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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途上的賣房者:「割肉」的決心,以及「連根拔起」的告別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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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2017年年底來到美國,這對小夫妻就有了新焦慮。程陽先生兩年都沒抽中工作簽證,「隨時都有回國的風險」,最後一次終於抽中了,還是擔心,「排綠卡也是很漫長的過程」。對大多數移民來說,在拿到「楓葉卡」或「綠卡」這樣的永久居住證前,他們的頭上都懸着一把劍——前途的不確定性。這是心頭大患,也是沉重的負擔,緊逼着他們,從一開頭就做了雙重打算——國外的房費不能少,國內的房子也不能丟。

程陽說,決定賣掉國內房子的那段時間,除了擔憂婆婆,她還承受着多一重的痛苦。因為正在辦理「綠卡」不便回國,她請國內的朋友去清理房子。除了一屋子的家具,她最捨不得的,還是房子裏承載的記憶。比如朋友送給她的貓貓石頭畫,怎麼也找不到了。清理房子的那段日子,她「心如刀割」。

「你知道那種感受嗎?以前我連租都不想出租的一個房子啊,」程陽哭着說,「但經歷了那一次之後,我就覺得跟自己的房子沒有什麼關係了。」

2023年過年後,程陽把房子掛到網上已經幾個月,不幸的是,婆婆還沒來得及換腎,人就過世了。沒了醫療費的緊迫感,程陽和先生忙於悼念,無心打理賣房。如今轉眼兩年了,程陽依稀記得,2022年還有零星看房的,2023年就悄無聲息了,中介告訴她,五月份整個片區沒有一套房子出售。在失望中,他們一步步看清了事實,決定把房子出租給中介公司,房租每月5500元人民幣,中介公司一年只付給他們10個月的房租。這遠不能負擔他們每個月1萬多元的房貸。

程陽是重度抖音用戶,「抖音上全都是唱衰房市的」。眼看着跟中介公司續簽的日子就到了,「唉,現在能維持房租就okay了」,程陽嘆了口氣,「(國內自己的房子)不奢望漲房租了」。而與此同時,他們在美國的房租還在繼續上漲。

王鵬在成功賣房後,請國內的幾個朋友,在2023年年末和2024年年初,分批把錢打給他。歪腦採訪的那些成功賣房「上岸」的人,大多都不願過談及如何處理房款。按照中國目前的政策,如果一個人離開中國到海外定居,可以申請一次性的個人財產轉移,但需要向中國政府提交大量資料。在嚴格的監管下,在民間,要把房款這樣的大筆資金運出來,最常見的就是「螞蟻搬家」,也就是請親友幫忙,把人民幣換成外幣,陸續轉出中國。而中國施行外匯管制,每年個人僅有5萬美金的購匯額度。與此同時,「地下錢莊」等非法途徑,也被中國政府嚴查。

王鵬與家人在美國買下新房。(受訪者提供)

賣掉國內的房產後,Robbin在加拿大買了套獨棟別墅,有前後院子,但他的家底也因此基本空了。孩子上大學要花錢,他開始尋思着其他的營生。他說沒覺得自己的生活發生了太大改變,「還得貸款,還得換貸,還是房奴。」電話那頭,他笑着說。雖然生活壓力依然不小,但賣掉房子後,他還是覺得輕快了不少。如今的他,比在國內更忙。他換了份照顧特殊兒童的工作,下班後,時不時還去送外賣補貼家用。他還在琢磨着如何做西安涼皮,並試着在朋友圈中推銷出去。

在房地產下行的浪潮中,有媒體報道,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再執着於擁有自己的房子,重回出租屋生活。但對已經居住在美國的程陽來說,卻並非如此。「對我來說,可能房子還是真正的家吧。」出生於1980年代的她,認為對自己和她的父輩這一代來說,買房還是件至關重要的事。

很難講,「安家立業」、「家國天下」的傳統思想,在多大程度上影響着一代代的中國人。但國人對於買房的熱衷,作為一種文化基因,也跟隨着他們,移植海外。曾經做了二十多年房地產開發的楊菁華,2018年投資移民到了美國,轉行做房屋中介。他觀察到,這些八零、九零後的留學生成家後,還是「比較喜歡買房」,尤為親睞「學區房」,大概因為「他們自己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不過,如果未來回國,程陽也想找個小地方定居,不在杭州,「鶴崗是個不錯的選擇」。她嘿嘿一笑,說看抖音上說只要五萬元,鶴崗的一套房子就能搞定。那裏雖沒有很多工作機會,「但也不會有那麼多負擔。」有趣的是,當記者問起她,如果重回2016年,會做出什麼不一樣的選擇?她想了想,回答,「還是會選擇買房。唯一不一樣的,我會問自己,為什麼不更早點買房子?」

2024年初,王鵬陸續收到了朋友們打給他的賣房子的錢,他算了算,有50萬美金。現在他懸着的心終於掉下來了。他和妻子轉手就在加州的豐塔納(Fontana)買了一套價值85萬美金的房子。因為看着加州漸長的房價,王鵬的妻子心裏着急,怕「再不買就沒有上車的機會了。」

(為保護受訪者私隱,Robbin,程陽和益同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歪腦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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