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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的文化人格和心理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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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周之間的交鋒,更是毛氏家天下與黨內官僚集團黨天下之爭的序幕。周與劉、鄧、陳等諸多黨內大佬,聯手逼退毛澤東的發難,迫使毛揮淚斬馬謖,反手將高崗置於死地。

周恩來與那個叫做革命的情侶的生死戀,大致可分為這麼幾個階段:最初是國際性落草,得了共產國際的尚方寶劍回國,成為風雲人物。那時的周恩來,雖然提着腦袋革命,但內心充實,風華正茂,意氣奮發得不行。有關鬧革命的種種方略都由共產國際制定,他只要摟緊革命即可,不需要費神思考未來。而事實上,周恩來終其一生,都不曾展望過未來,只顧着埋頭拉車而已。真正的情侶,不考慮未來,要的是當下的纏綿。更何況周恩來在政治上,根本就沒有高瞻遠矚的目光和能力。

轉折是所謂蘇區反圍剿失敗後到來的。世人只知遵義會議是毛澤東的轉折點,殊不知,也是周恩來的轉折點。遵義會議之前的周恩來,完全聽命於共產國際,根本不懂中國式的造反傳統,從來都不空降的,而是土生土長的。周恩來與革命之間的關係再浪漫,但骨子裏卻是個經驗主義者。憑着他的切身經歷,周恩來隱隱約約地察覺到,共產國際的特派員們,無論是李德還是王明之類的二十八個半,都不及落草井岡山的那幫哥們有勁道。革命的中樞,未必就是遠在天邊的共產國際,有可能就是近在眼前的山大王們。

但此刻的周恩來,依然與國際派藕斷絲連,所以有了與王明站在一起的準備聽命於蔣介石、其實是聽命於斯大林的所謂抗日統一戰線。周恩來絕對不曾想到,中國式的革命,其實是毛澤東那樣的三國志遊戲,亦即在各種政治勢力的角逐當中,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位置、使用足以獲得最大贏面的手段對付複雜的政治局面。利益高於原則,權術勝於主義。周恩來在延安被毛澤東整得可說是心悅誠服,那番檢討,並非敷衍了事。

但周恩來並沒有獲得毛澤東的信任,只是得了個周副主席的位置。四九年改任總理之後,毛澤東悄悄地準備以高崗取代之。當然,那並不只是毛、周之間的交鋒,更是毛氏家天下與黨內官僚集團黨天下之爭的序幕。周與劉、鄧、陳等諸多黨內大佬,聯手逼退毛澤東的發難,迫使毛揮淚斬馬謖,反手將高崗置於死地。五六年的八大,是黨天下的乘勝追擊。諸多大佬借着赫魯曉夫揭開斯大林黑幕的國際風向,把毛澤東從個人崇拜的神壇上請下來。毛只好轉向民間,煽動學生和知識分子,興風作浪,向黨提意見,開門整風。不料,民國年代遺留下來的自由派知識分子,會提出輪流執政。毛又是一下變臉,把開門整風變成了反擊右派猖狂進攻。不過,這次的反右先鋒,不是周恩來,而是鄧小平。周恩來對知識分子,文藝人士,懷有一種與生俱來般的惻隱之心。

毛澤東的出招是反反冒進。南寧會議,差點成為周恩來的走麥城。毛澤東這次推出的準備替代人物,是那個不是高崗勝似高崗的柯慶施。周恩來的檢討,有如跪地求饒。可能也是那樣的跪地求饒,讓毛澤東看出了周恩來繡花枕頭般的戲子本相。儘管周恩來七千人大會後,違背毛的心意,向知識分子拋過橄欖枝;但文革一開始,周恩來馬上毫不猶豫地站到毛澤東那一邊。

文革當中,周恩來的聰明是聰明在他已經知道,那個叫做革命的情人,不再是共產國際的傀儡,而是毛澤東手中的玩物。但周恩來的茫然又茫然在,依然不知道毛澤東究竟要幹什麼。周恩來在政治事務中遊刃有餘,但於歷史性的政治洞察卻從來盲目。劉、鄧倒掉後,周恩來與林彪一樣,以為毛澤東已然獲勝了,應該收手了。哪曾想到,毛澤東要的文革大勝,不僅僅是打倒劉、鄧,更是要復辟家天下。周恩來與林彪不謀而合的主張重新回到國計民生,無意間觸犯了毛澤東的家天下城府。毛澤東的所謂繼續革命,是要向毛氏家天下挺進。

於是,林彪做了出頭鳥。周恩來雖然旁觀,但內心深處是完全認同林彪的,並且,言行之間,也難免會有附和配合的流露。毛澤東的恨林彪之中,多少懷有恐懼,但恨周恩來卻是恨在這個奴才竟然還沒有全然臣服。毛澤東對林彪採取的手段是謀殺,對周恩來的報復是醫死。因為毛澤東最終發現,周恩來內心深處愛的是革命,而不是毛氏家天下。這是毛、周之間的最大分歧,也是最致命的裂痕。

在以毛澤東為軸心的那場流氓政治當中,周恩來無疑是個悲劇人物。那樣的悲劇不僅在於周恩來如何的低聲下氣,也在於周恩來一次又一次的助毛為虐。久而久之,周恩來之於革命的愛戀,由最初的純情變得越來越混濁越來越不堪。周恩來臨終之前,又是唱《國際歌》,又是傾聽《黛玉葬花》、《寶玉哭靈》;並非混亂,而是一以貫之的深情。唱《國際歌》是在回憶他與那個叫做革命的情人的初戀,或者說回味當初落草國際共產革命的浪漫;葬花和哭靈,是與那個叫做革命的情人依依惜別。須知,革命再野蠻,周恩來骨子裏的風情萬種,依然優雅,依然纏綿。這仿佛是一場林黛玉賈寶玉投身革命的悲劇,聽上去很荒誕,事實上很合拍。周恩來當初扮演的女角,庶幾就是周恩來一生的某種寫照。悲慘的是,最後竟淪落成流氓毛的侍妾。

正如皇帝需要弄臣,周恩來有時也需要開心果。這是為什麼周恩來硬把陳毅調到身邊出任外交部長的原因。周恩來並非不知道陳毅根本不懂外交,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恩來需要陳毅說笑解悶。人的需要是多樣的,有時需要意志堅定,有時需要扮演弱者,有時需要哈哈大笑,有時需要獨自憂傷。周恩來出訪參觀,看到童工會心生憐憫。周恩來聽到來自農村的衛士對戲曲表演出言不遜,會嚴厲制止。這是周恩來的細柔之處,更是周恩來的女性一面。不管周恩來的性取向如何,周恩來性格中的這種女性特色,是顯而易見的。即便是聽到林彪死訊的失聲痛哭,也並非男兒作為,而是女子之慟。周恩來的苦楚是他成不了賈母那樣的享福人,而那個陳毅也不是王熙鳳式的精明能幹之人。紅色王朝的外交,靠的是運氣,而不是本事。

周恩來成了歷史,但這歷史尚未結束。周恩來也成了人物,這類人物過去有過,現在也有,將來還會出現。周恩來式的文化人格和心理模型,要說神秘很神秘,要說簡明也很簡明。男人有女性特徵並非見不得人的現象,即便是同志,也沒什麼羞慚可言。關鍵在於,周恩來作為一個悲劇人物,究竟留給世人什麼樣的警醒。這才是更為重要的,也是有待於學界繼續探討的。

二〇一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寫於紐約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縱覽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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