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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老舍、張愛玲、汪曾祺筆下的夏天各種美

郁達夫、老舍、張愛玲、汪曾祺筆下的夏天各種美

  今年夏天有多熱?感覺整個宇宙都「熱懵」了。除了感覺烈焰如火,烤炙着每一根神經,你感覺不到藍天白雲、綠水青山。因為高溫,一切都黯然失色。

  為什麼夏天一年比一年熱?其實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但我們停不下奔向「沒有最熱,唯有更熱」的腳步。我們能做的,只是呆在空調房裏,通過文字,紀念一下我們曾經擁有過的夏天。

  郁達夫:一點兒也感不到炎熱與薰蒸

  從地勢緯度上講來,北方的夏天,當然要比南方的夏天來得涼爽。

  在北平城裏過夏,實在是並沒有上北戴河或西山去避暑的必要。

  一天到晚,最熱的時候,只有中午到午後三四點鐘的幾個鐘頭,晚上太陽一下山,總沒有一處不是涼陰陰要穿單衫才能過去的;半夜以後,更是非蓋薄棉被不可了。

  而北平的天然冰的便宜耐久,又是夏天住過北平的人所忘不了的一件恩惠。

  我在北平,曾經過過三個夏天;象什剎海,菱角溝,二閘等暑天游耍的地方,當然是都到過的。

  但是在三伏的當中,不問是白天或是晚上,你只教有一張藤榻,搬到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或藤花陰處去躺着,吃吃冰茶雪藕,聽聽盲人的鼓詞與樹上的蟬鳴,也可以一點兒也感不到炎熱與薰蒸。

  而夏天最熱的時候,在北平頂多總不過九十四五度,這一種大熱的天氣,全夏頂多頂多又不過十日的樣子。

  ——摘自散文《北平的四季》

郁達夫、老舍、張愛玲、汪曾祺筆下的夏天各種美

  老舍:北平的夏天是很可愛的

  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愛的。

  從十三陵的櫻桃下市到棗子稍微掛了紅色,這是一段果子的歷史——看吧,青杏子連核兒還沒長硬,便用拳頭大的小蒲簍兒裝起,和「糖稀」一同賣給小姐與兒童們。

  慢慢的,杏子的核兒已變硬,而皮還是綠的,小販們又接二連三的喊:「一大碟,好大的杏兒嘍!」這個呼聲,每每教小兒女們口中饞出酸水,而老人們只好摸一摸已經活動了的牙齒,慘笑一下。

  不久,掛着紅色的半青半紅的「土」杏兒下了市。而吆喝的聲音開始音樂化,好像果皮的紅美給了小販們以靈感似的。

  而後,各種的杏子都到市上來競賽:有的大而深黃,有的小而紅艷,有的皮兒粗而味厚,有的核子小而爽口——連核仁也是甜的。最後,那馳名的「白杏」用綿紙遮護着下了市,好像大器晚成似的結束了杏的季節。

  當杏子還沒斷絕,小桃子已經歪着紅嘴想取而代之。杏子已不見了。各樣的桃子,圓的,扁的,血紅的,全綠的,淺綠而帶一條紅脊椎的,硬的,軟的,大而多水的,和小而脆的,都來到北平給人們的眼,鼻,口以享受。

  紅李,玉李,花紅和虎拉車,相繼而來。人們可以在一個擔子上看到青的紅的,帶霜的發光的,好幾種果品,而小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氣吆喝出一大串兒來——「買李子耶,冰糖味兒的水果來耶;喝了水兒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來耶……」

  在最熱的時節,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時節。果子以外還有瓜呀!西瓜有多種,香瓜也有多種。西瓜雖美,可是論香味便不能不輸給香瓜一步。

  天氣是熱的,可是一早一晚相當的涼爽,還可以作事。

  會享受的人,屋裏放上冰箱,院內搭起涼棚,他就會不受到暑氣的侵襲。

  假若不願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蓮塘里去划船,或在太廟與中山公園的老柏樹下品茗或擺棋。

  「通俗」一點的,什剎海畔借着柳樹支起的涼棚內,也可以爽適的吃半天茶,咂幾塊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寶荷葉粥。

  願意灑脫一點的,可以拿上釣竿,到積水灘或高亮橋的西邊,在河邊的古柳下,作半日的垂釣。

  好熱鬧的,聽戲是好時候,天越熱,戲越好,名角兒們都唱雙出。夜戲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涼風兒,從那槐花與荷塘吹過來的涼風兒,會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戲園受四五點鐘的悶氣並不冤枉,於是便哼着《四郎探母》什麼的高高興興的走回家去。

  天氣是熱的,而人們可以躲開它!在家裏,在公園裏,在城外,都可以躲開它。假若願遠走幾步,還可以到西山臥佛寺,碧雲寺,與靜宜園去住幾天啊。就是在這小山上,人們碰運氣還可以在野茶館或小飯鋪里遇上一位御廚,給作兩樣皇上喜歡吃的菜或點心。

  ——摘自散文《北平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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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愛玲:夏天,閒在家裏,萬事不做

  夏天的日子一連串燒下去,雪亮,絕細的一根線,燒得要斷了,又給細細的蟬聲連了起來,「吱呀,吱呀,吱……」

  這一個月,因為生病,省掉了許多飯菜、車錢,因此突然覺得富裕起來。雖然生的是毫無風致的病,肚子疼得哼哼唧唧在蓆子上滾來滾去,但在夏天,閒在家裏,萬事不能做,單只寫篇文章關於Cezanne的畫,關於看過的書,關於中國人的宗教,到底是風雅的。我決定這是我的「風雅之月」,所以索性高尚一下,談起詩來了。

  周作人翻譯的有一首著名的日本詩:「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我勸我姑姑看一遍,我姑姑是「輕性知識分子」的典型,她看過之後,搖搖頭說不懂,隨即又尋思,說:「既然這麼出名,想必總有點什麼東西吧?可是也說不定。一個人出名到某一個程度,就有權利胡說八道。」

  ——摘自散文《詩與胡說》

郁達夫、老舍、張愛玲、汪曾祺筆下的夏天各種美

  汪曾祺: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掛着露水(蜘蛛網上也掛着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着嗎!」

  人們往往把梔子花和白蘭花相比。蘇州姑娘串街賣花,嬌聲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白蘭花花朵半開,嬌嬌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氣文靜,但有點甜俗,為上海長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為聽說白蘭花要到夜間枕上才格外地香。我覺得紅「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邊花更為刺激。

  夏天的花里最為幽靜的是珠蘭。

  牽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開,午時即已萎謝。

  秋葵也命薄。瓣淡黃,白心,心外有紫暈。風吹薄瓣,楚楚可憐。

  鳳仙花有單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鳳仙花莖粗肥,湖南人用以醃「臭鹹菜」,此吾鄉所未有。

  馬齒莧、狗尾巴草、益母草,都長得非常旺盛。

  淡竹葉開淺藍色小花,如小蝴蝶,很好看。葉片微似竹葉而較柔軟。

  「萬把鈎」即蒼耳。因為結的小果上有許多小鈎,碰到它就會掛在衣服上,得小心摘去。所以孩子叫它「萬把鈎」。

  我們那裏有一種「巴根草」,貼地而去,是見縫紮根,一棵草蔓延開來,長了很多根,橫的,豎的,一大片。而且非常頑強,拉扯不斷。很小的孩子就會唱:

  巴根草,

  綠茵茵,

  唱個唱,

  把狗聽。

  最討厭的是「臭芝麻」。掏蟋蟀、捉金鈴子,常常沾了一褲腿。其臭無比,很難除淨。

  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天下皆重「黑籽紅瓢」,吾鄉獨以「三白」為貴: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東墩產者最佳。

  香瓜有:牛角酥,狀似牛角,瓜皮淡綠色,刨去皮,則瓜肉濃綠,籽赤紅,味濃而肉脆,北京亦有,謂之「羊角蜜」;蛤蟆酥,不甚甜而脆,嚼之有黃瓜香;梨瓜,大如拳,白皮,白瓤,生脆有梨香;有一種較大,皮色如蛤蟆,不甚甜,而極「面」,孩子們稱之為「奶奶哼」,說奶奶一邊吃,一邊「哼」。

  蟈蟈,我的家鄉叫作「叫蚰子」。叫蚰子有兩種。一種叫「侉叫蚰子」。那真是「侉」,跟一個叫驢子似的,叫起來「咶咶咶咶」很吵人。餵它一點辣椒,更吵得厲害。一種叫「秋叫蚰子」,全身碧綠如玻璃翠,小巧玲瓏,鳴聲亦柔細。

  別出聲,金鈴子在小玻璃盒子裏爬哪!它停下來,吃兩口食,——鴨梨切成小骰子塊。於是它叫了「丁零零零」……

  乘涼。

  搬一張大竹床放在天井裏,橫七豎八一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看月華。月華五色晶瑩,變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圍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大圓圈,謂之「風圈」,近幾天會颳風。「烏豬子過江了」——黑雲漫過天河,要下大雨。

  一直到露水下來,竹床子的欄杆都濕了,才回去,這時已經很困了,才沾藤枕(我們那裏夏天都枕藤枕或漆枕),已入夢鄉。

  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

  ————摘自散文《夏天》

郁達夫、老舍、張愛玲、汪曾祺筆下的夏天各種美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民國女子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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