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學不算好,雖然小時候考試過得去,於數字上卻是十足的糊塗蛋。這個問題體現在具體生活上,便是時常買尺寸不對的東西回家,比如有次想買只洗腳桶,結果某日到家,門口立一龐然大物,原來尺寸看錯,買了一隻足供兩人洗澡的洗澡木桶。寫作中遇到年代和人物年齡,也時常會出錯,最離譜的錯誤是某次發表小說,到終校編輯忽然發現主人公的年紀中間被我少算十年,大驚失色,還好校正,否則貽笑大方,還得害編輯扣錢,實在不好意思。
當然,如果發揮一點阿Q精神,我就會撒嬌說對數字不敏感且糊塗的作家也不止我一個的——比如張愛玲。
在《對照記——看老照相簿》裏,那張頂頂著名與李香蘭的合影,張愛玲這樣寫道:
1943年在園遊會中遇見影星李香蘭(原是日本人山口淑子),要合拍張照,我太高,並立會相映成趣,有人找了張椅子讓我坐下,只好委屈她侍立一旁。《餘韻》書中提起我祖母的一床夾被的被面做的衣服,就是這一件。是我姑姑拆下來保存的。雖說「陳絲如爛草」,那裁縫居然不皺眉,一聲不出拿了去,照炎櫻的設計做了來。米色薄綢上灑淡墨點,隱着暗紫鳳凰,很有畫意,別處沒看見過類似的圖案。——《對照記——看老照相簿》
她絮絮叨叨寫了那麼多祖母老被面做的裙子,帶着一點得意洋洋的記憶猶新。可惜卻把最重要的時間地點統統弄錯。1943年的張愛玲初出茅廬,李香蘭則憑藉在《萬世流芳》中演唱的「賣糖歌」成為真正的實力頂流,兩個人這樣拍照的可能性非常小。
這篇照片實際上拍攝於1945年7月21日,活動也並不是「園遊會」,而是《雜誌》月刊社主辦的「納涼會」。
手邊恰好有《雜誌》,一翻就知道,確實是1945年8月,算是封面報道之一。
這期《雜誌》很好看,這篇《納涼會記》之前,有包天笑寫的《六十年來飲食志》,還有石揮寫的小說《大雜院兒》。
我想好好解讀一下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納涼會記》請到李香蘭,是因為她在這一年的五月末來到上海,此行目的有兩個,一個是開拍卜萬蒼和李萍倩的電影,一個是開演唱會,演唱會有好幾場,六月在大光明連着開三場,算是比較小型的;8月8日在跑馬場開的演唱會是露天的,比較大型。
我在b站上看到一個李香蘭在1992年來到上海的視頻,她進入已經在拆除改造的大光明內部,感慨說,這是當年的舞台,我就那上面唱歌。
後來才知道,這些視頻來自NHK的紀錄片《李香蘭遙遠的路途:中國俄羅斯》
納涼會舉辦的7月,正處於李香蘭的演唱會宣傳期,因為主辦方是《雜誌》,所以他們邀請了《雜誌》的頭牌作家張愛玲。
《雜誌》中刊登的張愛玲照片
說張愛玲是《雜誌》的頭牌是一點不誇張的。
比較張愛玲在《雜誌》《萬象》及《紫羅蘭》上發表的文章,以數量來看,《雜誌》最多(10篇小說和13篇散文),《紫羅蘭》發表了2篇小說,《萬象》發表了3篇小說;就質量而言,《金鎖記》和《傾城之戀》都發在《雜誌》;從合作時間而言,從1943年7月至1945年6月,張愛玲的蹤影幾乎遍及《雜誌》各期,有時一期甚至刊登四篇,說是「張愛玲專期」也不為過。
《雜誌》是一本很特殊的雜誌,一開始因反日親共傾向而兩度被當局勒令停刊,1942年8月,《雜誌》再度復刊,復刊後的《雜誌》隸屬於《新中國報》系統,得到了日本駐滬領事館的支持。《新中國報》為袁殊所辦,汪偽組府後袁殊出任偽江蘇省教育廳廳長。而實際上他和《新中國報》的經理翁永清、總編魯風、主筆惲逸群與吳誠之等,都是潛伏於日偽內部收集情報的中共特工。
我在一本講述「女漢奸」的戰後出版物上找到張愛玲的條目,裏面說她是被袁殊等捧紅,由此說明張愛玲的主戰地確實是《雜誌》
1945年7月21日,星期六,上海咸陽路二號,是這次《雜誌》主辦的「納涼會」舉辦地點。
咸陽路,就是今天的陝西南路,這個名字存在時間只有兩年:1943——1945,在此之前,它的名字是「亞爾培路」。
《申報》1943年有《滬市府公佈一八兩區等處更改路名表,雙十節起西文路名一律改稱》,內有「亞爾培路」改名「咸陽路」字樣。
咸陽路二號,當時是金雄白的私宅,但我查了查,發現古今出版社也在此地,可能金雄白當時讓這些雜誌掛靠在自己家?
金雄白結婚照
金雄白是一個奇人。他曾經在1927年採訪戰地新聞,被孫傳芳抓捕,險遭處決。曾經一個人擔任上海英文《大陸報》《時事新報》《大晚報》《申時電訊社》四社駐京聯合辦事處主任,甚至在做記者的同時申請了律師證書,在上海開業當律師。
金雄白當律師之後在《申報》刊登的廣告
因為和周佛海關係好,金雄白曾經出任汪精衛政權中央政治委員會法制專門委員會副主委,又創辦《中報》,在淪陷區主持多份報紙和雜誌。除了辦報,金雄白還負責處理汪政權的秘密賬務,並擔任南京興業銀行和蘇州銀行的要職。
他最有名的書是《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但是我推薦他寫的一本《春江花月痕》,是他逛四馬路的指南,寫得很精彩。
一言以蔽之,在當時的上海,金雄白是個大佬。
《納涼會記》的排版很有趣,可以看出當天出席的主角有四位——
金雄白我剛剛講過了,陳彬龢是當時的《申報》社長,百度百科上說他1945年在日本去世,這個是不確切的,實際上,陳彬龢一直活到1970年。
除了四位主角,旁邊還有一些小小的名字,不要以為這些名字不重要,川喜多長政是中華電影、中華聯合製片、中華電影聯合在上海的真正掌門人,也是李香蘭在電影領域的「boss」之一。
出席名單里還有兩位我們很熟悉的名字,一位是閨蜜炎櫻,一位是張愛玲的姑姑。
他們還有一張模糊不清的合影
納涼會是在戶外的草坪上進行的,喝的是咖啡,但是配咖啡的是玉米——是金雄白特意從園子裏採摘來的,因為這是李香蘭喜歡的食物。
李香蘭當天是結束了練歌之後趕來的,記者說她穿着黃色的旗袍和「象牙珠的項圈」——後來很多人都寫成是珍珠項鍊。
張愛玲的裝扮顯然要隆重很多,她在《對照記》裏描述了這條炎櫻設計、由祖母的老被面做成的裙子,但《雜誌》的記者印象更深刻的是她頭髮間的「青紫色絨蝴蝶」。
我把這張圖片放大,還是隱約可以看到頭髮的髮飾
她其實還戴了一條項鍊,在裙子的設計里隱約露出來,這條項鍊也可能是炎櫻的,因為《對照記》另一張戴着這個項鍊的照片上有寫,《小團圓》裏也出現了這條項鍊,是「比比借給她的細金脖鏈吊着一顆葡萄紫寶石,像個突出的長乳頭。」
記者也注意到了炎櫻,說她穿着玫瑰色的裙子,「濃而艷」。為什麼此時炎櫻已經不是小透明,這當然是張愛玲的功勞,我們之後再詳細說。
開場白是陳彬龢講的,調子起的很高,說是「第一流的中國女作家」和「第一流的東亞女明星」歡聚一堂,他的第一個問題是,如果張愛玲給李香蘭寫一個劇本,那麼李香蘭會想要演一個怎樣的女子?
這倒是不算一個壞問題,但可能因為張愛玲沒有及時回答,李香蘭就先講了講自己最近想要演的角色,blablabla講了一段,川喜多長政幫她總結了一句:
但這時候李香蘭忽然和張愛玲竊竊私語起來了,記者就問張愛玲,李香蘭在說啥?
張愛玲就回答說:
「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和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孩子所想主演的電影是兩樣的。因為心境的關係,不要那種太平凡的,公式化的愛,要激情的。」
「激情」這句話說出來,在當時當然是很刺激的,因為當時正在傳說李香蘭已經結婚,但是我看到這裏關注的點卻是:「怎麼那時候二十六歲的女孩子看起來這麼老了?」——李香蘭和張愛玲都出生於1920年,李香蘭比張愛玲大幾個月。
陳彬龢還在追問他的問題,這當中炎櫻好像還「熱情地插話」了,最終,張愛玲回答,她覺得李香蘭的感覺像「仙女」。她說自己看了《萬世流芳》,並不滿意,覺得李香蘭的演技很自然,但是當時中國電影流行那種很過火的演法,所以李香蘭演起來感覺有點「瘟」。她意味深長地說:
「替李小姐着想,現在還是開演唱會的好。」
張愛玲還是挺會講話的,因為當時李香蘭和卜萬蒼傳說要合作的電影《嫦娥》,確實也泡湯了。
陳彬龢這時候忽然爆了一個料,說他前陣子和李香蘭在國際飯店吃飯,李香蘭的包包掉出來了,她就去整理,然後他發現李香蘭有個鏡子破了,他就勸李香蘭把鏡子扔了,說「破了的鏡子在中國不吉利」,但是李香蘭說自己喜歡「舊物」,這時候記者就打斷說,那這個電影可以叫《破了的鏡子》。
陳彬龢接着問李香蘭最近有沒有什麼新情況,李香蘭就說最近還是在唱歌,學英文學俄文學音樂,但是從大光明電影院開了演唱會回來忽然哭了,因為「感到寂寞」。
然後記者就說,哎呀,張小姐還能在小說里實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李小姐在電影裏卻得不到這樣的安慰——媽呀,這個記者有沒有看過張小姐的小說,看過就會知道,誰想要談張小姐小說里的愛情啊。
但是這時候李香蘭就忽然自我爆料了,說做藝術家要經驗豐富,但是做女人是另外一條路,我現在走在歧路上,又說自己想要做壞事,不曉得是不是可以。
如果我是記者,此時肯定要追問了,但是這裏的記者是不是被交代不能再往下問了,反正都自爆到這個份上,金雄白站出來打圓場說,他聽了李香蘭講的,非常感動。
但是李香蘭還是繼續自己的話題,問陳彬龢,自己如果要談戀愛,是不是可以找新聞界的。
我最初讀到這裏只覺得李香蘭「刮三」,誰問你了,為什麼一再曝光自己的感情生活?後來忽然想明白了,
因為李香蘭要借這個問題說明,自己此時是單身的,結婚子虛烏有。
但實際上李香蘭當時是有戀人的,她當時在和外務大臣的兒子松岡謙一郎談戀愛,兩人地位懸殊,只能談一場沒有結果的地下戀愛。一直默默守護着她的是日本文藝部的兒玉英水,他以陸軍報道班成員的身份出征菲律賓,出發前他給她的信里寫道:「我若能回來,還想保護你。」那個納涼晚會之前,李香蘭收到兒玉的信,他說菲律賓人也喜歡聽李香蘭的歌。我時常在日本網站上看到關於三人戀愛關係的各種瑪麗蘇文。
李香蘭曾經和劉吶鷗談過戀愛,我幾年前在李香蘭百年時寫過文章,李香蘭在1996年接受訪談時曾經說:「當劉吶鷗遭到暗殺時,我和他有個約會,正在等他。」劉吶鷗曾經算半個新聞人,所以李香蘭其實和新聞界人士談過戀愛。但是陳彬龢回答說不要,因為新聞界的人太忙了,給不了你正常的生活。
李香蘭就說,她喜歡新聞記者,是因為他們有自由的生活,可以一會兒去巴黎,一會兒去俄國,一會兒見斯大林,一會兒和叫花子攀談,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膚淺的,
「當然上海有沒有這樣的記者,我卻不知道。」
說到這裏的時候,天上忽然下起雨來了,於是大家把椅子搬到陽台上,開始下半場談話,主角從李香蘭換到了張愛玲。
下半場由金雄白開啟,談的是小報。
張愛玲說自己是「一直從小就是小報的忠實讀者,它有非常濃厚的生活情趣,可以代表我們這裏的都市文明。」張愛玲還透露,自己曾經給小報寫過文章,但是發出來之後覺得不是很「小報」,於是決定以後還是只做讀者——這個說法蠻可愛的。
陳彬龢作為大報的社長,當然要問張愛玲對於大報的意見,張愛玲的情商下線,很耿直地講,大報現在不行。
陳彬龢大概有點生氣了,於是對張愛玲說,你喜歡讀小報,這是一般太太小姐們對時局不關心。
張愛玲又直接了,說大報的語言是灰灰的,和現實生活離得很遠,所以我不看。
雖然一邊懟爹味十足的陳社長,一邊還在夸李香蘭到三十六歲還是小女孩
陳彬龢和張愛玲的梁子應該就這樣結下了,因為接下來陳彬龢講的話更難聽了,他說自己一向是不讀小說的,但是聽朋友講,讀小說沒有不曉得張愛玲的,又時常在小報上聽見張小姐戀愛的消息,請問張小姐的戀愛觀怎麼樣?
哦冊那,介個男人太惡毒了,因為就在6月份,胡蘭成剛剛在《申報》上刊登了自己和應瑛娣分居的消息,小報上面傳說,之所以要發這條消息,是因為要和張愛玲結婚。
陳彬龢這時候提起這個,明顯就是要張愛玲回應和胡蘭成的戀情咯。
記者說,張愛玲「淡淡的,正經的」回答——
就使我有什麼意見,也捨不得這樣輕易地告訴您吧?我是個職業文人,而且向來是惜墨如金的,隨便說掉了豈不損失太大了麼?
回答很精彩,難怪眾人只能「哈哈」。
順便說一句,金雄白好像也對張愛玲印象很不好,沈西城先生曾經回憶:「七十年代中,我跟金雄白初晤於中環蘭香閣,香濃咖啡兩杯對對碰,說得好好的,一提愛玲女士,就變臉:『額個女人儂千萬勿搭我講,一日到夜作,作天作地,吵死人!』說時,青筋暴現,嗓子發抖,啥個纏頭勁?好友王志堅告訴我金雄白頂瞧不起胡蘭成,說他是周佛海身邊的一條狗,『恨』屋及烏,連累張愛玲。」——
雖然但是,就是說,金雄白不也是周佛海身邊一條狗嗎?
張愛玲和李香蘭的這場納涼會之後一個月,日本戰敗投降了。
陳彬龢和金雄白四處逃竄,8月28日,胡蘭成攛掇二十九軍軍長「起義」僅僅十三天便宣告失敗,只得倉皇逃離漢口。同一天,李香蘭和「中華電影公司」的日方員工一同被關入虹口某收容所,她的精神狀態很差,一聽到汽車聲音,就嚇得躲起來。
她被正式逮捕,罪名是「身為中國人卻演玷污中國的電影,為日本的大陸政策推波助瀾」。
報紙上一度刊出槍決她的具體日子——「12月8日,李香蘭將在上海國際賽馬場槍決」——她曾經在那裏開過演唱會。
最後,仍舊是她的童年密友柳芭幫助她獲得了自己的出生證明——她是山口淑子,不是李香蘭。她得以被釋放。
李香蘭和柳芭最後見到了,大家有機會要把紀錄片《李香蘭遙遠的路途:中國俄羅斯》找來看
而張愛玲腦子裏全是胡蘭成,先說要和他一起去逃難,後來又心心念念要去浙江找他。
她這時候當然不知道,胡蘭成心裏,一邊想着要去救小周,一邊也不妨礙和范秀美搞七捻三。
在《對照記》裏,張愛玲對當年那條裙子,質地顏色圖案花紋來歷款式設計裁縫,個個歷歷分明,為什麼偏偏把拍照的時間和地點通通記錯?
《小團圓》裏似乎給了答案:
從這時候起,直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有大半年的工夫她內心有一種混亂。上面一層白蠟封住了它,是表面上的平靜安全感。這段時間內生的事總當作是上一年或是下一年的,除非從別方面證明不可能是上一年還是下一年。這一年內一件事也不記得,可以稱為失落的一年。——小團圓
從這時候起,指的似乎是1944年她過了生日之後。
她開始祈求和胡蘭成的「現世安穩」,其實是因為她已經感受到了小周的威脅。
胡蘭成在1945年6月的第一天在《申報》刊登的離婚證明,是這樣的——
《小團圓》裏面說:
終於這一天他帶了兩份報紙來,兩個報上都是並排登着「邵之雍章緋雯協議離婚啟事」,「邵之雍陳瑤鳳協議離婚啟事」,看着非常可笑。
但實際上只有胡蘭成和應瑛娣的離婚啟事,胡蘭成耍了一個很大的心眼,因為這時候他的正式太太實際上並不是應瑛娣,而是已經瘋了的全慧文。
我那年二十八歲,不要戀愛,不要英雄美人,惟老婆不論好歹總得有一個,如此就娶了全慧文,是同事介紹,一見面就為定,與世人一式一樣的日子。我除了授課,只在家用功讀書,有時惟與慧文去墟場買龍眼黃皮果吃。
——胡蘭成,今生今世
胡蘭成與全慧文
小報上很快跟進,胡蘭成和應女士離婚,是因為要和張愛玲結婚啊!
《小團圓》裏也有這一段,姑姑是看得真准
然後又有一個細節,說為什麼要刊登離婚啟事呢,因為之前胡蘭成和張愛玲在兆豐公園約會,被應瑛娣看到,應上前要打張愛玲耳光,結果打在胡蘭成臉上了,這樣一鬧,鬧僵了。
張愛玲是不是知道全慧文的存在呢?當然是知道的,因為她曾經和胡蘭成回到美麗園的家時,忽然「一個高個子的女人探頭進來看了看,又悄沒聲的掩上門」,九莉猜測是之雍有神經病的二太太,於是「想起簡愛的故事,不禁有點毛骨悚然」。
這個所謂的啟事不過是騙小孩子玩,所以《小團圓》裏補上這個窟窿,
只能說,1945年的張愛玲,被胡蘭成「歲月靜好」的夢pua了。
如果不是戀愛腦,她的1945年其實是很精彩的。
比如,那個和蘇青非常精彩的談職業女性的對話,是在1945年完成的。
再比如,她曾經在1945年的春天裏,想要和炎櫻開一個時裝店,她寫了好幾條廣告,並且在和李香蘭的聚會裏穿上了炎櫻的傑作,這是最好的廣告。
1945年4月9日,她還應《新中國報》報社的邀請,在華懋飯店和來訪的朝鮮舞蹈家崔承喜進行了座談。那天,
她穿着穿着桃紅色軟緞旗袍,外罩古青銅色背心,緞子繡花鞋,長髮披肩,戴着眼鏡,沉靜的目光從鏡片後射出來,牢牢地盯住崔承喜的臉,以至在場的記者覺得張愛玲仿佛不在聽人說話,而只專心地要「從崔承喜的臉上找出藝術的趣味來」。她對於崔的舞蹈是有研究的,在此前後,張愛玲去觀看了崔承喜的舞蹈。崔舞中有一個情節是寫一個少女逗一個自卑的駝背人:她先與他跳了一回舞,使他覺得她對他有好感,但隨即又跑開了,使他感到失望。總是那位少女對駝背人的作弄只是出於調皮,一個單純天真的少女的調皮,行為雖不大妥,但後果不嚴重,所以觀眾雖然為駝背人難過,但也容易原諒少女。崔舞如此處理人「諷刺也是這麼好意的,悲劇也還能使人笑。一般的滑稽諷刺人來沒有像這樣的有同情心的,卓別林的影片算了不得的了,不過我還是討厭裏面的一種流浪人的做作,近於中國的名士派。那還是不及崔承喜的這支舞。到底是我們東方的東西最基本。」
那天還有關露和潘柳黛
如果沒有戀愛腦,沒有和胡蘭成攪合在一起,張愛玲的1945年,完全是精彩的一年。1945年,仿佛成了張愛玲生活的分水嶺,在那之前,是意氣風發的天才女作家;在那之後,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漢奸妻(其實都不能算是妻,太可悲了!),這樣一想,她想要忘卻1945年的許多人,許多事,也就可以理解了。
唉。
如果能穿越回1945年,我很想把張小姐狠狠罵一頓,如果不行,再打兩拳,醒醒啊,愛玲。
這時候收手,總好過很久之後才覺悟,在生日這天「得到七千美元版稅與胡蘭成的死訊,難免覺得是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