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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安穩的工作崗位,鐵飯碗已砸

—中國教師,已不再是鐵飯碗

安穩的工作崗位又少了一個。

很多年輕人讀研,有意無意間都把「當老師」看作既是內心嚮往,又是最後托底——如果你想一生致力於研究,那能進入學術殿堂當然是夢寐以求的,而對那些求安穩的人來說,老實說當下除了考公,還有什麼比教師更好的選擇?

但現在這一點也正在迅速成為往事。近日,教育部發文《清華大學大力推進高水平思政課教師隊伍建設》,重點之一,就是提到「實行教師退出機制」。

雖然這看起來只涉及思政課,但2024年2月,天津理工大學建立的教師轉崗退出機制就面向所有教師,教學、科研能力「雙弱型」教師須讓出崗位,競聘轉崗。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早在2008年,華南理工大學就推行了教師「末位淘汰制」,連續兩個學期排名最末尾5%的教師,就可能遭暫停開課資格、轉崗。

對一些「青椒」(青年教師)來說,本來就沒有「鐵飯碗」一說,只有面對「非升即走」的無盡壓力和煎熬,其處境甚至比普通打工人更苦更沒有保障,只要出不了成果就得捲鋪蓋走人。

不止高校老師如此,中小學也一樣。在過去這一年裏,北京市豐臺區、天津市西青區都開始探索在中小學建立教師退出機制,打破「一聘定終身」,要讓人員「能上能下,能進能出」。

浙江寧波、貴州貴陽、山東平陰縣等多地前兩年就已經悄悄開始試點中小學(幼兒園)教師退出機制,一旦全面推開,哪怕是在編的一線教師,一覺醒來發現丟了飯碗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你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本來也不必意外,畢竟教育也是一項社會公共服務,必然要跟着社會的需求發生變動。近十年來的少子化趨勢已日漸明顯,曾經很難進的幼兒園都苦於招不到學生,一些偏遠鄉鎮的小學都在不斷撤併,這遲早也要向上傳導。

以吉林省為例,大學擴招剛開始的1999年高校在校學生僅13.96萬人,到2020年增至72.70萬,專任教師人數也從15166人增至41447人,教師的任務倒是更重了,但問題是同期的小學生人數下跌了一半還多,從260.38萬降至118.75萬,小學教師也從152052人減少至88281人。

東北是這些年人口流失、老齡少子化的最嚴重地區,吉林的高等教育又可說是東北最發達的,可以說其狀況相當具有典型意義,接下來各地都可能面臨同樣的困境。

想來也是預見到了這一點,去年夏天,上海對中小學教師進行摸底考試,乍看是在考核專業素質,但許多教師也都心知肚明,這恐怕就是在為分流做準備:要是孩子不斷減少,那學生都沒了,還需要那麼多教師嗎?何況公立學校的在編教師都是吃財政飯的,如今財政又吃緊,那現在不順勢而為精簡機構,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大學教師的狀況要更複雜一些,至少國內高校現在對教師的考核普遍重「科研」而輕「教學」,老師能多發論文,比課堂上教得好更重要。

不僅如此,國內大學這些年的競爭機制,與教育市場化不無關係——高等教育已經不是九年義務教育,而是面向學生提供的一項服務,甚至一些大學生也自視為購買了服務的消費者,在這種情況下,各高校逐漸變得像是「市場競爭中的企業」,要考核KPI(高校排名、論文數量等等)、要看效益產出,導師也因此成了「老闆」,既然如此,那不合格的打工人還不能裁員就說不過去了。

也就是說,教育領域「打破鐵飯碗」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但水底下實際上有着盤根錯節的成因,只是諸多因素最終都指向這樣一個結果。不管怎樣,「教師退出機制」看來是大勢所趨,現在的問題是:這是一件好事嗎?

一直以來,這都被看作是必要的改革:引入優勝劣汰的競爭機制,打破「鐵飯碗」,這有什麼不好?讓不勝任者離開,能者留下,這樣才能激發不斷向上的動力,最終落實「建設高水平的教師隊伍」。

不久前,上海一位在編教師被清退後,上網發文叫屈,同為教師的一位在了解其狀況後點評說她「教學質量不佳,中等偏下;平時又不搞點學術研究」,那只能是「猶如案板上的魚,等着被宰」。結論是:「職場還是要有點危機意識,培養一項『硬本領』,大浪來襲前,要保證自己不會溺水。」

這麼說當然也不無道理,說實話,被清退的,多多少少身上總能找到點毛病。這也是很多人支持「打破鐵飯碗」的出發點:根據績效原則,「誰行誰上」,讓那些干不好的人下來,本身就是在激勵那些幹得好的人。

不過,這就意味着公平的評價機制極為關鍵,否則就可能出現一種扭曲的狀況:「誰不會來事誰走」。問題是,往往越是那些專業素質高的人才,越不會或不屑於「來事」。

引入必要的競爭機制當然沒錯,但有一點時常被人忽略:那些被考核的人,有沒有得到公平對待和充分的權利保障?如果什麼都無法保障,風險只能全部自行承擔,那最終就只能靠自己有「危機意識」和「硬本領」,要是你做不到,就得不到同情,因為那仿佛都是你自己的錯。

這種邏輯在我們社會相當盛行,很多人視為天經地義,但這麼一來,教師與其說是教書育人的「靈魂工程師」,倒不如說更像是文憑工廠里流水線上的打工人。你不能既把教師這份職業說得如何神聖,指望有奉獻犧牲精神,同時又把這份職業「去神聖化」,那身在其中的人難免感覺腹背受敵。

問題是,教師這份職業畢竟和打零工接單不一樣,很多人之所以投身其中,確實是出於對孩子、對教育、對學術的熱愛,而當他們發現自己被無情利用時,難免感到幻滅,因為他們所熱愛的集體,並沒有回應他們的深情。

到頭來,一些教師會發現自己卡在其中進退兩難,他們在一個無人施以援手的境地里艱難前行,差不多只能靠「用愛發電」,有的甚至陷入抑鬱。別的不說,這樣「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這並不是說不要改變,而是說教師像所有的勞動者一樣需要尊嚴和權利保障,高素質的專業人才尤其需要健全的機制,否則「打破鐵飯碗」的結果,就有可能不是「優勝劣汰」,而是這一行的勞動條件不再足以吸引到那些優秀的頭腦,當他們有更好的選擇時,不用等你清退,他們自己會走。

關鍵就在這裏:如果我們不能公平對待教師,就不能指望他們能教育好下一代。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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