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後主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詞,是他的千古絕唱。其中,「春花秋月何時了」一句,只覺沁人心脾,意味深長,而又一時難以說出它的妙處。這是什麼原因呢?
先從李後主自己的人生經歷談起。
帝王的奢侈享受生活,曾經使得李後主對生活之美好,常常用花和月來形容。他曾經對花與月抱有極為美妙、圓滿的幻想。他這樣唱道:「玉樹後堂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花又圓。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後庭花破子》)」
年年花開,歲歲月圓,這是自然規律性的現象;而人要「長少年」,這是多麼奇妙的空想!不過作者確實在春花秋月的良辰美景中度過難以想像的奢靡生活,這就是他的「天教長少年」之幻想的真實生活基礎。一旦殘酷的現實打破了他的幻夢,那一年一度的春花明月頃刻間化為無邊的愁恨,使他真有痛不欲生之感。「春花秋月何時了」之句,像一面鮮明的鏡子,它再現着李後主縱情享樂的過去,也映照着他淪為階下之囚的慘澹愁容。
李後主的「春花秋月」名句,原本抒發了他一己的亡國之痛,為什麼會引起無數吟唱者的強烈共鳴?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是作者以藝術家的筆鋒,觸到了華夏民族審美意識的一個重要情結。
中華民族有一種強烈的時間意識,而這種時間意識往往集中在「春」、「秋」、「花」、「月」中體現出來。
「春」與「秋」連用,作為歷史的代稱,在典籍中屢見不鮮(例如《左氏春秋》、《呂氏春秋》、《十國春秋》等),從而打下了鮮明的民族印記,成為民族的歷史時間概念的形象濃縮。
「春秋」是年齡的代稱。如南宋詞人張孝祥的《水調歌頭》:「憶當年,周(瑜)與謝(安),富春秋」;「春秋」還具有光陰、歲月的含義,如白居易《長恨歌》:「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總之,彼此更迭、流轉的「春」與「秋」,積澱着中國詩人敏感的時間意識,是他們感慨人生、思考宇宙之不可缺少的媒介。春詞秋詩在中國詩史上,可謂是數不勝數,是有着深厚的文化風俗背景的。
我們都知道,春詩中最眩人眼目的,莫過於吐艷的百花;秋詩中最引人遐想的,又莫過于澄淨的圓月。而春花開落,秋月盈虧,箇中變化,最耐尋思。這兩種極典型而耐人尋味的景物——花與月,在一年中的短暫停留,該能引起人們幾多的悵恨與愁思,而它們的歲歲復生又會引起人們多少珍視當下和憧憬未來之情!
概而言之,悠遠的時間意識與精美的詩歌意象的有機結合——春花秋月,凝聚着中國人對人生美好與人生缺憾的獨特體驗。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時了」,雖不免頹唐哀痛已甚,但他畢竟在悄焉動容之際,道出了人人心中皆有而又難以道出的民族審美意趣意趣,遂成為千古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