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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庭右派」在「病梅館」的成長經歷

—對荒謬年代親情傷害的控訴和反思

作者:

前言

一個個荒謬的政治運動,真可謂「摧枯拉朽」,把家庭這個原本應該集結世上最美好情感的溫馨港灣,異化成龔自珍筆下「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的病梅館。筆者不幸就是病梅館中一棵病梅。較之大多數關起門來還能享受人倫天性的其他右派子女更不幸的是,我是戴着「家庭右派賤民」的帽子,在病梅館挨過苦難歲月的。

這篇稿子,本是去年我在外地進修期間,應「右派」父親出專集而寫,種種原因未能面世。擱置一年多未料邂逅鐵流叔叔和他正在全力投入編輯的《往事微痕》。我答應他將初稿修改後再拿去發表。未想這一應承,又將我變成了一個艱難的「產婦」。這篇稿子就像個難產的胎兒,要考慮篇幅限制恐無法吐出鯁喉之物,又不甘就這麼交出孕育多年的「孩子」。我將對既往和今後、活着的人和死去的魂化不開的重負,擰成一股強大的責任感使命感壓向了這個「胎兒」。我不願他僅做哀怨狀分娩。我希望他面世昭告人們的不是糾結苦難而是喚醒良知。人輕言微卻不自量力讓我飽受折騰無法滿意脫稿。一直延宕到2009年這個剛過去的端午節。

初稿的框架是在另一個城市的公園建構的。時間地點變了,但場景卻驚人的相似——又是愁雨蓋地,又是在公園。我一口氣翻閱完父親頭天送來的九本《往事微痕》。因為是節日又下着大雨,園子裏空無一人,只有《往事微痕》裏那些劃右時與我兒子現在年齡相仿的前輩們泣血述說的陪伴。雨點斜飄到屋檐下貼壁蜷坐捧讀《往事微痕》的我身上,已是飢腸轆轆卻不思果腹。我不時要移開視線用深呼吸來平復波瀾起伏的情緒。透過雨簾,我仿佛看到無數雙眼睛正在注視着我,目光落寞又期待。我起立,向着雨空深深地鞠躬。那一刻我靈性豁開:面對人世間深重的苦難,語言永遠顯得蒼白,文字永遠難以達意。我唯有向我的天父上帝尋求力量和幫助,以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認真態度,去完成這份人生答卷。但願讀者在此看到的,不僅是量化了的文字,更是一顆為你們熱切跳動的赤子之心……

被我戲稱為「老頑童」的父親又在忙於編輯與反右題材有關的書籍了。幾個月前就向我約了稿,當時也沒多考慮就應承下來了。

未曾想到,這個曾經多次在我寫滿少女愁滋味的日記中出現,在一些信件、隨筆、稿件里總會不時觸及的傷痛話題,到了終於可以出「專題文章」的時候,居然會感到無從說起而屢屢後推動筆時間。此時真正悟到古人「只道天涼好個秋」是個怎樣的境界了。

這些年,一本本有關回顧右派受難的書籍,還有發表在網絡上那些大膽披露的文字,看得連自己這個右派女兒都麻木了。「字字血聲聲淚」,這個小學課本里常用來控訴舊社會地主惡霸的通俗句子,用在此處倒是百分的貼切。原來人心對苦難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痛到極處是麻木,再往下就是欲說還休的迴避。

迴避還因為——這輩子如影隨形的心傷已經不願輕易觸動。寫這類文字會攪動情緒影響睡眠,何苦來?

迴避更因為——在如此深重的苦難面前,你還能有什麼極致的發揮呢?於是乎,思維休克就不足為怪了。

想來自己就是處在這幾種理由充分的迴避狀態了。然而既已在父親面前做了承諾,怎忍讓正在與生命時間賽跑的老父、叔伯輩們失望呢?也有違自己信實的秉性。交稿時間迫近,命令自己這個周末必須動筆。

初坐定,面對冰冷的電腦屏幕卻仍是一陣發呆。索性起身,撐着雨傘向附近一個街心公園走去,試圖和着淅瀝雨聲梳理下紛亂的思緒。

埋頭漫步陰雨中空蕩蕩的公園小徑,不經意間抬頭,卻見右旁樹叢下站着一個白衣小女孩。四目相對,女孩眉宇間透出淡淡的憂傷和一絲企盼的眼神,讓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邁向了她……

交談中得知小女孩13歲,正在念初一。話題轉向她父母家庭時,女孩臉色凝重起來。她告訴我已經兩年多沒見到親媽媽了。父母五年前離的婚,她現在是與父親、後媽及妹妹(後媽帶來的)一起生活。「你和妹妹處得好嗎?」我關切地問到。「不好,她總是找茬與我吵架,還打我……」她幽幽地回答。「那你雨天一個人來這裏,就是為了避開媽媽妹妹的是麼?」「嗯!」她重重地點點頭:「平時在學校還好點,周末好難過」,聲音哽咽了……

一股濃郁的惺惺相惜傷感情緒猛襲過來。我掉轉視線平復下情緒,然後試圖轉移話題:「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最大願望是什麼?」「我打算設法找到媽媽,最大願望就是早點見到她,和她一起生活……」

小女孩的話語,重錘般將我的心敲擊得生疼。這個憂鬱的小女孩哪裏會想到,站在對面這個比她大了將近40歲的阿姨,也是來自破裂家庭,也是從小懷揣與她一樣的希冀,至今內心裏還活脫脫地裝着那個做夢的「小小女孩」呢!

早在幾年前,我與一個有思想的年輕網友,因為同看了《往事並不如煙》這本書後,就書中那個曾經紅了多年的政治人物史良出賣朋友的行為是否應該得到原諒的話題展開了討論。我在發給他的郵件里,就有這麼一段關於自己的真實描述:「許多人都會有這樣一種體驗,即在某種情況下會出現『兩個我』打架的場面。再進一步甚至會出現另一個影像。曾受過強烈刺激的人在特定情境下偶爾會出現這種狀況,這是有生理心理學依據的。每當我因兒時經歷引發心理暗潮出現深久些時,會有一個小小女孩出現。是那個曾好想好想兩隻小手一邊一個,牽着爸爸媽媽溫暖的手跳着走的女孩。在那個離婚率極低極低的年代,女孩身邊的孩子都能擁有這樣的牽手機會的,天性善感的她太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呢;是那個曾好想好想讓媽媽親昵地摟抱着,愛撫着,聽她柔語呼喚「乖寶貝」的小小女孩,這原本是普天下母親,即便是動物的母親也會向孩子展示的天性,生性重情的她太弄不懂,伴着親生母親的自己為何就得不到呢?你知道我現在打字的手抖得有多厲害嗎?小女孩有太多的『好想好想』,但我現在寫不下去了……」。

這個隱藏內心已跟了我好多年的小女孩,我一般是不會拿出來示人的。我有個網名叫做「模子碎了」,意即上帝已經把造我的模子給擊碎了,除了她,這世上很難有人能夠懂我,更難以理解我內心的這個「小女孩」,我又何必隨意出示她而遭人褻慢呢?蒼天弄人哪,就在我為構思會觸及心靈隱痛的文字來到這個寂靜的園子時,偏偏會遇上這個與我相向而立,已經與我內心那個影像合為一體的小女孩。我環顧四周,平日喧鬧嘈雜的公園,這個周末的下午似乎只為我和她——兩個身世相同,做過相同夢的「女孩」相逢而預留了這份清冷。上帝只把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單獨留給了我和她——兩個被父母帶到世上,卻得不到父母正常關愛的殘缺生命。任由一對孤苦孱弱的靈魂,在這個陰暗的下午,和着越下越大的嘀噠雨聲瑟瑟震顫……

我是個秉性追求真實的人。虛構「高於生活」的文字從來不是我的擅長。我也壓根就沒想過要在這篇文字裏編造任何戲劇情節去譁眾取寵。然而圍繞這個題材的寫作,所發生的這一幕是如此真實自然,又如此讓人不可思議。

我於是豁然悟出我該如何為這篇文字取材定性——人世間深重的苦難其實沒有可比度。任何不幸對於承受的個體都是百分之百的苦難,都有可能帶來深遠的影響,難以預料的後果。我早就有過這樣一個計劃:餘生要做一件將苦難升華為價值和意義的事情,那就是利用自己醫學生理和心理學知識,結合自己做女兒、做母親的雙重經歷,內心體驗,向這個喧囂功利的現今世代發出呼籲——沒有足夠的愛和責任感,不具備一定教育常識的人,請你們不要做父母!你們的孩子有權拒絕出生!

我與這個同樣來自離異家庭的小女孩不同的是成長背景的差異。我的悲劇不能不追溯到那個荒謬的年代,那場錯誤的反右運動。現在有種奇怪的論調:陳年往事不要再提,美其名曰「不要活在陰影中」。這些人哪裏曉得,追溯歷史並不等同於活在陰影中。對所有悲劇製造者行為的寬容,就是對那些真性情、正直善良、老實柔弱蒙冤死去或活着的靈魂極大不公!這種良莠不分其實也深深地污染了後人的心靈,污染了德行的尺度。出賣朋友的史良如果還活着,可以善待她這個人,但行為不應該寬恕!有人問孔子該不該「以德報怨」,他反問:那麼用什麼來報德呢?然後說,應該是用公正回報怨仇,用恩德回報恩德。聖經里也有許多類似「惟願公平如大水滾滾,使公義如江河滔滔」等伸張正義的教誨。

很喜歡一位二戰集中營倖存者,後來獲得過諾貝爾和平獎的基督徒說的這句話:「愛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只要我們面對暴行沉默不語,我們就是間接地助長了暴行」。是啊,我們不應忘記過去,我們不要漠視傷痛!記住不是泄憤,而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觸痛不是記仇,而是為了後來人不再心痛!

那麼,就讓我利用父輩們開闢的這塊思想園地,將身為右派女兒的我內心最大的苦果——那個年代殘缺家庭帶來的傷害一吐為快吧!

我出生於1956年。還不到一歲,父親就因57年被劃為右派與母親離婚,從此註定了我闕如父愛父教的殘缺人生。屈指算來,我與父親在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的時間,加起來怕也沒有一個月吧,所以我不會有章詒和那些大把確鑿材料來談父親和那場運動。有關這些話題,父親自己已著文不少,而世面上此類題材的傷痕文字也已經夠多。就讓我跳出窠臼,以我的經歷、體驗,從另外一個視角道出一個右派女兒的「慘」字吧。篇幅所限,在這裏我且不談成長過程中社會對我們的不公,先談談自己成長的家庭環境與母親吧。想提醒的是:這裏寫出的是一個女兒眼裏真實的母親,而不是熟人朋友眼裏我母親的另一個形象。

現在經常會聽到有人罵共產黨比國民黨還黑。其實在我看來,現在的某些共產黨是已變味了的。真正「原味」的共產黨倒是有些並不謀私不腐敗,但有最可怕的一面——黨性高於人性。以我現在分析,這種所謂黨性,就是對極權的錯誤信仰加上個人私慾。其私慾就是在那個年代最被鼓勵的,強烈的「上進心」下掩蓋的虛榮心,自我膨脹的表現欲,為此可以六親不認,出賣朋友。史良在並沒有外界逼迫下,抖出了與章伯均的私人談話,她不是「不得不為」而是「主動為之」,這種出賣朋友的卑劣,就是這種私慾的結果。我的母親,與她表現形式不一樣,卻因同樣的私慾(相信那時她自己也意識不到)加害了她的孩子。多年後,我才明白了她的這種私慾產生的條件——人性的弱點,亦即後面將闡述的人人具備的內在罪性,被「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催化成熟了!

母親17歲偷出戶口,從北京原本較舒適的家出走,加入南下大軍來到本地。與同是從漢口南下的我父親,結成男才女貌令人艷羨的「革命伴侶」。這是一對不折不扣的真正布爾什維克的組合。連我們三兄妹的名字都取的極具政治色彩。(我後來改名了)。熱血、狂熱信仰的代價是:父親因說真話被劃右,並被開除雙職譴送農村改造。母親有迫於壓力的因素,更有與右派分子徹底決裂的原因,選擇了離婚。我們三個孩子後來都隨母親生活。無疑生活向我年輕的母親展示了殘酷的一面。可悲的是母親在黨性與母性之間仍堅定地選擇了以前者為重。而且比以前更加努力地為黨工作來洗刷「右派前妻」的恥辱,來滿足我前面提到的分不清是上進心還是虛榮心的那種東西,來表現自己是真革命的左派。這一來苦了我們幾個幼小的孩子了,生活上疏於照料,蓬頭垢面,現在兒時同學聚會還拿我常常穿歪褲子打趣。那時「吃飯」的概念大多是與餐票和食堂聯繫在一塊的。放學晚了或是玩瘋了忘記時間自然只有餓肚子。打小,身邊的同學、小夥伴們回家後圍桌吃飯,或打開碗櫃就能找到飯菜的情景,總會刺激出我的妒意來。也因此,有時母親帶我們到館子「打牙祭」,沿途買回一些零食的片段,就成了我童年最珍貴的回憶。所以在這篇文章還未展示母親非正常的常態面目時,我要先用母親很少顯露的正常一面滋潤一下苦澀的回憶。

撰寫此文我着重要談到的,是母親對我們的施暴教育,從身體到心靈,尤其是後者。如果說共和國大小政治運動不斷,那麼毫不誇張的說,我家的政治運動親情格殺也從未停歇過。而且影響更綿遠。

正如前面提到的,很積極很馬列的母親工作一直十分忙碌。能回到家展示母親溫柔親情的時侯不多。然而就是這點有限的時間,還被我媽「無私」地奉獻給了她的精神領袖。在別的孩子「排排坐,吃果果」的年齡,我家卻常常是另一幅景象——三個小毛孩圍着表情嚴肅的媽媽,各自手捧一本「紅寶書」,從我已深銘腦海的毛選第一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開始逐段學習。我們吸溜着鼻涕,抗拒着窗外小夥伴們嬉鬧聲的誘惑,懷着稍不留神便會有耳光上臉的恐懼戰兢,怯怯地跟着媽媽一字一句的念着背誦着毛選語錄。那些枯燥教條的政治術語就這樣被硬性塞進了我們的童心世界,潘多拉魔盒也從此隨着毛選嘩嘩翻頁聲在我家開啟,「階級鬥爭」的序幕隨之在被政治化、格式化了的我家無情拉開。

媽媽在我們眼裏更多時候就像是家庭的政治統帥。「馬列主義老太太」這個稱謂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她對我們的教育言談常常是嚴肅着一張臉,大談毛主席的教導,革命者應該如何。滿耳畔是「狠鬥私心一閃念」的提醒,動輒便是「自私、落後、反動、資產階級思想」的謾罵指責。這還算是和風細雨的呢,最慘的就是毒打。原本就有性情暴烈的一面,又深具「以階級鬥爭為綱」意識的媽媽,把在外面受的氣,以及在那個年代她不可能不遭受到對「右派前妻」的歧視,她為此在政治上的不得志,一股腦兒撒向我們,那種毒打及折磨手段之殘忍甚於後母,是與她在外夾着尾巴追求「上進」,留下的笑容可掬可親形象有強烈反差的。今天我寫出來,會讓她的那些老同事朋友們難以置信的!我以為這也正是許多共產黨人和追求政治表現者或許自己也意識不到的兩面性。

容我現在匆匆跳過太多的細節,免去太多挨打的回憶。我只能簡要告知:我們的頭都被母親用火鉗等打開洞,血流如注地去醫院縫過針。搓衣板在哥哥膝上一劈幾節,我們的頭髮不知被揪落多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文革期間已經被小夥伴孤立了的我和哥哥有次去江邊玩,哥哥脫下衣服跳到江里游泳。站在清澈水中的他,剛發育出健碩肌肉的身體就像金錢豹,佈滿了青一塊紫一塊觸目的傷痕。我提醒他別往水深處去,才13歲的哥哥卻回答我「死了還好些」,此刻我還能記得當時心被揪得生疼的那種感覺……,其實我們都是些聽話的孩子,很小就分工了家務,勤快能幹能吃苦,比現在的孩子省心多了,但仍可憐兮兮的皮肉苦不斷。

論起皮肉之罪,數有男孩頑皮天性的哥哥領受的最多。論起我將在此篇里重點談到的精神心靈受到的傷害,要數我這個最小的、後來卻被劃為「家庭右派」的孩子最慘了!天性多情善感,此生不知父愛滋味的我又被有如此強烈黨性的生硬母親,過早地在小小童心上撒下一把又一把的鹽。使我備受傷害的原因,還有讀者不難在此看到的:我很難「順適」的個性特質及善感。大凡做過父母的都應該清楚:孩子的成長,本身就是個需要用愛和正確的教育方式不斷去矯正行為的過程。而我母親黨性至上、缺乏愛和正常理性的「完美主義」教育,只會滋長孩子撒謊、乖僻的個性,於是她越打越難滿意,越不滿意就越打,事無巨細揚手便打操起傢伙就揍已成可怕的慣性。那時我們挨打的導火索之一,是我們有時偷偷跑去看已從農村回到本市的父親。這本是天性使然,卻被雖已赤化卻仍難免受牽連的我媽大大不容,斥我們為「與階級敵人劃不清界限」。我的哥姐早已在母親的淫威下噤若寒蟬,惟有我這個真性情不識相的要來上一句:「人性沒有階級之分」。完了!「反動的資產階級人性論」誕生了我這個家庭「右派賤民」。河東獅吼般的母親暴跳如雷,把我胳膊上的肉都險些咬下來。打得死去活來,還在年前兩天飄雪的冬日,逼我剝的只剩一身單衣趕出去漂泊了好幾天。再加上我後來在政治表現、入團等問題上的冷漠,以及一些觀念上與她的分歧,使極左的我媽恨死了我這個家庭內定「小右派」。變本加厲的折磨,無所不用其極。

這種折磨不光在肉體,最不堪的是人格、自尊及精神上的摧殘。小孩嘴饞私下吃了家裏的零食被她說成是「偷盜賊」。我愛看的名著被她斥為「黃色小說」。還記得我16歲生日那天,她把我正在偷偷捧讀的《牛虻》扯個稀爛在地上狂踩。

我媽還有個折磨人的絕招,那就是動輒敲着你正在熟睡的床,或者正在使用的桌椅,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逼你從睡夢中或是伏案時「滾出去」,而且「滾」之前還得剝下衣服,因為那也是她或者她的親友送的。計劃經濟年月戶口糧食本就是生存之本,離了它們寸步難行,我媽也牢牢把它們掌控起來,讓你即便是還棲身這個唯一住所也無從餬口。母親對兒女們變態摧殘手段真像我們當年被控訴的「土匪惡霸」般,罄竹難書啊!我結婚那陣就是遭遇已記不清母親第多少次的驅趕,良辰吉日是從借住朋友一間破房子處淒楚出嫁的。在封建習俗嚴重的本地,這種「寒酸」給我後來不幸的婚姻生活帶來何等影響,大家是不難想像的。

我也許是右派二代中較早就具備覺醒和反抗意識的了。除家庭遭遇外,學校和單位一些加入了「紅色組織」的人虛假好表現的真面目,使我得出這些黨團員「行為上有些還不如普通群眾」的結論。並在母親逼我申請入團時直言不諱地把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這下我這個家庭右派更是被定性升級,並從此走上被母親的黨性固體思維釘死在恥辱柱的不歸路,直到現在還在被她無端猜忌着。自從與母親有了人性之爭等觀念分歧後,我的任何言行舉止都能被「以點帶面,以偏概全」的媽媽挖掘出「壞分子」的動機來並予以道德定性。對我的批判和鬥爭就再沒止歇過。可憐的我,在學校和大環境中要面對大獨裁者毛共,受歧視遭排擠在老師同學眼裏矮了一大截,在家裏成日要面對的,是讓你汗毛直豎心跳加速的另一獨裁者母親。對於幼小的還不懂政治的我們,母親更為可怕。毛澤東的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還是在紅語錄和大喇叭里,而母親凶神惡煞的面容、時刻高舉的鞭子、和冰雹般的冷峻言語如影隨形。你的舉手投足乃至思想,甚至還沒來得及產生的心思意念都要受到這位共產黨極為忠誠的追隨者的監控,一樣的上綱上線,一樣的被揪出來示眾。可以說右派前輩們拜你們政黨所賜的屈辱苦難,我卻在世人謳歌「世上只有媽媽好」的這個媽媽那裏充分領教,並且到現在還無從平反。我的苦難是否更勝一籌,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呢?

因為文革影響,我接受正規基礎文化教育只到小學四年級就終止了。受父親問題牽連,所謂「初中」是在文革最混亂時期,被發配到一所偏遠勞動中學做「文盲混混」。我初中畢業那屆正好趕上取消了高中,從此我再也無緣窗明几淨的文化課堂。參加工作後,我被保送到一所中專性質的醫校念書,同學中大多是習過醫的,而我毫無醫學基礎,加之原本知識結構不健全,給學習帶來困難,只能加倍努力。然而我刻苦學習的精神不但得不到來自母親的鼓勵,反被她百般刁難。晚上看書晚點,她說我翻書聲隔牆也影響她睡覺,敲碎我的燈泡,把我趕出家門,逼進走廊、公廁讀書。我勤奮好學得來的優異成績被我媽多次斥責為「走白專道路」。我討厭那個沒有審美意識的年代人們衣着上冷色調一片,自己在衣服上做些變動,她也用剪刀一頓狂剪,說我「資產階級思想嚴重」,揪住我自己偷偷燙了劉海的頭往牆上撞。還到處去外面散佈,甚至幾次跑到我剛參加工作的單位找領導告我「思想落後」的黑狀。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應該知道,一個母親親口散佈的「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看黃色小說」對一個女孩子的清白名聲是種什麼樣的損害。在我們這個南方小城,操着一口京腔,又有歷史名人「某某某親侄女」身世的母親,是頗具知名度的。我就這樣被有影響力的母親到處散佈壞話,在具有先入為主、人云亦云低劣人性的環境裏,被弄得里外不是人,以至於到現在遇見任何和母親有關的人,下意識里都會湧出不自在的自卑來。

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喪失了對黑白正誤的判斷力。因為在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母親身邊,成長中的我已經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該怎樣做,才能得到我最在乎的媽媽的首肯。很遺憾的是,即便我的良好表現和正派在單位已得到公認,即便在眾人眼裏我已是個比較成功的優秀母親,而來自於我媽的首肯我至今仍未能得到。

正是母親製造了我們意識形態的混亂,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給我和哥哥的人生帶來了莫大的負面影響,最可悲的是悲劇鏈條一直延伸到我家的第三代(哥哥的孩子)。這些都是後話。

最讓我蒙受羞辱的是:將近18歲時,我在家待業期間,心情長期處於抑鬱苦悶狀態的我,與鄰居一個男青年友誼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應該就是現在人們說的早戀吧。這原本是青春期很正常的一個現象,但當時缺乏這些常識,且已被傳染上「完美主義」精神潔癖的我,對只是處於思想念頭層面的這點東西也很是自責慌亂。正好當時我在北京的外婆身邊需人照料,於是我主動提出去外地呆了半年,自覺地把一段純潔的感情扼殺在萌芽階段。不幸的是,寫有我心跡的日記被我媽偷看了,她居然當着外地那些並不了解我的親友,讀我的日記並歷數我的種種不是,破口大罵我如何「不要臉」「思想骯髒」,還將當時正在親戚家洗澡的我一腳踢出澡盆……一顆青春期少女苦苦維護的純潔的自尊心,就這樣被親身母親傷害得無地自容,至今我還不願多接觸外地那些親友們……

這就是誕生於反右運動中的我悲慘的人生——父親早早送給女兒的是一頂黑五類的華蓋帽,又失去了保護女兒抵擋來自社會歧視白眼的天職。母愛沒能成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心靈港灣,還對弱小的心田揮舞比來自社會更可怕的風霜刀劍,情何以堪啊!

更為可悲的是,即便文革已經結束,即便政府已經給右派們平反恢復原職,我這個家庭右派的苦難仍然遙遙無期。不過那時母親倒是跟上了「改革的步伐」,讓我領受了另一種性質的屈辱——她居然把我的以德報怨和試圖消弭隔閡的主動,視為在經濟等好處上對她有所圖謀!當我還沒能從毛共和母親營造的「只講精神羞談物質」的無產階級赤化意識里走出來時,母親已經率先用改革開放帶來的經濟思維,繼續踐踏我的秉性了!

我的父母都是南下幹部又早已各自成家,我在本地沒有遠親。我的哥姐及兒子都在外地。與那些希望兒女「常回家看看」的母親不同,我的母親是圖清靜不願被打擾的。年節日,母親也從來不會給我這個千里之外的獨居女兒來個電話,每次我打過去她也難得關切回問一句。2007年春節,因為兒子的緣故,已經四年沒有與母親過年的我也一同來到北京母親身邊。我是抱着滿足內心那個「小小女孩」的第二希冀——試圖得到回歸質樸母愛的希冀而去的。儘管我小心翼翼繃緊神經力圖做的更好,仍難以使她滿意,猛不丁又當着繼父和我兒子的面對着我一頓尖酸刻薄「批鬥」,夾雜着「滾蛋」的話語冰雹樣砸來。面對保養不錯,頭腦也很清晰的母親,那一刻難堪的我痛心地意識到——內心那個「小小女孩」對母愛的希冀,這輩子是無法得到滿足了!

早幾天,為了滿足已髮絲全白的小學老師對一首舊歌的難捨情結,我在電腦上搜索出這首《五月的風》,並通過電話播放給她聽了。現在這首如泣如訴的曲調正和着窗外的雨點敲擊着我的心扉:「五月的風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兒吐露芬芳,假如呀花兒確是有知懂得人海的滄桑,她該低下頭來哭斷了肝腸……」

回顧自己有悖人倫天性的成長經歷,母親給我帶來太多的傷害和洗不清的恥辱、誤解,這些傷害惡性循環鬼魅般跟隨我多年,使我常常在親戚熟人面前委屈自卑,欲哭無淚,辯解無門,不得不用有些失常的外表強硬來維護那點可憐的自尊。我以自己已經做了多年母親的身份怎麼也弄不太懂我的母親。她不瘋,工作出色,在外人緣也還不錯,我實在弄不懂她為何關起門來就是一副凶神惡煞的面孔,為何對骨肉有這麼深、這麼長時間的恨啊!我想性格是因素之一但絕不是主要的。是荒謬的信仰對母性的壓抑、反右運動的刺激、以及自我為中心的表現欲得不到滿足帶來的人格母性大裂變……

我對這個問題長時間的求解,最終還是從聖經真理啟示的,人的「原罪、本罪」的罪性里找到了答案。我明白了人皆有之的罪性與錯誤信仰的結合,後果是多麼多麼的可怕!這後果就是觸犯了人類的基本之愛,讓人已經不敢愛、不會愛了。這後果是把純潔的愛變化成無知的恨。愛與恨的顛倒,應該是毛共導演的鬧劇中最殘忍的一幕了!這後果帶來的不幸已經延續到我家的第三代——哥哥的兒子。挨打最多的哥哥,因為沒有得到健全的愛和正確的教育引導,不僅自己一生不順,而且也成了人生觀混亂,不懂教子,性情暴烈無常的打孩子狂。把他那個他其實很愛卻已不會愛,盡了責任卻引錯了道的獨子,從德智體上完全毀了!作為我父母唯一的孫子,這個正在靠血透維持生命,五毒俱全,自私冷漠到可怕的孫子,其壞名聲讓我父母顏面掃地,我媽甚至為此呆在老家不願回來。真是令人痛心疾首的幾代人的悲劇啊!

罪性與錯誤信仰結合的後果,讓我被母親裂變的母性追殺了人生三個黃金期:童年期,少女期,青春期。而從我後來經常要被引發的壞情緒來看,如果不是對上帝的信仰使我獲得重生,還將是不可知的無期啊!「沒有愛的人生是最悲慘的人生」「愛是抵禦憂傷和苦難的盾牌」,這些出自巴爾扎克等名人的話語,被我和哥哥用人生做了最恰當的詮釋。如果說土地肥沃是莊稼茁壯的首要條件,那麼被比喻為「心田」的這顆心,與土地一樣有肥沃和貧瘠之分。滋養心田的唯一肥料只有一種,那就是整本聖經都可以濃縮成的一個字「愛」!!這個愛,不受貧富貴賤等任何外部條件影響,它是渾然天成的。是慈祥的造物主上帝在造人之先,就植入人的心田的。感謝上帝尤其把最純潔的母愛植入一切生靈的裏面。所以才有世上對不分人獸的偉大母愛共通的讚美之詞。無數事實證明,心田得不到愛的養料滋潤,人的心性會因為與美好的東西絕緣而變得功利冷漠,直接的後果是缺乏愛心,人格品位低下,最終成為不知慈愛與悲憫為何物的怪胎。這個怪胎已在我家締結,促使我不得不以責任感使命感,針對一些普世現象,發出警示般的吶喊。

我曾經想過,就是殺人犯娼婦,都不會遭遇母親如此對待吧!我甚至想過,哪怕最不濟的孤兒,也不會似我們,得不到愛反要遭受親情的摧殘扭曲。所以我們的內心就不僅僅是貧瘠了,它還殘缺有洞!!我的前半生,常常會有順着內心黑洞下滑的恐懼驚惶感。這種時下人們常說的「沒有安全感」,我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領受了!我的心洞,後來被我自行診斷為」心理癌症」。這個癌症,一次次把我拋物線般投向對死的嚮往。即便出行在外,我也會找到知名公墓,在墓地伴着亡靈久久枯坐徘徊,苦苦思考着哈姆雷特那個難解的問題:to be,or not to be?(是活還是死?)

我常常會想到龔自珍的《病梅館記》。我成長的家庭環境,活脫脫就是這麼一個「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的病梅館。這個「病」已經傳染到我家的第三代。令人扼腕的是——病梅的親手培植者不去反思檢討自身,而是對着病梅的枝彎花萎橫挑鼻子豎挑眼,還一味強調自己「栽培」病梅的辛苦,真是讓人慾哭無淚啊!

蘇格拉底說的好:「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現在已是對心理健康空前重視的年代了。希望人們能從我的省察和大義「曝光」中,引發對心理、教育等問題的思考和警覺。年代不同,但人性(罪性)卻是有相通之處的。環境不同,但所有的傷害都來自於苛求、掌控、高壓、不尊重、貶抑、漠視等內心的暴力這一點是相同的。我們稱之為素質的核心部分,那就是人文情懷,就是博愛仁愛意義上的愛,這一點也是相通的!

為父母者易犯的常見錯誤,就是在教育上走極端。不是溺愛過度,就是完美主義的苛責。在我母親嘴裏,到現在還以一己喜好,或把人褒到天上,或把人貶到谷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個年代這種典型的專制之風被母親在家裏發揮得淋漓盡致。孩子中誰合她心意,順服她的觀念,尤其是走上政治仕途之路就是「聽話」,就能處處得她褒揚。否則,不是「反動落後」,就是被她看不起的「沒出息、窩囊」。去年我才從哥哥那得知:有次母親與他同行時,示意他離遠點:「你那窩囊樣子丟我的臉」。很少談論母親,至今在她面前還顯得戰戰兢兢的哥哥說「這是一生中最傷我自尊的事」。冷峻的黨性、強烈的虛榮心取代了母愛天性,這種母親帶到世上的孩子,還有多少幸福感可言?

我母親曾用極具精神、人格殺傷力的咒語,為我和哥哥判過精神牢獄的無期徒刑。她經常用很肯定的貶義詞來預期我們的人生,那些刻薄的話語刀子般讓人透心涼。不幸的是有些詛咒還真的成了現實。我的哥哥,這個因為具備男孩的調皮天性而挨打最多的倒霉蛋,從來就沒有走出過人生的厄運。眼瞅這個曾經身材俊美、肌肉健碩、雙眸靈動的名副其實的大帥哥現在的生存質量,我耳畔常會想起母親當年那些歇斯底里的詛咒,常常心酸心痛的不能自已。從小在我強勢母親高壓下,被扭曲厲害的病梅哥哥,現在又被自己種的苦果兒子折磨的暗無天日,50好幾的人了還不得不在外打工為近30歲的腎衰兒子掙血透錢。春節回來環顧被五毒俱全的兒子變賣成家徒四壁的房子,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真是欲哭無淚淒楚之至,倒霉悲慘的人生不知何時是盡頭!這個端午節他在福建一個偏僻工地發來「我是完了,一輩子辛酸苦辣一場空……」的短訊再次刺痛了我。

哥哥的慘狀倒是吻合了我媽當年絞盡腦汁噴吐出來的那些「箴言」。不幸言中的結果自然不表明母親目光高遠,而是她犯下了無論從人體生物學磁場還是教育心理學上的大忌——用持久陰暗、負面的生理、心理暗示,導引了她資質原本不錯,又能吃苦耐勞的孩子一個倒霉灰色的人生,一個被我母親麻花般扭曲的人生!如果說是獨裁者強姦了那一代人的大腦,那麼可以說——我的母親在無知中蹂躪了她孩子的人生!

這種缺乏人性母愛教育下的後果,也在我身上留下許多的負性面。除了付出高昂代價保有了一個「不服從」的靈魂,使我對真理、對真善美追尋的主軸和本質還沒被完全摧垮外,扭曲的成長環境無例外地會滋生我的弱項和毛病。為了抵禦別人對我的輕蔑侮辱,為了告慰那些同情理解我的好心人,我甚至表現的過於敏感和自重以至不知所從。我常常自嘲是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我得了嚴重抑鬱症,死的念頭無數次纏繞着我。在我人生很長一段時期,我的內心一直是憂慮重重。既對過去的遭際怨天尤人,憤恨滿懷,又因心田沒有愛的滋潤貧瘠自卑,常常恐懼驚惶、失望焦慮,自己設想出許多可怕不堪的遠景壓榨、折磨自己,越想越沒了活下去的盼頭,對生活的信心消失殆盡。我就是這樣愚蠢地糾纏於昨天、明天的團團亂麻里,把珍貴的「今天」給攪得一塌糊塗。白天痛苦,晚上也不得安寧,嚴重的睡眠障礙讓我苦不堪言。積鬱還使我患上表現在皮膚上的一種身心頑疾,隨着心理暗潮的來襲而頻頻引發,更使我的深淵人生雪上加霜。

正是這些身心的痛苦體驗,使我現在特別能體會來向我傾吐心靈痛苦的人,願意把自己的心理歷程無保留地展示出來,勸勉他人。我常常咀嚼陀斯妥耶夫斯基這句話:「我只擔心一件事,就是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難」。它在提醒我今後的人生立足點不會僅僅回顧過去的辛酸,還會正視「正在進行時」的災難,以及對「將來時」的一份責任。哪怕人微言輕,哪怕只是能對幾個或者少數人產生影響。我要再次強調,我在書寫此篇時,是已經脫離怨婦形象,站在一定高度上的鼓與呼。敘事不能脫離人,但我「鼓與呼「的目的意義已經不是糾結於個人。

我的前半生,儘管也算得上是努力和勤奮的,但「退縮型人格障礙」很是影響了自己的事業和人生。每至關鍵處總會被心靈的暗潮洶湧衝擊得潰敗而逃,有時連自己都討厭自己卻又徒喚奈何,恨不一死了之!天可憐見我,使我命不該絕。多少次我的情緒跌入死蔭幽谷,都感到似被冥冥中一股力量給托起,讓我在跌宕起伏的人生苦海中活到了今天。我還有個網名,叫做「賺日子」,意即多次意念上「自殺未遂」的我,現在的每一天真可謂賺來的。更讓我感恩的是,我用苦難殘缺的生命,孕育了一個身心健康,頗為優質的新生命——我的兒子。正是源於自身作為一個極其不幸的女兒的痛苦經歷,我深知我的孩子成長過程中每一階段的需要,正視他那些有時也很令人頭痛的問題,從而以自己頗為獨到的教育理念悉心去引導培養。我尤其注重貫穿每一階段都有個不變的主題,那就是「愛」!

心理學上,有一個「平衡式」的理論,即你過去在哪方面受的壓抑最深,你越容易在這方面發泄尋求平衡,所以在你成長過程中,對你影響至深的人身上最令你反感的地方,恰會是你今後無意中最可能效法的。這一理論在我們幾姊妹,尤其在我哥哥身上得到了驗證。小時候飽受皮肉之苦的我們,做父母后都有打孩子的衝動,那是在潛意識裏把孩子當成卸壓的平衡點了。且性情上的暴躁程度恰好與曾挨打受氣程度排序完全相同。所幸的是我能在冷靜中思過,並儘快用認錯和其他愛的方式彌補,並以「愛而不溺,嚴而不傷」教育方針不斷告誡警醒自己。對兒子,我比關注學業更關注他健全心性的打造。

我的兒子出生後,我提筆在印有他小腳丫的寶貝日記中寫道:是我把你帶到充滿X的人世間來的,我一定要對你負責。作為有特殊經歷的母親,我真的是在用心踐履對兒子「負責」的承諾。近年在遭到獨立性頗強的兒子幾番「抗議」後,我雖然在「負責」的行為上收斂了許多,但內心對兒子「負責」上還是無法收斂。我心裏很清楚,要想從兒子那裏得到同等的回報是不太可能的。說沒有失衡心理那是假的。兒子也會讓我不滿,惹我生氣,氣極時也曾發誓不再對他投入關心。但實踐下來發現:在許多方面我可以特立獨行不去從眾,但在母愛天性這點上,我和世上絕大多數母親一樣,在孩子面前永遠是一隻健忘的「撲火飛蛾」。正是這種做母親和母子關係的體驗,使我更能掂出自己不幸沉甸甸的分量。

慶幸的是,曾跳級考上重點中學,進入名牌大學後又幾度在國內外專業競賽獲獎,後又被跨專業保送熱門專業研究生的兒子,不僅學業優秀,興趣廣泛,而且秉性純良,頗有君子氣度,且自強自立。為了報名捐獻骨髓,他曾幾次在暑假的炎炎夏日登上衛生局的高樓,並很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能夠挽救別人的生命是件很有價值的事情」。2006年暑假他騎自行車穿越幾個省去了西藏,用八十天「快樂的自虐」挑戰極限磨鍊意志。這次又逮住即將參加工作的前夕去了新疆騎行茫茫戈壁灘,還用勤工儉學的錢給我買了半月後飛新疆的機票,鼓勵我去「那個遙遠的地方」旅遊開眼界。

現在我有時打量身高1.85,陽光帥氣的兒子,常會感嘆以自己如此慘澹的人生,如此脆弱的心性,哪來的力量培養了這麼一個兒子!曾有人讓我寫寫育子經驗,我這人一向低調,還沒正經寫過。現在就將此篇作為我對一向關注的教育問題探討的開端吧!以後我還會繼續關注這個話題,結合自身體驗,細化地談談我這個童心上撒鹽、少女之心穿洞、青春之心受創的女人,是怎樣在無愛的人生中榨乾自己,獨自養育孩子的。這在當今離婚率激增,青少年問題嚴重的社會,對喚醒為父母者愛心、責任感、教育意識等方面,估計會有一些積極意義的。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事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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