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辛基—最近，一位在國內從事網遊加速器和虛擬專用網絡(VPN)翻牆軟件供應的年輕人，因為成為山東夏津公安「遠洋捕撈」的對象而逃亡到了荷蘭。這位目前正在一個難民營尋求庇護的VPN經營者向美國之音講述了他們團隊因在網上經營這個被視為灰色生意，被夏津公安抓捕和敲詐巨額罰款以及他和家人如何逃離中國的經歷。
他叫甘文威，今年31歲。他們約30人的團隊在社交媒體平台電報(Telegram)上合作多年，僅在過去一年就獲得近500萬VPN套餐的訂單。甘文威說，他所在的這個群體，「每個月不管是收費還是免費，幫助100萬-300萬人次翻牆」。
通過採訪和查閱相關信息，美國之音記者了解到，山東夏津縣公安局網安大隊在過去數年間已多次跨省抓捕VPN經營者，然後開出巨額罰款來交換「構罪不訴」。此即所謂的「遠洋捕撈」。甘文威提到的夏津公安11.20案，主要涉案人繳納了1200萬罰款才被釋放。
甘文威的故事：一個網絡天才少年
甘文威是湖北武漢人，小學四年級就從武漢礄口區仁壽路小學肄業，他的網絡技術完全是自學的。他的第一份工作是網管，那年他才14歲。他說自己沒有老師，都是一邊摸索一邊學，十七八歲開始學習程序開發，當時是做遊戲腳本，相當於遊戲的一個外掛，之後開始學網絡傳輸方面的知識。
甘文威最近在位於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南部約一百公里的蒂爾堡市(Tilburg City)通過Zoom接受美國之音獨家專訪時說：「我就記得很清楚，是我老婆讀大三時，我就開始幹這一行(網遊加速器和VPN)，差不多就是20歲的時候。翻牆和網絡傳輸的知識，網上是沒有的。這種知識，在中國你也不可能學得到。我的主要工作是網遊加速器，然後我做了好幾個加速器，什么小明加速器啊，天天加速器啊。不過，加速器業務這兩年我已經沒有做了，公司也註銷了。」
甘文威在偷渡的車上(甘文威提供)。
他告訴記者，數年前他在在網上參加了一個技術討論的群組，這些人要麼是做網遊加速器，要麼是做翻牆行業。他自己當時為群里做了一個防範惡意退款客戶和網警釣魚的黑名單系統。他還能夠從中國的電信公司中國移動那裏低價批量購買伺服器，然後再轉賣給群里的朋友們。他也能給他的客戶提供翻牆的伺服器線路。他們就這樣一直在群里合作着。
他說，2024年8月15日下午5點左右，他在湖北武漢的家裏被七八個便衣公安誘開房門，隨後遭遇搜查和抓捕。
「他們在我家翻箱倒櫃，查找文件和電腦，我抵抗了四五個小時，沒有給他們電腦密碼和手機密碼，但是後來他們自己打開了我的Macbook，然後看到了我的電報名稱『習特勒』，就是習近平的頭像，習近平的姓，但是叫『特勒』。他們說就是你，我們找對人了。然後他們就把我帶到了武漢青山區鋼都派出所審訊，問我和張勳是什麼關係，我給他提供了什麼幫助，又問我們群里的其他人，和他們見面沒有。之後將我帶到了深圳南山區辦案中心，在那裏呆了一天，隨後送往南山區看守所關押。」
湖北公安提到的張勳是甘文威一個技術群組的人，是合作夥伴。
甘文威通過自己樓下特斯拉車上可以自動激活車輛的攝像頭和傳感器的哨兵模式功能，拍下了公安從家裏帶走他的視頻。這個23秒的視頻里出現了至少6名便衣，甘文威則用衣服遮蓋着戴了手銬的雙手，被兩名便衣押着。
關押了28天後，甘文威於9月14日被深圳公安取保候審。
夏津公安勒索百萬罰款
甘文威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了，沒想到卻是噩夢的開始。一個月後，他接到深圳警方通知，要求他去一趟南山辦案中心。在那裏進行問訊的是山東夏津縣的公安。他們反覆問他賺了多少錢，錢放在哪裏，以及其他同夥的情況。甘文威在自己的文字裏記述說，夏津公安多次暗示，認個100萬左右罰款，交了錢給你辦個構罪不訴。甘文威為了穩住公安，答應交罰款，就算賣房子也給湊齊。
於是，關押兩天後，繳納了2萬元人民幣的保證金，甘文威被夏津公安取保候審。
該案被夏津公安命名為「8.05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案」，被抓4人，其他3人分別是張勳、周宇鵬、舒華。除了張勳，其他3人都被取保候審。
甘文威認為，張勳可能是賺錢最多，被夏津公安從深圳帶到了夏津，關押至今。之所以命名為「8.05案」，是因為張勳在8月5日最先被抓，之後供出了其他幾個人。而張勳居住在深圳，所以夏津公安只能通過深圳公安抓人。
甘文威說，夏津公安原本是想從深圳公安手裏搶人，但被深圳公安保護性關押和取保。他認為，夏津公安想從張勳手裏拿到千萬罰款，但是張勳不肯繳納，所以他被關押至今。
「一般來說，VPN的案子都不會過檢，極少判刑，都是在公安階段結束。夏津公安最近幾年在全國抓了這麼多VPN的案子，目的就是搞錢，搞到錢就放人，」他說。
夏津公安的手法：釣魚和遠洋捕撈
甘文威說，夏津公安的做法就是，找到一個夏津縣的人去購買翻牆軟件套餐，然後就報警說你開發、售賣翻牆軟件，公安就以此為由立案，然後就去全國各地抓VPN提供商，不管你在哪個省。夏津公安幹這種遠洋捕撈已經五六年了。
他說：「我取保出來後也是通過律師、朋友啊各種打聽，才知道是夏津公安在辦案，只要夏津縣的人用了你的VPN，他就可以全國各地去抓人。」
記者按甘文威提供的號碼，撥通了張勳女友的電話，對方說不清楚張勳在哪裏，她也聯繫不上。她不清楚夏津公安要求張勳繳納多少罰款，但她說估計幾百萬吧。
出逃，輾轉亞非歐
被取保後，甘文威一直拖着沒有繳納巨額罰款。2024年12月13日，他收到傳喚通知，要求他12月16日前往山東夏津公安局接受訊問。甘文威知道，夏津公安要收網了，如果交不出錢，等待他的可能是長時間的關押、折磨，甚至可能判刑。他決定出逃。因取保候審，他被邊控，但是萬幸他的護照沒有被收繳。甘文威包車從武漢逃亡到廣西邊境，為避免被俗稱為「天眼」的中國龐大監控網絡天網發現，便一路上都沒有下車。他從邊境偷渡到越南，然後通過海關內部人員偽造出入境記錄，成功激活護照。
與此同時，他安排妻子和女兒飛往新加坡，全家人在新加坡匯合。之後，他們輾轉北非、塞爾維亞、意大利，經過多日艱辛旅程，於2025年1月26日，到達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目前，一家三口住在荷蘭蒂爾堡市的一所難民營里，等待庇護審批。
甘文威一家人在荷蘭的難民營(甘文威提供)。
離開中國後，甘文威把他的遭遇和經歷寫在自己的個人網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