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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磊磊:我們居然還在扯賣衛生巾的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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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殘障,你就覺得殘章設施都是多餘;你不帶娃,就覺得一切都是矯情;你不是女人,就覺得衛生巾無關緊要。等到自己最後發現被社會忽視了,才出來抱怨:看見我啊你們看見我!遲了。苛刻地要求別人是最容易的,顯得自己特別能耐。

本來今天是發北京的活動通知,結果就被一件衛生巾的事打了岔。跑題幾句。

空閒下來,上網看看,很覺得有點荒謬,人們在鋪天蓋地爭論一件根本就不該成為辯題的事:高鐵上能不能賣衛生巾。

然後那麼多人起鬨:看把你們這些娘們慣的!今天高鐵要賣衛生巾,明天是不是要開醫院?後天要開染坊?脫口秀演員稀里糊塗又被躺狙。

你知道我的荒謬感來源於哪裏嗎?

因為這些天都在忙着發書、搞活動,講什麼‌‌「俠之大者‌‌」,什麼李白杜甫,和讀者朋友們也聊得非常好,又讓我誤以為這些美好的讀者就代表了所有人了,以為咱們精神世界豐富異常。

結果下來一上網:嚯!那麼多人在嘲辱女乘客提出高鐵上賣衛生巾?那感覺好像咣當一聲掉在鹽鹼地里似的。

一個群體,看他們在熱烈地爭論什麼話題,很能反應思考水平。我們爭論的這些話題,真的是低級得一匹了。

素描能不能畫人體?就前兩年一幫人在爭論這個,你敢信?

我以為一百年前徐悲鴻畫裸體的時候就解決了呢!

‌‌「夸父‌‌」能不能用‌‌「西方雕塑‌‌」的手段表現?在爭論這個,你敢信?

我以為《開國大典》是油畫早就說明問題了呢。

現在一伙人在煞有介事地反對高鐵賣衛生巾,還謾罵,你敢信?

曾記得很久以前,社會上爭論過避孕套能不能公開售賣;爭論過高校能不能提供避孕用品。說真的,相比之下,那些遠古話題都還算高級些。

作為一個讀金庸的,我現在覺得桃谷六仙的討論水平反而非常不錯了。他們爭論的是廟裏到底是‌‌「楊公再之位‌‌」還是‌‌「楊再興之位‌‌」。看上去,還倒像個文化問題!

假如心平氣和,善意地去揣測,有些網民也談不上是故意的惡意。

他們只是畏懼過度的‌‌「政治正確‌‌」。他們覺得,今天賣衛生巾不容置疑,會不會明天要……,後天要……,他們怕‌‌「政治正確‌‌」肆意蔓延,侵襲生活。

說白了,還是因為那不是自己的需求,無法切身體會,就覺得女人多事,覺得別人的訴求都是冒犯自己,只有自己那每天兩包煙才是實在的人類剛需。

對以上這些朋友,需要說一句:你不明白的需求,不代表它沒有。

你不明白的需求,不代表它就不緊迫。

你不明白的需求,不代表它就是‌‌「政治正確‌‌」所包裝出來的虛假需求和過界冒犯。

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所需要的那一包煙、那一桶面、那一個蹲坑、那一盒套套、那一兩個弱智APP之外,還有許多別的急迫的需求。

比方說,給孩子換尿布。

我自己帶孩子坐高鐵出行,就發現高鐵雖然挺便利,但遺憾洗手間裏沒有摺疊的嬰兒尿布台,至少我坐的車沒有,換尿布不方便。

我只能把娃頂在膝蓋上換。一個男的都覺得吃力,如果是女生去操作呢?你想想。

所以我就在微博上說過,能不能洗手間裏增加一個摺疊尿布台。

它是疊在牆上的,不佔地方,不礙觀瞻,不影響你們蹲坑時思考人生。它也不是什麼稀罕奢侈玩意,民航飛機上一般都有。

而且,這只是個建議,我也沒指望它馬上變成現實。它也並不冒犯誰。

你看,這種需求,你不當父母、不換尿布的話永遠都想不到。但它不是臆想出來的。

將心比心,女性也會有她們的急迫需求,你想不到、你不懂,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作為一個不相關的人,你不假思索地跟風,跳出來惡毒幾句,反對一下,抖一下機靈,完全沒有必要。

你不殘障,你就覺得殘章設施都是多餘;你不帶娃,就覺得一切都是矯情;你不是女人,就覺得衛生巾無關緊要。

等到自己最後發現被社會忽視了,才出來抱怨:看見我啊你們看見我!遲了。

苛刻地要求別人是最容易的,顯得自己特別能耐。

‌‌「你來例假都不知道?你怎麼不提前準備?‌‌」‌‌「照這麼說,你高鐵上生孩子還要準備產房?‌‌」

要按這樣無厘頭地滑坡下去,那高鐵上就不該讓蹲大號。明明知道要坐車,你怎麼不提前蹲坑?

非要憋到高鐵上拉,增加工作人員負擔,破壞大家空氣,什麼居心?

‌‌「精緻的女士都要隨時帶幾片衛生巾……‌‌」

臥槽那你們抽煙到處借火?

你們想耍流氓卻經常沒有套還不肯買?

平時喝吐了老吐人家飯店裏、洗漱池、出租車,你精緻的男士要應酬前隨時帶個兜子好吐啊對不對。

真要說矯情,有句說句,很多地方,男的比女的,矯情多了。

坐飛機,頭等艙、公務艙里的男的,常常有矯情死了的。

我見過雙腳蹬到頭頂上去的男的,至少沒見過這樣的女的。

其實你發現沒有,在那些奚落嘲罵的聲音里,還混雜了這樣的一些人,他們才是最搞笑的,也是最無法溝通的。

他們反對的東西,其實和事情本身無關。他們之所以嘲辱建議賣衛生巾的女乘客,其實和衛生巾完全無關,也不是什麼所謂‌‌「厭女‌‌」。歸根結底是那句話:他們的不滿,無非是因為有老百姓向體制里的單位、企業提了點意見。

人家高鐵並沒說什麼呢,他們卻自發冒出來了。這些人,不憚以最嚴苛的要求去要求老百姓,好顯得自己不是個老百姓。

颱風天,你頂風冒雨去核酸,然後發現關門了。你反映幾句,他們就自發地來了,不管具體要求,也不管現實情況,就是一句:非要死到颱風天去做?

然後回頭向想像中的誰誰諂笑:您看我這一套拳打得怎樣?

那一刻,他們以為自己不是老百姓。

坐高鐵,乘客建議一下能不能賣衛生巾,他們也就來了:你非要高鐵上例假?你不會拿表掐?那一刻,他們也以為自己不是普通乘客,而是什麼自封的‌‌「體制摯友‌‌」。

他們的嚴苛要求,總是對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的。他們的共情對象,永遠是幻想中的拳頭大的。

人要是沒有點現實感,是不是挺可笑的?

我還以為他們日後坐車不花錢、自動升艙呢。

—完—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六神磊磊讀金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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