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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最近在看大宋慶曆年間的事兒,有個事兒挺好玩的,可以看出干成一件事多麻煩。

開封府陳留縣附近有座橋,是30多年前移過去的,但是這橋橋墩太密了,漕運的船過來要打好十二分的精神才能過去,不然很容易撞到橋墩翻掉,每年都要發生幾起漕運船翻船的事兒。

陳留縣負責押送漕船的官就上奏建議把橋移走。

這個橋在開封府地界上,所以拆橋建橋的施工由開封府組織,但是這事兒和漕運有關,所以錢得由國家負責管錢的三司出。

報告打上去,開封府去實地調查一下,覺得確實行船不方便,於是請示三司同意之後就下令拆了。

這個橋三十多年了,由於水面比較寬闊,所以會有引橋,就是在陸地上面的部分,還挺多,然後有人就在引橋下面造房子出租,屬於違章建築了,這種事兒,現在也經常能看到,比如偷偷改造公共的地下室變成自己家儲藏室啥的。

正常情況下,國家要拆,本來就是違章建築,認了就是了。但是這個蓋房子的捨不得這個利益,又沒有理由要賠償,他還是個朝廷命官,所以就琢磨動用一下人際關係把橋保下來(現代社會類似的情況恐怕也不少,事情不同,但是為了自己的甚至不合規的利益唱反調其實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兒。)

他找了個叫王溟的人幫忙,王溟是進士出身,當年在陳留縣做稅官的時候租過他家房子,這個房主當時有意結交,所以房租收了個友情價,關係是那時候建立起來的。(盤根錯節)

王溟好巧不巧,和當時宋朝三司大領導王堯臣(字伯庸)是同榜進士(王堯臣是當時的狀元),正好說得上話,當然,他不是去行賄,而是直接跟王堯臣說,我當年在陳留呆過,橋對漕運的影響根本沒那麼大,只要到的時候注意行船就不會出事兒,現在國家財政這麼困難,橋才蓋了30年就拆,這不就是浪費國家財政嗎?

就這橋的事兒,在三司這連芝麻綠豆都算不上,當時宋夏經過一系列戰爭,財政非常緊缺,才催生了慶曆新政,這年正好要和談,談完了帝國有很多歲賜要出,又是一大筆錢。另外三年一次的南郊大祀就要開始了,這種時候,給大臣大量的賞賜,公務員也在這個時候要普遍升工資,都是大筆支出。每天王堯臣都焦頭爛額的考慮這些事兒。聽王溟這麼說覺得確實有道理啊,這幫人每天就想着從我這要錢,這橋都三十多年了,偏偏到今年說要拆,看我好糊弄嗎?於是他讓戶部判官慎鉞去瞧瞧,能不拆就不拆,省點是點。

慎鉞覺得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就拖了一拖。哪知道王溟又找了一次王堯臣,王堯臣又找慎鉞問了這事兒,慎鉞琢磨怎麼領導對一個橋這麼關心呢?難道跟那個房主有關係?他就找了個藉口說開封府已經開始強拆了,來不及了。(手下人揣摩領導意思這種事兒是不是經常發生?還是職場生存法則)

王堯臣一聽火了,這特麼開封府這是一點面子不給啊。一上頭就準備直接發文停止拆遷,不過他還是謹慎的,又派了另外一個人去現場調研。這個手下是一種典型職場的,他做事兒先琢磨領導想要幹啥,領導意思很明顯就是不讓拆了。於是先把底線定下,然後去調研了。

調研結果,注意統計學怎麼玩(最近幾年大家對統計學是不是有深刻認識了,比如無症狀90%這種):最近這些年一共有55艘船在橋下翻船,這個是有據可查的,沒法改變,但是後面就可以發揮了,經過統計這55艘船中的50艘出事跟橋沒關係,是船夫駕駛不當或者遇到大風導致撞到橋的,佔比90%(又見90%)。橋問題不大,所以,這橋其實不用拆。問題是,這什麼大風或者駕駛不當,你也很難證實,說你是你就是。總不能為了拆一座橋,把好多年前撞橋的人都找過來查案吧。

這下開封府領導吳育不爽了,橋拆了一半不讓拆,你三司什麼意思?拿我一個首都市長玩兒呢?他一調查發現這裏有貓膩,跟這個橋下違章建築有關。直接告到了宋仁宗那,官場腐敗,弄虛作假,都不是小事兒。

仁宗其實都不想鬧太難看,大宋朝的頂級官員基本就是三司,翰林學士,開封府,御史中丞中挑的,王堯臣和吳育都是他準備以後提拔的人。但是這事兒捅到他那去了,只好派御史中丞王礪去調查。

王礪跟這兩位都有一定關係,他是開封府領導吳育當年在監察御史的時候推薦的。而和三司領導王堯臣關係就比較那啥了,他跟王堯臣祖父同名,所以兩人關係不好。

王礪把事情調查清楚了,大概三條:1,三司報告說橋底下還有公家的房子,經過調查,只有私房,而且是同一家的,並且鏈條都搞清楚了,王堯臣有舞弊問題。2:自己調查期間前面提到的戶部判官慎鉞曾經和他們發生衝突,他覺得慎鉞對他有「殺害之心」,貓膩更大了。3:當年這個橋移過來就是因為朝中大臣受賄才移過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事兒搞大了。

仁宗其實不想事情搞大,那麼多大事要花錢,關鍵時刻把錢袋子王堯臣給搞進去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於是又派了個人去調查,實際上就是希望事情能回來一點,輕輕落下。這哥們深刻領會了仁宗的意思,調查完回來報告,沒有賄賂,房主沒給錢,就是帶了點土特產給王溟,屬於朋友間禮尚往來,然後聊到這個事兒,王溟也只是去找王堯臣講了一下自己的觀點,並沒有行賄受賄。

仁宗鬆了一口氣,沒有行賄受賄,各打幾十大板吧,相關人等都罰了一些錢,有些人降了一級官,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為了一座破橋,兩撥人分成兩派鬧到皇帝那,關係錯綜複雜,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實際上王堯臣跟橋下面那個蓋違章建築的人的屁關係都沒有,下面的人太會揣摩領導意思,導致最終成這個樣子。但是事情還沒完。

王堯臣罰的錢其實就是意思一下,並不多,對他俸祿來說相當於在外面吃兩頓飯,但是范仲淹和歐陽修上書為王堯臣喊冤了。

因為當時正在慶曆新政時期,王堯臣是個非常重要的人,因為說到底改革成功不成功,就是錢的問題,經濟好才能證明你的方向是對的,經濟不好,說天花亂墜都是廢的。王堯臣入主三司之後,長袖善舞,在不加賦稅的情況下,應付國家各項開銷大增的情況下把財政運轉的非常好。

作為慶曆新政領頭人物,范仲淹直接把矛頭直指前面調查的王礪,說他與王堯臣「素不相喜」,故意污衊國家大臣,差點造成冤獄,一點都不體恤國家現在的困難情況。而且這個王礪之前的調查報告犯了嚴重的錯誤,當年拍板移橋的可不是某個大臣,而是仁宗他爸宋真宗親自拍板的,還記入了史書。王礪靠民間傳說做調查報告,竟然詆毀上一代領導說收了賄賂,罪太大了!

歐陽修罵的更凶!

這篇文章還收錄在《歐陽文忠公集》裏,名字叫「論陳留橋事乞黜御史王礪札子」。

最後橋不用移了,還是各打五十大板,只不過罰錢減少了,降官的也不用降了。最倒霉的是王礪,直接監察御史擼了,打發到鄧州當通判了。

總結:屁大點事兒最後鬧到這麼大,可想而知,如果事情更大點,利益更多點,會有多少阻力?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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