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訪談《河殤》,有點「一石激起千層浪」。
其實我們談了很多話題,但是最終的效果,出自柴靜的神技:剪接,她不僅採訪追問厲害,也剪接出價值和精神兩種元素,突出我在傳統和現代化之間的掙扎,更鋪展社會政治大衝突下的私人命運之悲苦。
播出後我對柴靜說:「我剛剛看完它,淚水盈眶,謝謝你!」
她說:「我編輯時也是如此。留言裏有一位說"最後鼓聲一起。淚流滿面"。我以為人們把河殤忘了,原來還有那麼多共鳴。」
我又說:「希望這一次引起的,是思考能夠勝過激情,對完全的『後河殤』、『後八九』的世代,我沒有信心,你呢?」
她靜靜的說:「這次的留言是一個了解他們的機會。」
我去看留言,一天已有119261條;
這真是:歷史難以磨滅,觀眾永遠是上帝。
容我不能摘發所有觀眾留言,一個朋友發給我他的一個朋友的留言,權且引在下面,其中他講的最感人的一句話:九曲黃河,終將回歸大海。
「苦難才是人生的本質,歡樂和幸福是極其偶然的事情。」當蘇曉康在視頻中平靜地說完這段似乎極其沈痛的話時,一聲在《河殤》中敲響的鼓點似炸雷一般響起,幾聲「炸雷」過後,《天下黃河九十九道灣》的男聲唱起。柴靜的採訪結束了,但這段《河殤》的片頭曲卻把觀眾帶回了《河殤》在央視播放的激情的上世紀80年代。
這確實是一段極其精彩的採訪,蘇曉康平靜地回顧了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河殤》在當年震撼播出,「藍色文明」的描述像一顆種子種在了我的心底,我的啟蒙從那時開啟了。30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探索人類文明的進展,尋找人類進步的鑰匙,並通過一段段文字和書稿完成了自己靈魂的救贖。
《河殤》做為那個年代的文藝作品顯然有很多幼稚的硬傷,但是它引發的社會動盪是空前的。蘇曉康站在天安門廣場真實卻又心口不一的無力感又說明了一個人、哪怕是學生崇拜的名人在一場社會大潮中也難以扭轉乾坤,成為歷史的遺憾。
對於蘇曉康在社會大潮面前的無力感我深有體驗,2019年初冬我曾去過香港,我幻想自己可以站在學生與香港警察對立的街頭中間,用自己的身軀阻擋這場黑暗與火的衝突。可是當我抵達衝突的現場,被催淚瓦斯熏得淚流滿面、腳旁布袋彈劈啪掃過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多麼幼稚,兩個陣營的激情與烈火一旦點燃,只能以一方的失敗告終。我的這種無力感在理大被圍的初期達到了頂點,研究過兵法的我曾多次經過理大,知道那裏易攻難守,但理大的學生卻不知退讓,釀成失敗的結局。
知識分子在幾千年中大多是站在歷史洪流的邊上高聲吶喊。孔子曾經入仕但狼狽而還;王陽明知行合一迴光返照;五四時期知識分子沖在了前列,但並沒有實現民主和科技救國的願望;六四的結果更加慘痛,鄧小平的私心導致了大陸幾十年的政治倒退,以至於陷入如今不可自拔的政治和經濟困境。
思想者必定是痛苦的。蘇曉康的苦難論其實是對思想者的總結,更是對無數死在鎮反中的社會精英、死在夾邊溝的歸國學者,死在文革中的社會名流和死在共產主義運動中的所有受難者的必然遭遇的歷史回聲。
歷史的車輪不總是滾滾向前,他還會滾滾倒退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但從更大的跨度來看,歷史終將像九曲黃河回歸大海一樣走向進步,但歷史永遠不會終結於一段理想當中,就如同太陽系會死亡,我們都不過是一個過程。
想開點,幸福與快樂還在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