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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文來稿:三位大陸「80後」,不願忘卻的「六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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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EN我們》編者按

在廣場之外,在首都之外,在核心親歷者之外,「八九六四」是什麼樣子?在很多不為人知的地方,它如何啟迪、指引和改變人們的生活?5月16日,「WOMEN我們」發起了《我們都是廣場上的遺孤——「廣場之外」主題徵文》活動。

半個多月來,我們收到了三篇大陸讀者的投稿。他們都是80年代初生人,分別來自縣城機關幹部、高校知識分子和農村家庭,或通過學校組織親歷過遊行,或間接感受高校政治清算的餘波,或作為「零八憲章」的簽署者,努力向下一代傳承着「廣場精神」。

穿越或遠或近的記憶碎片,他們發出了同一個聲音:不要忘記。

(一)我們是真正的民主運動的「後備軍」

作者 XL

我在1981年出生於魯北某縣。我的父母都是黨員,父親在縣政府機關任職。

絕大多數八零後都沒有參與過「六四」事件,很多同齡人甚至沒有任何回憶。我很有幸地見證了和參與了那段歷史,雖然大多只是從電視裏看到的。

三十五年過去了,我貢獻出自己關於「六四」的記憶碎片。這些記憶也許在下一代人眼裏,會成為歷史的見證。

八十年代

我對中國政治的最早印象是兩件事。一件事是大約1985年,曾祖父指着牆上貼的報紙上的照片說:「這是胡耀邦」,我發不出三個音,最終發音是「胡邦邦」。另一件事是大約同一年,我指着《兒童畫報》上面的黨旗和一個對着黨旗舉着拳頭的人,問父母:「什麼是共產黨?」父母很自豪地向我解釋了半天,大意是:「共產黨是為人民服務的領導組織,我們兩個人都是共產黨」。

1987年,我們家搬到了縣政府某部大院。那一年,「胡邦邦」已經不太出現在報紙上了,天天露面的是戴眼鏡的趙紫陽

不過當時大家對這個背頭形象的印象不太好,因為他上來之後,我們家經濟困難起來,物價上漲,吃飯開始緊張。鄰居們晚上在門前聊天,說「趙紫陽的兒子倒賣彩電」。實際上還有一句是「鄧朴方倒賣導彈」,但我記不得這個「賣導彈」的傳言是不是跟「賣彩電」的傳言是同時期了。但很肯定的是,當時群眾不喜歡趙。

靜坐

1988年我上小學一年級了。就在第二個學期,1989年,好像有領導人去世了。我看到電視裏的黑框照片,正是「胡邦邦」。

幾天之後,群眾們開始議論,說大學生在天安門靜坐。當時的我很震驚,因為我腦海中天安門的活動都是政府組織的,這次似乎不是政府組織的。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引發了中國前所未有的民主示威浪潮。圖為1989年4月19日,數千名學生聚集在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腳下,在胡耀邦的肖像前擺放鮮花和花圈。(圖片來源:CATHERINE HENRIETTE/AFP via Getty Images)

現在回憶起來,鄰居們指的是5月13日左右的絕食,因為之前新聞聯播的報道都是官方口吻報道,例如「四二六社論」,並不會報道學生的動向。而我們當地群眾如果知道學生絕食,那要麼從官方新聞得知,要麼是從北京親友那裏傳回來消息,這需要三五天時間。

鄰居們晚飯後閒談議論中,似乎也是支持大學生的。

班主任老師在課堂上說,那些大學生哥哥姐姐都是好的。

遊行

大約是五月份,老師突然要求我們第二天停課遊行。我並不知道什麼叫「遊行」,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但我很興奮,因為可以不用上課了。

第二天,我們圍着縣城遊行,遊行路線是經過縣政府門前的十字路口的。我記得隊伍的最前面還打着橫幅,可是我在隊伍中,既看不到,也看不懂橫幅的內容。隊伍在喊口號,我也聽不懂內容,只是順着聲音重複喊一遍。

同學們似乎也沒看懂內容,我們很興奮,嘰嘰喳喳邊走邊笑,至少同學之間,誰也沒意識到我們在幹什麼。

路過家門口的時候,我跟老師說了一聲,就回家了。這樣下午上課之前,還能玩三個小時。

不久之後,父親很驚慌地告訴我,「我們縣也有人遊行了」。我說那就是我們。

絕食前後

一天晚上七點多,抬頭看了一眼電視機,李鵬在一個公共汽車上看望學生。印象中,這是新聞聯播在「六四」期間,不多的幾次直接播出天安門地區的場景,其他時間都是兩個播音員念稿子。我看到李鵬微笑着,非常親切地詢問學生,公共汽車裏都是吊瓶。看到李鵬這麼親切慰問學生,我當時在想,看來都緩和了,場面一片祥和。

1989年5月18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李鵬與絕食抗議的學生進行對話。圖為中央電視台1套《新聞聯播》欄目的播出畫面截圖。(圖片來源:Now新聞台)

這件事之後,鄰居就開始議論「我們老了,無所謂了」這樣的年度流行語(註:1989年5月19日,時任總書記趙紫陽看望廣場絕食學生,對學生說,「我們都老了,無所謂,你們還年輕啊,要保重」)。

1989年5月19日,中共總書記趙紫陽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圖片來源:美聯社

清場

就在那幾天,鄰居們議論說黃河大橋上有人阻攔坦克通過。

鄰居們傳來更多的消息,說各地要道上,人民自發阻攔軍隊進京。

那個周末註定要不尋常,周五、周六,鄰居們紛紛議論這兩天要出大事。周六下午,我放學回家寫完了作業,朦朦朧朧就睡着了。

星期天早晨我醒來,還在床上,父親走過來告訴我,收音機里《美國之音》廣播說,天安門清場了,坦克進城,開槍鎮壓了。

那個星期天,我心裏充滿着恐懼。

晚上,播音員穿上黑衣服,聲音變了,低沉了好多。一晚上一直都是這兩個播音員在說話,沒有學生的鏡頭。

1989年6月4日晚間,《新聞聯播》由杜憲與張宏民主持,播報了北京戒嚴等消息,杜憲(左)當天身着黑衣、語速緩慢,最後以「請大家記住這黑色的日子」作為新聞的結語。(圖片來源:網絡)

通緝

電視上出現了通緝令,播音員不停說某某臉上有麻子什麼的。

六四鎮壓後,中國領導層發出「關于堅決鎮壓反革命暴亂分子的通告」,開始在全國範圍內通緝民運分子。通緝令包括民主派人士方勵之夫婦、北京「高自聯」21位學生領袖等。(圖片來源:法新社

前幾天班主任還說大學生哥哥姐姐們都是好人,現在她笑着跟我們說,「你們是不是也想上去打反革命暴徒兩個耳光?」

同學們齊聲喊道:「想」。我沒有出聲,我很震驚,老師變臉這麼快。

父親說,縣裏開始追查前幾天遊行的事情。

趙紫陽下台

電視上開始連篇累牘地批判趙紫陽了,說他犯了重大錯誤。鄰居們也開始指責趙紫陽欺騙學生,說他前幾天剛剛去看望學生,看望完了就下令鎮壓。

隨後另外一個大背頭上來了,名字很生疏。當時的我,似乎已經很習慣每兩年換一個領導人了,這個背頭估計也是干兩年吧。

過了幾天,鄧小平在電視上露面。播報內容記不清了,看表情大約是慶祝勝利。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WOMEN我們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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