訴不盡的苦楚。

陳方回想起起自己曾經的付出,悔不當初,「以前的我就是個傻X!我卷出了什麼呢?我已經比很多同事強了,我不需要那麼努力也能拿好績效,最終結果其實也沒有變化,還把其他同事卷得不行,我覺得很難受,大家還都討厭我,我身體還更不好了。」

「杭州小卷王」是同事給陳方起的綽號。因為工作極為拼命、成績極為出色,工作沒幾年,他從一名應屆畢業的基層技術員工成長為副總監,帶領十幾人的小團隊。

陳方回憶說,這是他工作最拼命的幾年,因為項目要趕進度,他從未休過一個周六周日,「任何一個假期,五一、十一我也沒休過,過年家人在看春晚,我在刷釘釘。」

接下來的日子也並不輕鬆,因為業績好、升得快,同時「認同公司文化,熱愛奮鬥」,再過了幾年,陳方就晉升為總監級別管理者,手下有好幾十人的團隊,他身上的擔子更重了。為了讓團隊發展更好,寫PPT向老闆畫餅、搶資源、盯進度,除了過年,他重複着十年如一日的全年無休、隨時待命。

2020年,陳方因為心臟房顫被送進ICU搶救。

一個熟睡的夏季午夜,陳方突然感覺喘不上來氣,很快兩眼一黑暈倒在床上。當時正在懷孕期間的老婆心急如焚,在撥通120緊急救助的電話後,她很快聯繫了陳方在杭州、上海一帶的兩三個好兄弟。

「一邊哭一邊說話,完全語無倫次,也沒聽清嫂子在講什麼,」電話另一頭的朋友聽到也着急,說被拉走了,以為人已經沒了,趕緊通知兄弟們有個心理準備,「撥回去確認才知道是去醫院了,」朋友舒了一口氣。

心房顫動簡稱房顫,是常見的持續性心律失常疾病。輕度房顫,人會感到心慌、乏力、頭暈、影響日常工作和生活;重則心力衰竭、心臟跳停,最終導致猝死。陳方距離猝死僅有一步之遙,所幸被搶救過來,才從死神手裏撿回了一條命。

醫院也沒檢查出具體原因,陳方認為這是平常工作上巨大壓力積攢下來的結果,他反覆告訴36氪,「關於猝死有一點我一定要糾正,千萬不要覺得你工作時間不長不熬夜就不會猝死,你聽說過清潔工猝死嗎?聽說過工地上搬磚的猝死嗎?猝死的都是那些天天坐在辦公室的,日夜顛倒趕飛機的人。巨大的壓力對人心理產生負面影響,進一步對身體各方面機能產生的負面影響,遠超過體力勞動。」

但即便如此,陳方過去從未懷疑過公司所推崇的奮鬥文化,「996是福報這句話是有前後語境的,老闆的原意是我們應該感謝這個時代。大家都說階級固化,互聯網熱潮的出現,本質上是為我們這種普通人提供了一個階層跨越的機會,這個通道對我打開過,我覺得這番言論很觸動我。」

2019年夏季,公司的一場大型團建活動上,在高管提問環節中,有員工問CTO、CEO一行人公司什麼時候上市,高管回答得很官方「該上的時候就會上了。」

顯然這個回答沒有讓所有員工滿意,隨後又有高管反問,「公司哪方面福利少了一點,你們出去了天天抱怨,期權漲到200多,沒聽到什麼抱怨。」

陳方在下面看着沒有說話,但他那時打心裏認同高管的發言:員工不應該總是因為在業務上吃一點苦而抱怨公司,因為業務做好、公司壯大了,自己的期權、工資也漲了,大家都是受益者。

他從大學畢業加入公司,到如今已邁向四十歲,人生的黃金十年奉獻給了這裏,一如創始人曾經宣稱的那樣,他本可以通過這十年的拼命付出收穫價值不菲的財富,實現一代人的階級躍升。

他卻在攀上狹窄上升通道的最後一步跌下去了。陳方陷入了抑鬱。他對自己原本堅信不疑的信念也產生了深深懷疑,比如,「996真的是福報嗎?」

公司確認暫停上市後,陳方休假和朋友出門自駕。這也是他工作十多年來唯一一次休假。

如果說陳方是「後悔派」的代表,其實「不後悔派」也有很多。

通常來說,年輕一代似乎沒那麼失落。聊到自己那無法變現的兩三百萬期權,28歲的張宇很淡然,「反正我也不曾真正擁有過」——他認為期權是一種激勵工具,但首先是一種管理工具,它對公司的管理性價值大於對個人的回報價值。

張宇甚至認為,通過大公司上市實現財務自由的想法本身就是錯的。他曾招過一個阿里P7技術員工,公司上市前擁有的期權價值不過十幾萬元,當晚依然有很多人過來恭喜他「財務自由了」。他覺得很諷刺,「光明的通道從來都只向極少數人打開。從這個事情就可以看出來,外面有太多人在做夢了。」

責任編輯: 李韻  來源:36氪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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