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三十五年中,每當1989年六四事件紀念日前後,震顫在人們舌尖上的通常是王丹、周鋒鎖等學運領袖的名字。但在這些名字背後,一個數目龐大的89受難群體的遭遇卻往往被人們的注意力遺漏。這個群體正在步入歷史,但這三十五年來,他們經歷了怎樣的人生?以下是本台記者王允的專題報道。
【"中國人最沒有恐懼的7個星期"-吳仁華口述"六四"史】
在過去的28年裏,張強一直都是一個"隱形人"。
1996年底過後,張強就再也無法取得合法的身份證,這讓他長期處於隨時可能被警察盤查帶走的生活狀態里。
一個"隱形人"
張強對記者說,這一切的緣起都是在35年前那個初夏的夜晚。
1989年4月中旬開始,以悼念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為導火索,北京高校學生發起了反貪腐、爭民主為旗幟的抗議行動,並迅速席捲全國。張強當時在廣州的華南理工大學化機系讀大三。5月19日晚,當北京要宣佈戒嚴的消息傳來後,華南理工的學生們群情激憤。張強回憶當時的情況說,"我們認為他這是違反憲法、違反法律的行為,會給國家造成很大災難的。"
1989年4月中旬開始,以悼念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為導火索,北京高校學生發起了反貪腐、爭民主為旗幟的抗議行動,並迅速席捲全國。(路透社)
學生們在夜幕中突破系黨支部書記的阻撓,衝出了校園,前往廣東省政府門前示威。張強和另一位同學同舉着一個長橫幅,走在隊伍最前面。但就是這次"帶頭作用",給張強此後35年的人生帶來了無止盡的折磨。
6月4日凌晨,中國政府動用軍隊在北京天安門廣場鎮壓示威學生,造成大量死傷。全國性的抗議行動也就此趨於消散。身在廣州校園裏的張強並沒有立即被清算,但到了當年秋天,他還是不得不面對命運的裁決。"1989年10月10日,華南理工大學做了一個決定,叫我退學,但是當時華南理工的法定代表人校長、副校長,還有管教學的,一個簽字的都沒有,只是在上面蓋了一個公章,讓我退學。"張強說,這就是真正的秋後算賬。
但張強在系裏老師的幫助下,留在學校勉力修完課程,到了1990年夏,學校改變態度,准予他"結業"。但張強堅持自己應該是正常畢業,由此和華南理工校方在是否遷出戶口的問題上陷入了長期的僵持。
張強走出校門開始工作,但他的身份證到1996年底過期。這極大地改變了張強的生活,原先他還可以在廣州做專業工作,此後就只能打零工,"有些工廠需要發貨,要裝貨、卸貨,這種(工作)我就經常去做,也不查身份證、不查戶口,你只要把活幹完,不出事。"更重要的是,張強不能結婚,不能給自己和女友的兒子上戶口,母子倆也因此在2010年離開了他。
張強身份證1996年底到期。(張強提供)
有一段時間,張強密集地跑華南理工、當地公安局,還有法院,但他的問題始終在這三個機構之間被來回踢皮球。到了2015年,他才通過公安局的調查發現,自己的戶口早在1994年就被華南理工大學註銷了。
一個重點大學的"畢業生"變成"黑戶",2014年就由《南都周刊》報道過,那篇報道只以隱晦的方式提到了89民運的背景。但這十年來,張強的境遇並沒有多大改變;沒有身份證,他只能住在朋友幫他租的房子裏。他對記者說,"人間,人掌權、政治集團掌權的地方,我沒有居住的權利,沒有睡覺的權利,這多恐怖、多邪惡啊!"
一個"傻子"
在這樣的"人間",張強被取消了居住的權利,做了近三十年的"隱形人"。他的"隱形"又仿佛是八九一代人的隱喻。
"六四事件"後,相比於王丹、周鋒鎖等少數長期受關注的八九民運領袖,張強這樣的普通參與者,他們的曲折命運實際上被遮蔽在媒體,甚至是輿論的背後,很難引發關注。在過去的35年裏,他們中大多數人的聲音、相貌,乃至名字正逐漸被淹沒在時光的潮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