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著名作家鄭淵潔發微博稱,自己在收到多位讀者舉報後發現,拼多多平台上一家名為「星寶寶家居生活專營店」的店在大量出售自己的盜版書。
這條微博揭開了拼多多平台上大量假貨、山寨貨的冰山一角。雖然這些東西在拼多多上都早已出現,但一直到拼多多在美國上市,人們才突然發現,原來號稱「三億人都在用」的拼多多,背後真的有一個巨大的市場和盈利空間。
假茅台、盜版書、7.5元的奶粉、幾十塊的貝因美奶粉、超熊洗衣粉、藍月殼洗衣液、山寨家電…..這些我們原以為在消費不斷升級的今天將消失在市場上的假貨,在拼多多上又死灰復燃。難怪會有網友聲稱,拼多多上市「讓中國打假倒退二十年」。
7月31日,拼多多做出了多次正面回應。對於假貨問題,創始合伙人達達回應稱:「假貨是人性問題,假貨問題是社會問題。」
雖然有人說這是拼多多的「甩鍋行為」,但不得不承認,拼多多從白手起家到美國上市只花了三年這個「奇蹟」本身,背後就有着大量待人解讀的意義。
這時候再瀏覽一下拼多多平台里各種真情實感的買家秀,你會發現,真相可能並不是「我們」的消費在突然降級,而是以前一直被話語中心忽視的一個群體——也就是「隔壁的中國」,他們的消費,正在艱難地「升級」。
階層壁壘帶來的認知幻覺
賈樟柯在康城領獎時,說過這樣一段話:「我剛拍電影的時候特別有激情,我覺得電影可以改變世界,但現在我覺得,世界改變得太慢了。」
我們總覺得現在的社會變化得太快、經濟發展得太迅猛,但事實一再地提醒我們,這其實都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幻覺罷了。
中國的窮人依舊還有很多,且已經固化,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也在增大。把城市簡單劃分為一二三四五線是粗暴的,北上廣深有數量龐大的低保戶,邊遠地區的村落也有家財萬貫的土豪。
以前一直以為「3億人都在拼」只不過是一句廣告語。因為在平時,除了一些留在家鄉的小學同學和不怎麼熟的遠房親戚會偶爾發過來「親,幫忙砍價」的連結,身邊真的見不到有幾個人在用。
但一直到拼多多在美國上市之後才發現,這3億用戶是真的存在的——拼多多上的活躍買家,其實高達3.43億。
這是什麼概念?相當於每4個中國人里,就有一個人在用拼多多。
就像我們總產生「周圍的人都是985、211畢業的大學生」、「一個億才能實現財務自由」這樣的幻覺一樣,「消費全面升級」也成了我們身處「高處」而不自知的另一大幻覺。
有人做過這樣一個比喻:中國明明有8500萬殘疾人、8000萬本科生,但我們總以為殘疾人是少數,本科生遍地跑,事實上,其實本科生才是少數。
往上看,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往下看,「有錢」也正在限制我們的想像力。
「我們」之前在高喊「消費升級」、互聯網行業爆發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關心過這個群體的消費能力、消費欲望和消費水平,因為那時我們的注意力大都聚焦在中產上。
2016年,瑞信發佈數據,中國有成熟購買能力的消費者是8億人,其中1億以上屬於中產階層。麥肯錫報告也稱,中國中產階級(年收入1.15萬~4.3萬美元、約合7.5萬~28萬人民幣的群體)有2.25億人,預計2020年將增至2.75億人。
於是吳曉波信誓旦旦說,中產階層將對中國消費市場產生強大的影響、性價比終將讓位給性能比、2016年將是新中產消費元年。
吳曉波頻道後來大火,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得中產者得天下。可兩年後,拼多多的上市打了這個新媒體時代輿論領袖一記響亮的耳光。
於是「佛系青年」「隱形貧困人口」「無產中產階級」等自嘲的稱號頻頻出現,因為大家看看自己的錢包後,都終於意識到了中產消費其實是個泡沫——「消費降級」才是生活中的大多數時候:
買衣服搶優衣庫基本款搶到吐、頂着大太陽排隊買一點點、騎20分鐘共享單車也不願意打車、旅遊時住民宿吃蒼蠅館子不去景點……
待在寫字樓里辦公的年輕人,階層的流動性可能並不比寫字樓外擺攤賣煎餅的大叔高多少。
消費在升級還是在降級
在文章《拼多多的成功,是否折射了中國經濟的蕭條?》中,作者稱:「從中國消費的整體來看,民眾的消費能力可能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勁,在部分高收入人群消費升級的同時,更多的中低收入人群可能正在消費降級。」
而拼多多的成功讓我們意識到,之前讓一部分人先消費起來後,現在那一部分以前不消費的人,也需要開始消費了。
在「消費是在升級還是在降級」這個問題上,文中提到「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這個指標:2010年,我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實際增速為15%,到了今年上半年,增速已經跌破了10%。
民眾的消費水平和民眾的收入水平、社保體系息息相關。在收入水平上,近幾年我國居民的收入增長逐年放緩,2013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長8.1%,今年上半年只有6.6%,低於同期GDP增速。
與此同時,不僅工資收入增速放緩,財產性收入增長也不樂觀——A股市場牛短熊長,不斷侵蝕着投資者的財產;樓市對大多數沒有房的人而言,也在擠占其消費能力。
文章還從社保體系來對比,指出我國的社保體系也並不健全,養老金替代率低於世界銀行的建議,也就是說退休後的生活水平不出現明顯下降。40%左右的養老金替代率,很難保證退休之後繼續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面對高強度的消費,大家的收入還是太少了。
這麼看來,之前「95後應屆畢業生平均期望薪資為6174元」的調查結果,也不會那麼讓人吃驚了。
不是「隔壁的中國」,而是真正的中國
十九大之後,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就已經變成了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在這個大背景下,居民消費的確也呈現出一種「分級」的趨勢。文章《中國人的收入差距有多大?》中就形容:「一方面是高鐵爆滿、五星級酒店客房入住率上升、境外人均購物消費額領先全球的消費升級;另一方面則是能在家做飯絕不去下館子、能騎自行車儘量不打車的消費降級。」
這折射出來的,是我們各行各業、不同地區、城鄉人口收入差距日漸擴大的趨勢。
在衡量居民收入差距時,有一個國際通用的指標「基尼係數」:基尼係數越大,收入分配越不平均。國際上通常把0.4作為貧富差距的警戒線,倘若基尼係數大於這一數值,便有出現社會問題的潛在風險。
Wind數據顯示,從2003年至今,中國的基尼係數從未低於0.46,而最近三年,更是逐年增大,由2015年的0.462升至2017年的0.467。
而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7年全國各地區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最高的前5個省市分別為上海、北京、浙江、天津和江蘇,最低的5個省市分別為西藏、甘肅、貴州、雲南和青海。
其中,人均可支配收入最高的上海為58987.96元,最低的西藏僅為15457.9元,僅比上海的四分之一略高。
更讓人難過的是,在現實中個人和個人的收入差距比各種數字還要殘酷。
正因如此,我們才會樂此不疲地談論各種「鄙視鏈」:追星有鄙視鏈、消費有鄙視鏈、看書有鄙視鏈、聽歌有鄙視鏈……到了最後,連用什麼App買東西都有鄙視鏈了。
鄙視鏈背後藏着的就是對一個用戶群體構成的評價和價值判斷。所以在拼多多後面的那個龐大用戶群暴露出來後,我們才會感覺這麼不安——因為他們的消費習慣、消費行為跟我們這個「前消費群體」格格不入。
拼多多的創始人在接受採訪時,曾經說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消費升級不是讓上海人去過巴黎人的生活,而是讓安徽安慶的人有廚房紙用,有好水果吃。」
但從拼多多上充斥假貨的現狀來看,事實好像並不是這樣。
管理學大師德魯克生平最後一次接受《華爾街日報》記者的採訪時,記者問他:「商業的真諦是什麼?」
德魯克說:「鞋子才是真實的,利潤只是結果。」
世上之所以需要專門有人來賣鞋,是因為有人需要鞋,而不是因為有人需要錢。拼多多的爆紅,讓微博、知乎、論壇里的人們,猛然瞥到了為數不少的在生活里艱難跋涉的人們。
很多人說,玩二次元、玩科技產品、玩美妝的人們,從消費觀到人生觀,都無法理解另一群人捉襟見肘的人生。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什麼東西能拯救中國的低收入人群,能彌合中國的階層裂隙,那一定不會是眼前這個飽受詬病的拼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