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紀念,各自表述。台北六四念晚紀會的沿革變化背後,是兩岸三地政治局勢和人們的認同結構35年發展變遷的縮影。
編輯於長夜
平台編輯覃山
2024年6月4日,台北,傍晚,陰天。
中正紀念堂前一塊被專門劃出來的場地內,由華人民主書院主辦的六四35周年悼念晚會,於6點40分正式開始。
晚會舞台的兩側,分別是不同公民組織設立的攤位,除了關注台灣本地議題的組織之外,亦有不少由港人成立的關注香港的組織,寫着「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黑色旗幟在不同攤位出現多次。在晚會的入口,豎立着丹麥藝術家高志活作品「國殤之柱」的小型複製品,再往裏走,參與者在地上用燭光拼出了「8964」的字樣。
這場悼念晚會被視為目前「華語地區唯一可以公開紀念六四的晚會」,主辦方稱有兩千人參加。雖然規模已數台灣歷屆六四晚會中較大的,但人數仍遠不及曾在香港維園舉辦的六四晚會。
台灣六四晚會在不同人的眼裏,意味着什麼?在兩岸逐漸走向敵對、台灣本土意識興盛的今天,台灣六四晚會的舉辦者,又如何理解自己在做的事?
香港人:「原來大家都不唱歌的」
現場的香港人很多。今年晚會的兩位主持,有一位便是香港人,主持過程中更是用國語和粵語交替進行。在晚會的一開始,主持人便用粵語帶領大家一起喊,「平反八九六四,追究屠城責任!」,這是過往每年都會在維園六四晚會出現的口號;在晚會即將結束時,大家亦用粵語高喊「光復香港,時代革命」。
除了幾乎隨處可以聽到的粵語之外,辨別現場的港人還有兩種方式:一是口罩,二是黑衫。
Wendy便是這樣一位戴着口罩、身着黑衫的年輕港人,她身形瘦小,語氣活潑,極具親和力。她曾在香港的工會組織「職工盟」工作,2022年,「職工盟」迫於壓力解散,Wendy為了避免被捕,決定移居台灣。
香港職工會聯盟是香港泛民主派的重要組織,成立於1990年7月,主張獨立自主、民運與工運密不可分。香港《國安法》實施後,2021年10月3日,職工盟迫於政治壓力宣佈解散。(圖片來源:端傳媒/林振東攝)
那時,仍是疫情期間,從香港到台灣需要進行七日隔離,第八日正好就是6月4日,她結束隔離後,第一件事便是來到自由廣場悼念,發覺現場幾乎都是香港人。隔離時的孤單、在港時的不安,都在熟悉的語言、熟悉的氛圍中爆發,那晚,她多次流淚。
從前,在香港,因為在NGO工作,她亦會參與六四晚會,和同事一起在維園擺攤,宣傳、籌款。如今,在台灣,為了謀生,她選擇了一份「主流」的工作,「有時難免覺得可惜」,她說。
「台灣的六四晚會好不同,首先是規模小很多,其次好多政黨在這裏發表演說」,Wendy說,「今年的形式還多了一些,有行動劇等等,我上次(2022年)來的時候,就是請不同的政黨上來講話,一直講一直講,好像變成一個政黨活動。」
這次專程從香港趕來參加六四晚會的Emma,也體會到了差異。她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年紀,戴着口罩,手持燭光,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人群中。她說,「在香港,我們會唱很多和六四有關的歌,在台灣,原來大家都不唱歌的。而且,現場基本都是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人,很少見到小朋友;在香港,很多時候都是家長帶着小朋友一起來參與,希望小朋友記住六四。」
2019年6月4日,香港音樂組合「達明一派」成員黃耀明在維園晚會中演唱《回憶有罪》,這首歌由「達明一派」為紀念六四事件三十周年而創作。(圖片來源:香港01/羅君豪攝)
她上一次參加六四晚會是在2019年的維園,那也是香港最後一次舉辦六四晚會。六四發生時,她還是一個小學生,「當時太小,只模糊知道發生了一件很大的事」,後來才通過書籍和維園六四晚會了解到了更多來龍去脈,之後很多年,她在「天安門母親」組織中做義工,用這樣的方式記住六四。
晚會結束時,Emma再一次感慨:「這裏真的和香港的晚會好不同!」但又很快接着說,「但在離香港這麼近的一個國家,還願意紀念這樣的晚會,很難得,我作為香港人,覺得很感恩。」
另外一位港人阿炳,則覺得「不同肯定是好不同,但無需去比較」。他六十多歲,精瘦,從帽檐露出來的頭髮已經花白,戴着黑色的口罩,身着一件寫着「結束一黨專政」的黑色T恤衫。阿炳告訴我,他原本也在香港從事社會運動,組織遊行示威,2020年因為《國安法》被捕,期間和妻子分開,2023年隻身一人移居台灣。
六四發生時,他27歲。他記得那時香港掛起八號風球,120萬市民仍然上街遊行支持北京的學生,他也是其中一員。「當時人多到,走路只能一步步挪」,他現場和記者演示,左腳往前挪一小步,右腳再很快跟上。他在電視上看到坦克碾壓學生的場景,至今難忘。從那時起,他每一年都會前往維園參加六四晚會。
去年移居台灣後,他亦每年都來參與。
談起台灣的六四晚會,阿炳說,「台灣不像香港,他們對六四沒有感覺,辦得沒有香港那麼投入」,然後立刻話鋒一轉,「但他們肯辦,我就很高興,要感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