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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羅谷: 中國經濟的兩大迷思 農民工是被黨利用的「二等公民」

前《彭博商業周刊》中國社長羅谷:從1978年改革開放,中國經濟不斷增長,但2012年以來,情況已不再如此,所謂經濟改革及中國經濟的方向不再明確。包含很多關注中國的經濟學家、或世界各地的大型企業都認為中國的中產階級會不斷擴大,因而把中國視為越來越重要的市場。但我在書中談到由於戶口及土地政策這些未完成的改革,中國將不太可能繼續創造更龐大的中產階級群體,這也將對中國經濟造成巨大影響。

常駐中國超過二十年的前《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中國社長羅谷(Dexter Roberts)近日出版中文新書《低端中國:黨、土地、農民工,與中國即將到來的經濟危機》(The Myth of Chinese Capitalism)。他特別研究了中國社會底層農民工群體的真實面貌,他們是中國經濟起飛的幕後英雄,但至今仍只是被黨利用的「二等公民」。他還解析了為什麼不該輕易相信中國經濟會持續發展的假說。以下是本台記者唐家婕與羅谷的訪談。

新書《低端中國》封面截圖(books.com.tw)

中國經濟的兩大迷思

記者:羅谷先生您好,恭喜您的著作中文版在台灣出版了。能先簡單地告訴我們的聽眾,這本書想要解答什麼問題?您想闡述的「中國資本主義的迷思」是什麼?

羅谷:是的,我在這本書中想解開幾個迷思。首先,中國式資本主義讓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經濟改革,這是最大的迷思。從1978年改革開放,中國經濟不斷增長,但2012年以來,情況已不再如此,所謂經濟改革及中國經濟的方向不再明確。

我想解開的另一個迷思,是包含很多關注中國的經濟學家、或世界各地的大型企業都認為中國的中產階級會不斷擴大,因而把中國視為越來越重要的市場。但我在書中談到由於戶口及土地政策這些未完成的改革,中國將不太可能繼續創造更龐大的中產階級群體,這也將對中國經濟造成巨大影響。

中國農民工:被制度遺棄的「二等公民」

記者:您在書里大篇幅地紀錄了創造中國經濟奇蹟的幕後群體:廣大的中國農民工,你還研究這群勞工跟黨的歷史關係演變。作為一位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到中國的美國記者,農民工是怎麼引起你的興趣?你是怎麼去追蹤他們的故事?

羅谷:首先,如你所說,三億農民工是一個龐大的群體,若再加上他們家鄉的親戚,可能達到超過五、六億人口。這個群體幾乎是中國人口的一半,他們對中國經濟的未來至關重要。

老實說,在九十年代中期我第一次開始報道中國時,我並沒有特別注意到農民工,直到2000年我第一次到了貴州,又接着幫《商業周刊》寫了兩篇封面報道,一篇是談中國的貧富差距,第二篇是談農民工的大遷徙。從那時候開始,我意識到農民工對於中國的未來、經濟的未來有多麼重要。我也對他們的生活以及他們所來自的地方着迷,他們大多來自中國極端貧窮的內陸地區,我因此深入廣東、貴州、湖北、安徽、海南、陝西各省,對底層農民工進行長期追蹤報道。

記者:接觸這個群體後,您的發現是什麼?外界對農民工最大的誤解又是什麼?

羅谷:我認為不僅是外國人、即使是大多數生活在城市的中國人,長久以來都只把農民工視為是廉價的勞動力,認為他們就是一群願意進入城市進行生產工作、接受相對低的工資及相對差的工作環境,為中國人民或世界提供產品及勞力的一群人。

但現在中國工廠正在逐步實現自動化,移動成本也讓許多農民工開始悄悄地回到農村……。這是一個正在發展中的情況。而今日人們在討論中國經濟如何擺脫嚴重依賴投資、由貿易驅動轉向消費型經濟驅動的模式,我認為如果中國不找出一套辦法讓農民工融入(現代經濟發展),中國的經濟發展就不可能永續成長。

也就是說,中國近一半的人口無法融入經濟時當然無法刺激消費增長,無法促成內需驅動的經濟模式。

2019年1月26日在北京站外等車的幾名農民工

有想法、受教育、懂科技的新生代農民工

記者:上世紀的農民工群體與新生代有什麼樣的變化?他們對中國經濟未來的影響又是什麼?

羅谷:這幾年農民工群體出現巨大的變化,年輕一代的農民工,受過相對好的教育,他們對科技很熟悉,都有智能手機,使用微信溝通,甚至對中國的勞動法律有了解,對自己應得的報酬有想法。在工廠里,他們面對不愉快或報酬不高的工作,他們也有更高的離職率。這已經是一群非常不同的新生代。

他們對中國經濟的最大挑戰,仍是如何融入消費經濟中。但事實是,他們仍被制度視為二等公民,也難以達到中國城市人的消費能力。中國領導層也意識到這需要改變,但其中一個我們在過去幾年看到的方式是政府鼓勵農民工回到農村,甚至試圖塑造農民企業家的典型,背後有很大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東莞深圳這些地方不再有大量的對工人的需求。不過,把這些人趕回農村又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習近平的「脫貧奇蹟」的背後是什麼?

記者:中國國務院4月6日剛發佈了《人類減貧的中國實踐》白皮書,繼續宣傳習近平「扶貧攻堅戰」、完成消除絕對貧困的重要成果。你怎麼觀察這項政策?

羅谷:我認為毫無疑問地,中國的極度貧困人口的生活水平已經有了巨大的改善,我能理解習近平和共產黨會把這件事當成重要成果,為自己喝采。

但這其中有幾件事情我認為要持續觀察。首先,中國的扶貧計劃很大一部分是「重新安置」、甚至「強迫安置」貧困農村人口,數以千萬的人從原來居住的村落轉移到中國政府準備的漂亮樓房。但安置之後,這些人如何就業維持生計並不清楚。

過去,他們是自給自足的農民,現在即使在帳面上脫貧、住進政府補貼的高樓,但沒有可持續的工作機會,經濟學家也提出警告,這些人很容易再陷入貧困。接下來這幾年他們要做什麼?中國經濟放緩、政府的福利停止後他們如何生活?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最終,我在書中探討的問題是,不僅是要消除絕對貧困,而且要讓他們開始生活,提高他們的生活水平。回到根本還是戶口及土地政策需要改變,否則中國農村農民永遠無法成為中國主流經濟的一部分。

記者:你在中國待了二十三年,現在回到美國校園及智庫做研究,你覺得這些中國經驗為你的研究是否帶來不一樣的視野?

羅谷:我離開(美國)超過二十年,我現在才開始跟這邊的人們學習、了解華盛頓這些出色的研究者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過去一段時間,我很感謝我有機會花了很多時間在中國基層,跟農民、農民工交流,這些經歷也對我正在進行的研究很有幫助。當我在看待一項政策時,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些政策會怎樣影響中國當地的人民、偏遠地區的人民,以及對更大的政策環境意味着什麼。

記者:謝謝您接受我們的訪問。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RF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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