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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紅色大特務漢奸為何都出現精神分裂症

—特務,漢奸與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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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漢年作為中共大員和情報頭子,代表黨和日偽眉來眼去,暗通款曲,卻是確鑿證據(另一證據是楊帆受華中局饒漱石之命,與日軍華中派遣軍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會談。「日方提出,希望在華中與新四軍達成『局部和平』,將來與他們合作共同對付美英軍隊和蔣介石,當下願意讓出8個縣城給新四軍。」第196頁),一旦被史家寫進歷史,那就威脅到黨國執政的道義基礎了。因為黨的一個拿手好戲就是把自己打扮成愛國者,而將持異議者貶斥為漢奸的。

最近讀到周宗奇所著《三個紅色殉道者–潘漢年,揚帆,關露的悲劇人生》(以下簡稱《殉道者》),從中發現了特務,漢奸與精神分裂症之間的聯繫。奇怪的是雖然作者提供的大量證據在在指向這種聯繫,然而卻功虧一簣地未能將其推向其邏輯結論,亦即,充當特務漢奸就必須在政治和心理上做好淪為精神分裂症(俗稱精神病)的準備。看來這個結論也只好由筆者來替他完成了。

繼「高饒反黨集團案」,「胡風反革命集團案」之後的「潘漢年,揚帆反革命集團案」中的第一案主潘漢年已經被大陸媒體和影視作品渲染得沸沸揚揚,無人不曉,無人不知,早就成為傳奇人物了。傳奇就在於他神通廣大,能夠像鑽入鐵扇公主肚子裏的孫悟空那樣,把敵人的第一手情報在第一時間搞到手後,向黨中央或有關領導匯報,從而使中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及至最終推翻國民黨的統治。更絕的是他敵偽通吃,無論是蔣介石的國民政府,還是汪精衛的日偽政權,他都能夠左右逢源,探取他們的機密,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只是,潘漢年一介書生,既無三頭六臂,也無千里眼順風耳,哪來如來佛收放自如,為所欲為的法術呢?

答案就是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馬基雅維利權術玩得爐火純青,哪怕讓精神分裂症纏身,靈魂墮入十八層地獄也再所不惜。

美人計,無論東西方,都是碟戰中的殺手鐧。這一點在幾年前熱播電視劇《潛伏》中已經表現無遺,同時也是《色戒》和《黑皮筆記本》(Black Book荷蘭二戰影片)的主題。潘漢年自然也不免俗,利用黃慕蘭的美貌誘惑了法官的兒子,成功地使關向應從上海租界的監獄裏得到釋放並在第一時間獲得向忠發被捕的消息。

揚帆雖然不是在潘漢年領導下,被插入國民黨南京戲劇學校做地下工作的,但是由於潘漢年了解國統區的地下黨活動,所以當揚帆由於無意中捲入「干預第一(毛江)婚姻」而遭到康生和饒漱石的迫害(儘管藉口依舊是他的南京戲校背景)時,潘漢年挺身而出,為他開釋作證,才讓他逃過一劫。只是在日後的歲月里,揚帆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潘漢年這個「國民黨大特務」和「日偽大漢奸」在1955年被挖出來之後,揚帆這個知道江青底細的人,再也沒人為其「國民黨特務」的罪名開釋作證了。你說你是受地下黨派遣,在國民黨里臥底的,一旦與你單線聯繫的上級失蹤,犧牲或者自己在黨內都自身難保了,誰來給你作證?就連那個斯諾在《西行漫記》中念念不忘的「神秘的王牧師」董健吾,還是收養過毛岸英三兄弟的救命恩人,不是照樣在與直接上司潘漢年和陳賡失去聯繫後,默默無聞地度過潦倒的一生。若無斯諾的過問,這個「神秘的王牧師」真的就名副其實,被人當成斯諾的虛構也未可知了。同樣,關露受到潘–揚案件的牽連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只能拿潘漢年來做證人,但是卻被告知「潘漢年本人就是國民黨特務」,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結果關露在當頭棒喝之下,當場崩潰,淪為精神分裂症患者。揚帆作為一個上海左聯的作家和詩人(因此才得以認識和了解江青),後來又成為北大的高才生,愛惜羽毛的他本心並不願意跟國民黨攪活在一起。但是組織決定,不好抗命,並且是在為了「崇高事業」而獻身,因此不但要把個人安危,也要把個人名節榮辱拋卻腦後。於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面是人,背後是鬼,言行與思想處處都要處於分裂狀態,才是在險境中苟活與倖存的秘訣。生活在強敵環伺,凶多吉少的環境中,想不膽戰心驚,恐怕不現實,唯一的支撐就是信念,亦即所謂黨的事業。然而含辛茹苦,拋頭撒血換來的不是黨的鼓勵,卻常常是無端的猜疑和忌恨,就令人情何以堪了。這種例子在《殉道者》書內書外,不勝枚舉。一位變節的地下黨員(名字忘記了),本來堅貞不屈,準備拋下妻兒,從容就義的,然而地下黨的刊物中已經把他當成叛徒了。結果被國民黨利用來很快將其勸降了。楊帆在於日軍頭目會談時,日方為了表示誠意,承諾可以放回一位被俘的新四軍政工幹部,但是楊帆對此不感興趣,因為他知道對方已經是個叛徒了。是否又是個誤判的例子呢?總之,人在黨的眼裏,只具工具價值。結果黨員被捕之後,不是改換門庭,洗心革面,就只能是精神分裂了。所謂「薄一波叛徒集團案」即是另一佐證。一方面要求黨員忠貞不渝,一方面又對他們不放心,不信任,及至栽贓誣陷,這就是黨的精神分裂現象。電視劇《革命人永遠是年輕》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種狀況對於一個以暴力革命為己任的鬚眉男子如果都是一種煎熬的話,那麼對於一個冰清玉潔,內心充滿孩童般天真和浪漫憧憬的弱女子關露來說,不怕遺臭萬年奉旨作漢奸的滋味,也就更加可想而知了。有同樣天真者可能會問,既然是奉旨做漢奸,那還怕什麼?只要組織和領導心知肚明,又是革命工作,即便不把你當革命功臣,也還不至於翻臉不認人吧?遺憾的是,這正是奉旨做漢奸的下場。當初潘漢年派她打入日偽「76號特工總部」時,更加愛惜羽毛的左聯女詩人關露唯一的顧慮就是社會對她的看法。為何一個革命女詩人轉眼之間就成為漢奸,而且投靠在臭名昭著的日偽特務門下。對此潘漢年對她的指示是,不但要經受住千夫所指的詬病,而且不能為自己做任何辯護。也就是說不能跟任何人解釋說,自己做漢奸是黨分派的任務。換句話說,這叫經受得住「革命的考驗」。對此,關露的回答只能是:「我–不–辨–護!」

只是,在建立起與日偽特務的聯繫後,關露還要在日本人的《女聲》雜誌作編輯,並奉潘漢年之命參加在東京舉辦的「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她又被逼做中日親善的廣播講話,結果使自己更加臭名遠揚。實在無法忍受沉重的精神折磨時,她寫信給在重慶做地下黨的妹妹訴苦並表達了想回「娘家」的願望。她妹妹接信後去求鄧穎超將她姐姐換下來,但是鄧穎超回延安後回信卻說關露的工作很有成效,而「娘家人」已經夠多了,因此讓她「安心工作」。抗戰勝利了,一個把自己的青春和精力無私地奉獻給黨的諜報工作者終於自由了,終於可以考慮成家了吧?然而當戀人王炳南滿懷憧憬地要求從南京去淮南新四軍探望關露需要向周恩來請假時,一下子變得冷峻起來的周恩來說,:「炳南同志!關露是個好同志,但是由於她的一段特殊經歷,在社會上已經留下不好的名聲。。。。你長期從事黨的外事工作,如果你們兩人結合,恐怕會在社會上帶來不好的影響,這對我們開展工作很不利。」

一句話,關露(也包括王炳南)只是黨的棋盤上的一粒棋子,只能接受黨的擺佈,而沒有爭取個人幸福的自主權利。一句話,黨性高於人性。既然過河小卒的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那末她也就失去存在的價值,可有可無,更無須考慮他/她的個人幸福和權利了。至於關露的漢奸罪名,為了黨國的大計,沉重的十字架,關露只能自己背着了。這樣,黨就和漢奸撇清瓜葛了。然而黨為什麼這樣擔心漢奸名聲呢?為什麼不能敢做敢當,胸懷坦蕩,光明磊落地解釋說,那都是出於抗戰需要,打入敵人內部,正是為了更好地殲滅敵人呢?兵不厭詐,難道有錯嗎?難道黨真是漢奸,所以才要這樣偷偷摸摸不成?根據建立在《殉難者》證據之上的歸納推理,似乎不難做出這樣的結論。先不說聲稱「反共既反革命」的汪精衛就是靠着「聯俄聯共」起家的,而在與潘漢年的私人會談中,汪精衛也念念不忘與共產黨關係的破裂是個「誤會」,並聲稱,「蔣是獨裁的,我是要搞民主的。我要搞議會政治,成立聯合政府,吸收各黨派參加。也請共產黨參加。。。。希望共產黨不要同蔣介石搞在一起。只有同我們合作才能救中國。」(第180頁)連汪偽政權的第二三號人物陳公博,周佛海都是中共的創始人之一。而潘漢年派關露爭取的日偽特務機關的頭子李士群,還有丁默村,袁殊(均為日偽大特務)更是變節的中共特科人員。在見到關露之後,李士群領着她參觀監獄,讓她看一看,所有牢籠里關的都是國民黨「中統」和「軍統」人員,而沒有共產黨員,因為他「只反蔣不反共」。此外,他還幫助潘漢年建立了一條通向淮南新四軍的秘密通道,替共產黨向那裏輸送幹部。當然這些後來都成了潘漢年這個「國民黨特務」勾結「日偽漢奸」的鐵證。只是暫且不說潘漢年的所做所為到底讓誰受益,僅將「國民黨特務」與「日偽漢奸」相提並論,把這兩個冤家對頭統一在一個人身上,豈不已經是自相矛盾了嗎(contradiction in terms)?除非說他是雙料特務,抑或更準確地說,三料(中共–國民黨–日偽)特務,才差不多。

儘管毛本人大大咧咧,口口聲聲要感謝日本的侵略,因為沒有皇軍`,就沒有「「「「新中國」」」」,但是那只不過是說說而已,甚至可以解讀成毛太祖的幽默。然而潘漢年作為中共大員和情報頭子,代表黨和日偽眉來眼去,暗通款曲,卻是確鑿證據(另一證據是楊帆受華中局饒漱石之命,與日軍華中派遣軍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會談。「日方提出,希望在華中與新四軍達成『局部和平』,將來與他們合作共同對付美英軍隊和蔣介石,當下願意讓出8個縣城給新四軍。」第196頁),一旦被史家寫進歷史,那就威脅到黨國執政的道義基礎了。因為黨的一個拿手好戲就是把自己打扮成愛國者,而將持異議者貶斥為漢奸的。不信,只要看看當今孔慶東的拙劣表演就明白了。因此,當毛澤東聽到潘漢年供認的確私會過汪精衛,自己以往信誓旦旦地駁斥國民黨所謂「潘汪會談」為誣衊和造謠的聲明不攻自破時,其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

既要當什麼,又要立什麼。既要爭取日偽為我所用,又不願承擔這樣做的後果。既要鼓勵諜報人員奉旨做特務當漢奸,又不願為他們背黑鍋,並在關鍵時刻把他們拋出去做替罪羊。這種黨國政治上的精神分裂必然導致諜報人員個人身心上的精神分裂。於是楊帆,關露及潘漢年之妻董慧都以充滿激情和理想主義的人生開始,而以行屍走肉般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而告終,就是再符合邏輯不過的結論了。只有把自己的手下推上精神分裂不歸路的同是左聯作家的潘漢年自己雖然沒有成為精神分裂症患者,但是也從「本來一個叱咤風雲的人物變得煩躁,孤獨,苦悶,沉默不語而神情困頓,似乎完全變了一個樣」(第293頁)。潘漢年於1977年四月十四日在湖南一個勞改農場死於肝癌,終年71歲。直到1982年,也就是死去五年之後,潘漢年才獲平反。同年稍後,風燭殘年,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關露,吞服安眠藥,自殺身亡。也許她終於認識到,對於自己義無反顧獻身的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黨來說,她不過是個被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玩物而已。而這就是一切奉旨為黨國做特務,當漢奸的下場。

參考資料:

周宗奇:《三個紅色殉道者–潘漢年,揚帆,關露的悲劇人生》,溪流出版社。200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CBwwFr-BlE(《色戒》)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UE9ZClimbg(《黑皮筆記本》)

http://hd.cntv.cn/?action=videoset-list&navtype=gkk&playid=PLAY10020775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原載:《華夏文摘》

責任編輯: 趙亮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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