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十字軍東徵發起了反擊。德國王弗雷德里克一世(Frederick I Barbarossa)、法國王菲利普二世(Philip II Augustus)、和英國獅心王理查德一世(Richard I Lionheart)共同領導了這次東征。無論從哪面看,這都是一個龐大的軍隊(雖然沒有基督徒所希望的那樣浩大)。年事已高的弗雷德里克騎在馬背上,在渡過一條河流時溺水身亡,因此他的軍隊在沒有到達聖地之前就撤回了家。菲利普和理查德乘船渡過了河,但他們無休無止的爭吵加劇了巴勒斯坦分裂的局勢。重新奪取阿克里(Acre)之後,法國的這位君王就回家了,回國後忙於瓜分理查德在法國的勢力。
至此,十字軍東征的重任落到了理查德一人的身上。理查德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勇士,極具領導力並且也是足智多謀的戰略家,他帶領的基督徒軍隊取得了一個接一個的勝利,最終重新佔領了整個海岸地區。但耶路撒冷不在海岸線上,在兩次控制聖城的補給線的努力夭折之後,理查德最後放棄了。理查德承諾有一天會帶軍隊重來,他與薩拉丁達成了停戰協定,協議規定確保該地區的和平,並允許非武裝的朝聖者自由進出耶路撒冷。這在基督教世界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結果。恢復基督徒對耶路撒冷的控制並奪回真十字架的願望在整個歐洲都非常強烈。
十三世紀的十字軍東征規模更大,資金更足,組織更好。但他們還是失敗了。
第四次東征(1201至1204)因為捲入拜占庭的內部政治而半途擱淺了,十字軍繞道前往君士坦丁堡支持一位拜占庭王位的爭奪者。這個王位爭奪者說自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但被陰謀家篡位,他還許諾給十字軍部隊巨大的回報並將支持他們奪回聖地。然而,在他登上王位後,這個前王位爭奪者發現國庫空虛,所以並不能履行他的承諾,遲遲無法提供十字軍繼續東征的所需,這在十字軍看來是拜占庭盟友的背叛。
著名美國宗教研究學者羅德尼·斯塔克(Rodney Stark)在他的著作God's Battalions中提到,事實上,早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不信任的種子就在來自歐洲的十字軍和拜占庭皇帝和貴族之間埋下。與熱心收復耶路撒冷的十字軍不同,當時求援的拜占庭皇帝阿萊克修斯(Alexios I Komnenos)並沒有太強的意願收復耶路撒冷,而是僅希望十字軍能夠替他化解君士坦丁堡的危局和收復一些在亞細亞的疆土。
十字軍原本希望與東方的基督徒並肩向耶路撒冷開進,但發現在關鍵時刻拜占庭盟友屢屢退卻,他們不得不孤軍作戰(因此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竟然收復了耶路撒冷更顯得不可思議)。更糟糕的是,拜占庭皇帝阿萊克修斯多次背着十字軍與穆斯林私下談判。因此在十字軍看來,拜占庭的皇帝和貴族是一批靠不住的陰謀家;而在拜占庭看來,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第一批歐洲人早於約定時間就到達君士坦丁堡,使得拜占庭措手不及,造成很大的供給壓力,這一批批組織鬆散但熱情高漲的十字軍反而是對自己政局的不穩定因素。
所以在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時,當又一個拜占庭的皇帝再次不能兌現自己的承諾時,這種負面的印象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而在十字軍扶上王位的拜占庭國王被他的部下廢黜並殺死後,十字軍與拜占庭的關係更是急轉直下。在十字軍看來,這位叛亂的部下是殺死國王的兇手,理當被懲罰;而在拜占庭當權者看來,十字軍是一個滯留在國內的危險境外勢力,因此局勢最終升級為一場內鬥。
雖然拜占庭部隊有巨大的人數優勢,但在背水一戰的十字軍面前竟然一觸即潰。十字軍在1204年攻打、佔領並殘忍洗劫了世界上最大的基督徒城市--君士坦丁堡。
第四次東征十字軍攻佔君士坦丁堡
早先曾經將整個十字軍逐出教會的教宗因諾森三世(Innocent III)強烈譴責十字軍的這種行為,但他能做的僅此而已(譯者:教皇並沒有直接強制性權力來控制十字軍)。1204年的這場悲劇在羅馬天主教和希臘東正教之間關起了一道鐵門,一道甚至連後來的教皇約翰保羅二世(John Paul II)都無法重新開啟的鐵門。非常無奈的是,十字軍東征直接源於天主教希望拯救東正教信徒(免受穆斯林軍隊的征服),可是它卻使雙方的關係越走越遠。
歷史往往比我們想像得要更複雜,並且即便雙方一開始都具有良好的意願,最後也可能會釀成悲劇。但無論如何,進攻君士坦丁堡並沒有改變十字軍是抵禦伊斯蘭擴張的防禦戰爭的基本性質,只是說明西方基督教可能需要向東方道歉,但並不需向穆斯林世界道歉。
岌岌可危的歐洲
因此,許多人說十字軍反而加速了東方拜占庭帝國的滅亡;但是綜合來看,突然降臨的十字軍至少一開始還是讓他們的穆斯林對手措手不及,並且在阿拉伯軍隊與拜占庭之間製造了緩衝,分散了聖戰部隊的軍力。因此很可能總體上還是延長了東方基督徒的拜占庭國的壽命。
君士坦丁堡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建於公元後537年,是東方基督教的標誌性建築,曾在近1000年的歷史當中為世界第一大教堂。1453年君士坦丁堡淪陷,被改造為清真寺。
十三世紀剩下的幾次十字軍東征情況稍微好一點點。第五次東征(1217至1221)甚至一度攻下了埃及的達米埃塔城(Damietta),但穆斯林最終還是擊敗了那裏的軍隊並重新佔領了該城。法國國王聖路易九世(Saint Louis IX)在他的一生中曾領導過兩次十字軍東征。第一次也佔領過達米埃塔,但路易很快被埃及人的計謀所矇騙,被迫放棄該城。雖然路易在聖地里生活了幾年,大力支持構築防禦工事,但他從沒能完成他最迫切的願望:解放耶路撒冷。1270年的時候,路易年事已高,他又一次帶領十字軍向突尼斯進攻,在那裏他死於肆虐軍營的一種疾病。
達米埃塔(Damietta)戰役
聖路易死後,慘無人道的穆斯林領導者Baybars和Kalavun在巴勒斯坦發動了一場針對基督徒的殘暴聖戰。到1291年為止,穆斯林軍隊已經成功殺戮或逐出了最後一批十字軍。至此,他們將十字軍的王國從地圖上抹去了。儘管基督徒軍隊作出過無數次的努力和想盡了一切辦法,但直到十九世紀之前,一直沒再能夠在該區域有立足之地。
我們可能會認為,三個世紀的敗仗應該已經讓歐洲人對十字軍東征感到厭倦了,但是完全不是這樣。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幾乎沒有什麼別的選擇。穆斯林王國在十四、十五、十六世紀變得越來越強盛,而不是越來越衰弱。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不但征服了他們的穆斯林同胞,進一步統一了伊斯蘭,而且繼續向西推進,佔領了君士坦丁堡,並闖進歐洲本土。到了十五世紀的時候,十字軍東征不再是支援遠方教友的仁慈使命了,而是奮力捍衛基督教最後僅存國域的搏鬥了。
歐洲人開始考慮伊斯蘭是否真正有可能最終實現它佔領整個基督教世界的目標,(譯者:而從今天的視角來看,如果當時歐洲淪陷,就沒有後來西方的美洲文明,那麼全球伊斯蘭化的勢頭將似乎不可逆轉,只是時間問題了)。當時有一本最暢銷的書,就是賽巴思汀·布郎特(Sebastian Brant)的名著《愚人船》(The Ship of Fools),在一章題為《信仰的隕落》中,裏面吐露出這樣的心境:
我們的信仰曾在東方屹立,它統治着整個亞細亞、摩爾人的土地和非洲。
但現在這些土地都離我們而去。最堅硬的石頭都為之悲痛……
我們教會的四姊妹,都曾享有尊貴教權:君士坦丁堡,亞歷山大,耶路撒冷,安提阿(Antiochia)。她們都淪陷了,被洗劫了。不久教會之首(羅馬)將會受到攻擊。
羅馬雖然沒有淪陷,但也一度岌岌可危。1480年,蘇丹買買提二世(Mehmed II)佔領了奧特郎托海峽(Otranto)作為他侵略意大利的跳板。羅馬被疏散。然而,此後不久這位蘇丹買買提就一命嗚呼,他的計劃也隨他而破產。1529年,蘇萊曼大帝(Suleiman the Magnificent)圍攻維也納。要不是一連串反常的暴風雨耽擱了他的進軍並迫使他捨棄許多的大炮,土耳其人奪取該城勢在必取。如果是那樣,當時的德國也會岌岌可危。
公元後1500年-1520年伊斯蘭的擴張範圍每個紅點為一次擴張的戰爭/戰鬥
然而就在這一切的危局中,歐洲正在醞釀着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一個人類歷史空前的文明高峰。古典希臘羅馬價值觀、基督信仰、對商業和企業家精神的尊重混合體推動了文藝復興的產生,從而促使基督教人文主義、科學革命和全球探險等運動悄然誕生。即使還在為生存而爭戰時,歐洲已經準備着全球規模上的拓展(譯者:許多大航海探險的動力就是希望重新打通到中國等東方國家的商業路線,因為陸上絲綢之路被穆斯林軍隊切斷或者變得不再安全)。
文藝復興標誌性作品,西斯廷教堂壁畫
基督教新教改革運動拒絕教皇的權威,從而使得十字軍東征對許多歐洲人變得不可思議,所以戰鬥就留給了天主教徒。1571年,一支十字軍聯盟海軍在雷班托海灣(Lepanto)擊潰了奧斯曼土耳其的艦隊。穆斯林的威脅在經濟上被遏制了。
隨着歐洲財富和勢力的增長,曾經可怕和老練的土耳其人開始顯得落後與可憐了--不再值得發動一次十字軍東征了。「歐洲病夫(當時奧斯曼帝國的稱號)」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二十世紀,當它最後斷氣的時候,留下了現代中東地區目前的混亂局面。
雷班托海灣戰役,梵蒂岡地圖館
結語:
毫無疑問,十字軍的攻勢延緩了伊斯蘭的腳步,十字軍在中東建立的王國堅持了近200年的時間,加劇了穆斯林王國之間的分裂,阻止了一個統一的伊斯蘭國的形成,即便是失敗的和夭折的幾次東征也都迫使穆斯林把資源從進攻調配到防守端。之後幾次穆斯林軍隊向歐洲腹地的進犯都讓歐洲一度岌岌可危。所以,從這些方面看,顯然十字軍至少為歐洲的發展和隨後的繁榮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後來,西班牙的船隻從美洲滿載着黃金白銀回到本土支援抗擊奧斯曼帝國的軍隊,這是幫助歐洲實現實力反超的因素之一。有意思的是,最後拯救了歐洲的不是朝東收復失地,而是向西往美洲和東方的探險。
按照我們現代社會的各種標準,我們很容易鄙視當時十字軍的所做所為,「有誰會為宗教參與戰爭呢?」我們質問道。但我們也應該注意到,我們現在以政治意識形態的名義進行的一些戰爭往往造成了更大的破壞,這樣的戰爭同樣會被我們中世紀的先祖們所唾棄。
然而,不管是中世紀的戰士,還是現代的戰士,根本上都是為他們各自的世界和他們所珍視的信仰而戰。他們都願意作出巨大的犧牲,只要是為他們所熱愛的而且是比他們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不管我們是否敬佩十字軍東征,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沒有他們的奮力抵抗,我們今天所認識的世界將不會存在。承認女性的尊嚴、兩次廢除奴隸制度(一次廢除古羅馬的奴隸制,一次廢除殖民主義興起後的奴隸制)的古老基督信仰,不但倖存了下來,而且興盛於整個世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全球宗教。而沒有十字軍東征的話,基督教很可能早已步瑣羅亞斯德教(又稱祆教,波斯的一神論信仰)以及在印度和西域等地佛教的後塵,被伊斯蘭徹底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