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覺得可能還是區塊鏈會讓我覺得比較興奮,只有它才有這種爆發式的增長。」
幣安早期
何一加入幣安的消息剛開始還是保密的。但公佈之後,立即引起轟動。根據當時的報道:聽說幣安進來一位即將擔任要職的神秘嘉賓,被譽為「科技圈舉足輕重的創業者、多個互聯網知名爆品的幕後推手」。8月8日晚上,投資人郭宏才的直播間,突然傳出一聲「歡迎何一大美女重回幣圈。」
其實早在7月14日,趙長鵬就成立了幣安。但何一加入前的那25天,幣安的情況可謂慘烈。
當時幣安幣BNB已經跌破發行價百分之五十了,也就是一個幣只值五毛錢,幣安被罵慘了,趙長鵬壓力大得三周內掉了整整10公斤。
何一入伙的消息發佈後,「幣安自家BNB幣交易量激增,排名直接躋身全球TOP10。何一曾說,這是基於投資者對她的信任。
何一給公司投完錢以後,手裏還剩不到100萬元人民幣,全買了BNB。「我的邏輯就是,如果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自己都不相信,憑什麼讓其他投資者去買呢?」半個月後,BNB從0.149美元漲到了2.57美元,漲幅近20倍。
在幣安早期,何一的另一個公眾形象是平易近人。她從第一天起就自稱幣安首席客服。
在外行人看來,去中心化、Web3、DEFI、以太坊、區塊鏈、ICO、IEO,這些充滿未來感、科技感的新詞彙,對大眾來說是很有門檻的,但當時人們形容:何一親自下場解答客戶問題。她總在社群里混,和大家聊,問顧客:「你有意見嗎?你覺得我們的產品需要改變嗎?你覺得我們的產品好用嗎?」人們回憶到:「幣圈一姐」凌晨仍在群里教用戶怎麼充錢買幣,第一時間處理投訴。
當被問及在區塊鏈這個男人主導的行業里,她的優勢是什麼時,何一說:「男人的思維很直線,我更知道如何讓用戶覺得自己被尊重。女人的細膩是無法取代的。」
可她從來遠遠不止客服。
幣安才成立一個多月,何一就拉來她在一下科技就職期間參與投資的紅杉中國,與幣安簽署了投資意向書,當時,紅杉對幣安估值8000萬美元。
她還把直播經驗帶入幣安。她不僅在各種平台直播「撒幣」、抽獎,還在直播時送蘭博基尼、保時捷、瑪莎拉蒂、奔馳、寶馬、價值上萬美元的虛擬幣、iphone X等產品。曾經,何一創下了53秒內5億個波場幣被搶購一空的記錄。
作為大手筆的一姐,經常出現在各種微信群里,發紅包,有人形容當年,「一個群本來靜悄悄的,何一一進來馬上就熱鬧了起來。」她不僅開啟社交邀請返利活動,甚至免費上幣,讓發幣方免費把自己的幣,放到幣安平台上流通。這些舉動為幣安迅速打開了市場。
當時,行業老大Coinbase每天新增用戶是10萬,而幣安是25萬。爆炸性的增長導致伺服器壓力過大,不得不暫時關閉新用戶註冊,換成不定時開啟限量註冊。同時,何一在全世界各地招募了志願者——幣安天使,引導新用戶進入加密貨幣領域、組織見面會、為幣安社區提供支持。
她說趙長鵬負責管方向和戰略,而她不太參與產品和技術,但是負責幫公司賺更多的錢。2017年12月18日,幣安的單日交易量超過30億美元,幣安成功登頂為全球第一大加密貨幣交易所,到2018年1月10日單日交易量就突破100億美元了。趙長鵬形容幣安早年的發展,是意想不到的、極端的指數增長。何一被當之無愧地稱為「幣圈最會做市場的人。」
一直到今天,擁有百億身家的她,仍然活躍在一線。有時候她會說:「大家的很多建議回復,我都有一條條看。」
在這個看似謙虛和勤奮的表面下是:客服,是幣安內部最大的部門;「用戶至上」,是幣安的核心戰略;何一曾經下過死命令,要求幣安所有人都必須是客服;她給整個市場部做培訓,要求每個新入職的中高層都進行客服培訓,並且每個季度都要花2-6小時去客服部門輪崗,以了解用戶的反饋和進行戰略思考。
至今,她形容自己的生活很枯燥:每天早起健身、開4個會、餵奶、再開5個會、陪娃、再開2個會、閱讀、睡覺。她說這種日復一日的重複和單調,也許是她總能做出清醒決定的原因。
退居幕後
可是,在這個野蠻生長的新興市場裏,帶着全球流竄的、難以被監管的加密貨幣,幣安始終獲得不了一張合法經營的牌照,更別談設立一個總部。何一於近日坦言,她是一個非常有危機感的人,而監管是幣安這些年來最大的危機。
幣安成為全球最大交易所後,在監管日益縮緊的同時,何一逐漸退居幕後。也就是從這裏開始,人們開始看不清何一具體在哪裏發揮了什麼作用。幾乎所有幣安的新聞都是圍繞趙長鵬,偶爾才會有一些關於何一的邊角料:何一在供應商提供的方案上做了很大的疊代,每個月降低了上千萬美元的成本;何一開始執掌幣安風險投資機構Binance Lab幣安實驗室,市值100億美金,投資了大約250家公司,是虛擬貨幣業內最大的風投公司;幣安鏈Binance Smart Chain的建立也要歸功於何一;何一負責上幣業務;何一為全公司8000人的團隊做架構;何一率團隊打造的商業戰略,讓幣安蝶變成了全球性的區塊鏈生態系統,等。
除了技術部分,她在幣安的各個部門都在施加影響力,並且她從不避諱形容自己的管理風格是:非常嚴厲。
根據媒體報道,2022年,幣安以6000萬美元簽下足球明星C羅。但是營銷活動開始後,何一向營銷團隊抱怨活動並未達到預期,負責該項目的全球營銷副總裁隨後辭職。何一曾經製作了一檔「構建區塊」的真人騷節目,她擔任首播節目的嘉賓評委,結果只收穫了4400次YouTube觀看。負責節目製作的製片人隨後被裁員。
這不難理解,因為何一和趙長鵬均在各種場合下,強調幣安的文化是:結果導向。
2019年,當市場低迷的時候,幣安選擇大舉重回中文社區,進軍此前一直迴避的高風險合約業務。當時何一說:「我們過去太重視合規了,現在友商都不怕,我們更不怕,要向他們看齊。」
幣安的回歸導致國內交易所競爭白熱化,何一重新頻繁在中文社區露臉。在她被競爭對手、前東家OKCoin在微信群中點名是「第三者」,「阿姨」後,她在微博上曬出招聘啟事:「標準是美、胸大、做過網絡主播、00後尤佳,會聊天,符合三項也可。工作內容:線上聊天。」
很快,她宣佈招到了一位98年膚白貌美的幣安客戶經理,取花名:幣安六六。很快,六六朋友圈裏一套腿長胸大的寫真就被傳開。
OKCoin攻擊何一:把一個優秀的女孩以這種方式推到大眾面前。上班第一天,六六的微信一下子湧進上千個好友申請,她說自己收到了很多難以承受的冒犯、謾罵的話語。有人甚至把六六的圖片P成「來幣安充20個比特幣送六六一晚」或者「購買比特幣送六六貼身衣物」的文字,在群里開始傳播。六六終於繃不住,大哭一場,「進幣圈第二天,這大概是我短短人生中見過最殘酷的鬥獸場,其中關於競爭的部分讓我看到了人性的醜惡面。」
何一收穫了「交易所變會所」的評價:「這場高調的『會所式』營銷,對幣安來說是成功的,但對於整個行業來說,是災難性的。」其實早在何一還在OKCoin工作的時候,為了市場宣傳,她就拍了一組自己的泳裝寫真,標價0.5個比特幣每套。當時她在微博上轉發:「玩着玩着把自己也玩壞了」。
面對網友問候六六媽媽的髒話,網友建議她應該回覆:「我媽很忙,你找我好了。」
何一說:「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會冷靜的回答』我媽很忙』,但我依然堅持,我們可以處理得更專業。」她說:「喬布斯有句話我很欣賞,『一流的人才,不需要去照顧他的自尊心,所以我喜歡一流的人才。』所以我在管理的時候,我也不太會去照顧他的自尊心。」
在大舉重回中文社區的同時,幣安也決定在美國發力。美國不僅是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市場,並且主要由大宗機構性交易驅動。2019年,幣安成立了美國站。當時何一主導了幣安美國站的營銷策略,宣傳說它與主站完全相互獨立,並且將會遵守美國法律,履行合規。
可是法庭文件顯示,在2019年6月,趙長鵬曾在內部會議上說:「何一說的對,我們沒必要三選一。我們可以同時支持3個選擇,用戶自己選就可以了。」當時,趙長鵬正在討論如何幫助美國用戶逃避監管,幫助他們轉移到幣安主站。
從2017年到2022年間,超過100萬美國散戶在幣安上進行了2000萬筆存取款交易,價值650億美元。這些用戶進行了9億多次現貨交易,價值超過5500億美元。同時,因為故意不實施有效的反洗錢計劃,幣安從美國用戶那裏賺取了可觀的費用,尤其是從美國用戶和受美國全面制裁管轄的客戶之間的交易中。而幣安處理的這些涉及非法活動所得的交易,可以涉及毒品、恐怖主義、兒童虐待等。
趙長鵬的認罪協議上寫:這些策略,幫助了幣安成長為世界上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
此外,根據媒體報道,2022年,幣安曾推出帛琉電子身份證計劃:用戶花費248美金,就可以獲得這個太平洋小國的電子身份,以繞過監管,登陸幣安交易。該報道稱高管曾經提醒何一這麼做的法律風險,但是何一仍然堅持推進,一直到媒體曝光此事,幣安才最終停止接受帛琉身份。
正是這些措施,使得幣安將近七年來,一直穩坐全球第一大交易所的位置。
富而不貴
大概何一真正遇到的對手,是2019年5月成立並迅速竄紅的FTX交易所,和他的創辦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BF, Sam Bankman-Fried)。中文社區稱他為薯條哥。
何一坦言,當時出海對她來說,從語言和文化上都是挑戰。雖然她的英語不斷在進步,可是文化上的適應註定更艱難一些。
在中文社區,何一利用低交易費、豪車、福利、美女客服等手段迅速拉攏用戶;而在美國,薯條哥大手筆地運用動則幾億美金為體育館冠名、投放超級碗廣告、請名人背書。並且從一開始,薯條哥就注重宣揚自己是一名「有效利他主義的天才」。他的營銷策略,更像是一門具有貴族精神的道德遊戲。談起薯條哥,何一說:「人家又是藤校畢業、又是政治世家、又是華爾街藍血。」她總說:「我們是草根,一直都是。」
2022年,當行業又經歷寒冬時,薯條哥在14天之內,拿出10億美金用於救助陷入困境的項目。這對於當時個人估值100億美金的薯條哥來說,是一筆令人震驚的數額。他收穫了「樂善好施,是真正在行業最需要的時候,保衛它的慈善家」的行業影響力。(關於FTX與薯條哥的內容,詳見《華人首富CZ:權力的囚徒》一文「對手」部分)
當時彭博社就薯條哥此舉,訪問何一:「那幣安的方法是什麼呢?」
「我們的風格是務實和沉穩。我們不需要通過為了買而買,來提高自己的市值或者講故事。我們需要結果。」何一回答。而其實幣安風投的盈利率是2100%,在業內已經是一騎絕塵。
雖然薯條哥去年被法院判定為欺詐,挪用客戶資產,但也許他的道德營銷法,也讓何一開始明白,富而不貴的形象是無法大行其道的,人們終究渴望仰望的是一種貴族精神。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的成功女性何一,開始了一個新的營銷角度:女性權益。
就在今年的三八國際婦女節,幣安推出一款高端奢侈香水Crypto(加密貨幣),聲稱這款香水「將金融與芳香相融合」。這款散發着金錢香味的營銷,意在「吸引更多女性進入加密貨幣行業」、「為加密貨幣中的女性賦能」、「確保在這場金融革命里,不會有任何一名女性被遺忘了」。
但這場營銷被科技類博客TechCrunch質疑:是否會產生一種性別化的刻板印象,即女性只對女性化的物質商品感興趣。幣安回應:「我最不希望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解讀這件事情,我想要的是一種戲謔的方式。」
除此之外,和早年的腿長胸大的招聘內容不同,幣安開始宣傳公司在女性權益上的努力,比如幣安是如何處理面臨生育和職業難題的女性處境。何一說:「我們的組織為女性高管和員工的成功提供了非常具有支持性的環境,包括產假後的晉升機會,幣安有很多女性都經歷過這種情況並獲得了晉升。」但有一個前提:「只要她們的能力和產出很強,能夠成功領導一個團隊。」
可結果關乎的是生意,而不是人。
雖然幣安在市場營銷上很成功,可是它的媒體關係一直不如何一所願。根據媒體報道,她曾告訴下屬:「要執着於反擊任何負面報道」。她形容幣安的風格是「懟天懟地」,甚至在多個場合反覆強調:主流媒體在妖魔化幣安。
可是「結果導向」的幣安,總會吸引來這樣的評論:幣安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用戶的增長、帝國的鞏固。作為商業機構,這也許無可厚非。可比特幣在誕生之日起,就帶着不可磨滅的理想主義光輝——利用區塊鏈技術消解權力、還個體自由、建設一個去中心化的未來。
除了比特幣,在加密社區,人們常常會看向全球第二大區塊鏈以太坊的創始人維塔利克·布特林。從以太坊和布特林相關的信息里,人們很容易看見他對弱勢群體關懷的思考、對權利和民主的思考、對區塊鏈驅動的革新的嚮往、對世界方向的整體思索。那容易給人一種尊重生命和個體價值的感覺,是一種並不空心的金融自由。
幣安官方是這麼訴說自己願景的:讓金錢在全球範圍內自由流動,幣安相信傳播這種自由,能讓世界變得更好。
可似乎很難從「結果導向」的幣安身上看見這些。而曾經,在加密貨幣社區這個高度理性的男人國度里,人們是如此地被何一那感性的、細膩的、柔軟的女性特質所吸引,是如此地對她改變世界的潛力報以期待。
「我見過高山,見過低谷」
當趙長鵬面臨不確定的入獄刑期,何一給法官寫了一封陳情信,在加密貨幣社區廣為傳播。在這封信里,再沒有「結果導向」這一幣安核心價值觀,趙長鵬也不是一個「追逐結果」的勤勞且靈活的機器,取而代之的,是何一試圖還原趙長鵬身上作為一個「可被尊重的人」的品質:「他並不是一個以賺錢為終極目標的人」、「他善良並且有着人道主義精神」。
而至今仍與趙長鵬維持婚姻關係的妻子楊偉清,也寫了一封陳情信。那簡潔短促的文字,雖然浸透了婚姻無言的悲情,卻更集中地透露出趙長鵬個性中的另一面:
「您好。我的名字叫楊偉清,和趙長鵬先生相知於1999年,2003年結婚成為夫妻。我結婚以後也一直是全職太太,沒有參與過工作。長鵬一直承擔着所有家裏的開銷。在幣安的成功之前,長鵬有過幾次創業失敗的經驗。但在創業失敗最艱難的時候,他還是一直維持着我和小孩們的家庭開銷。長鵬多年來也一直有照顧我的家人。他幫我父母在東京買了房。也幫我的侄子找到了工作。」
在給法官的161封陳情信中,趙長鵬的孩子、姐姐、少年時候一起打排球的朋友等,情真意切地講述趙長鵬是如何有責任感地對待他們。如果說這些信中有任何所謂的遺漏,那就是趙長鵬對何一的責任,那個和他一起把幣安打造成全球最大交易所的聯合創始人、他三個孩子的母親。
●何一和趙長鵬。圖源:網絡
公眾也許再難判斷,在面臨監管高風險的這些年,趙長鵬是否刻意讓何一居於幕後,以幫助她躲避監管目光。她在信中援引趙長鵬的舊話:「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英雄,因為沒有人天生想要衝在最前面擋箭,英雄只是在那個位置不得不保護家人、社區、族群、國土去做正確的事,在過程中不得不成為英雄。」
面對猜測,何一的解釋是:「我沒有公開露面,是因為我的英文不好。但是我露面的話,人們就會以為這是一家中國企業對嗎?」
無論如何,最後結果是,趙長鵬入獄4個月,而何一在法律上全身而退。也無論人們認為這是不是一家中國企業,這也許都是華人創業最傳奇的7年。而何一在其中至關重要。
她曾說:「我出身貧寒,見過高山、見過低谷,見過世界的巨大割裂,因此會本能的在有更大能力的時候,會想為這個世界做一些什麼。我想試試我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