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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縣城「餵」AI….如今面臨學歷天花板

如今,通過金融風險事件的標註業務這個窗口,白雪第一次認識到了外部世界。

密密麻麻文字佔滿了電腦屏幕,一周內的公司新聞,都會出現在需要標註的文本里。財務信息造假、實際控制人涉嫌違法、稅務非正常戶、延期信息披露、偷稅漏稅……白雪能一口氣背出這串名詞。

朋友們常常驚訝於白雪的見聞——在標註中,白雪了解胡鑫宇事件的前因後果,她甚至清晰記得新聞發佈會召開時間;不怎麼追劇的她也知道了近期大熱的《狂飆》,明白了「風浪越大魚越貴」的道理。「高啟強犯了罪,涉嫌違法的是公司實控人還是公司高層,這就是我要思考的內容。」白雪說。

同樣被AI喚醒的,還有魚濤。接管愛豆公司時,魚濤對AI業務毫無概念,直到訓練機器的數據標註工作擺在他面前,困惑越發濃烈,為什麼AI需要人工?

關於數據標註是怎麼回事,魚濤是從書中看來,辦公室里,他買來的書擺滿了兩個柜子。書中的世界給魚濤帶來了衝擊:測試機器是不是具備人類智能的圖靈測試、擊敗頂尖棋手柯潔的阿爾法狗、爆火網絡的ChatGPT,魚濤驚嘆於世界的改變。

(魚濤為了解「數據標註」買來的書 郭梓昊/攝)

「以後是不是好多人被AI取代了?」很長一段時間裏,魚濤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有限的知識很難提供一個答案,他只能寬慰自己,「火車出來後,趕馬車的人沒了嗎?這是一種時代的進步,如果工作都被機器取代了,人類就坐下來享受。」

【3】「我只是一個標註工」

面對AI公司的到來,兩地政府、愛豆公司的員工都曾寄予了希望。在公司落地之處,政府提供了辦公場地、電腦等辦公設備;員工們紛紛把待業的家人、朋友介紹到公司里。清澗公司也很爭氣,2年時間,公司員工來到了170人,辦公區從兩層擴充到三層。

可AI公司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縣城的貧瘠現狀?就連魚濤也說不準。說到底,這份工作的本質仍是流水線上的螺絲釘。

到愛豆公司工作前,惠卓覺得AI標註工作很「高大上」,而上手一段時間後,她逐漸發現數據標註的另一面——門檻低、且需要忍受不斷循環。在上一個任務里,惠卓一天要給數千張甚至上萬張圖片打標籤,判斷它們是否涉及暴力。

由於左手腕輕微挪動時會與桌面產生摩擦,工作半年後,賀傑的手腕內側就起了繭,需要在左手腕下墊一條毛巾。她形容,這就像農民幹活,每天都拿着鐵鍬,手也會起繭,歇一段時間「護理」一下,繭子就能消下去一點。

枯燥、機械……不可否認,數據標註是一份重複性強的工作,也是消磨人的。「如果整個人工智能領域是一顆雞蛋,我們連雞蛋皮都沒碰到。」惠卓說。

(永和縣城裏的「人工智能訓練師」 黃夢琪/攝)

對着電腦屏幕,惠卓有過一閃而過的念頭:「我做的東西到底有什麼用」「數據標註以外,上下游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動駕駛的汽車,難道不怕撞到人」「機器越來越聰明,未來會不會統治人類,像電影裏一樣?」

偶然的瞬間,這些數據標註員負責過的業務會與他們的生活發生映照。一次,員工王慧收到花唄平台的催款電話,聽着客服用生動語氣報出了欠款數目,王慧感到莫名的親切,「我就是餵養AI客服催款,它的問題、回答是怎麼形成的,我都清楚。」

但「一閃而過」也就過去了,循環反覆的勞動中,期待也日復一日消失。「你試試坐在電腦跟前,做一天任務。」惠卓說,目前都是照貓畫虎,也沒有機會接觸更多的內容。在提及這樣一家AI公司給自己帶來什麼時,員工們的答案更多是「養家餬口」。

這一切,魚濤都看在眼裏,但作為公司負責人,他有着更為緊急的事情。過去三年裏,辦公場地、設備都由政府提供;接到的業務訂單大多來自起初合作的互聯網大廠。魚濤始終有一層隱憂:「一旦這些資源都撤了,愛豆公司是不是垮了?好不容易開啟的窗戶是不是就關上了?」

【4】縣城的束縛與解放

魚濤所在的數據標註行業無疑還很年輕。2017年,伴隨無人駕駛與阿爾法狗帶來的AI浪潮,數據標註開始真正走進大眾視野。如今,經歷過一波洗牌之後,京東、阿里等頭部公司相繼組建自己的數據標註部門和工具,標註業務也更向龍貓數據、Testin雲測等頭部企業靠攏。

相較之下,除了扶貧標籤帶來的公益屬性外,小縣城的AI公司在商業競爭上顯得毫無競爭力。

很長一段時間,像縣城AI公司這樣較低端的數據標註業務,只能存活於產業鏈底層。李林峰坦言,很多業務都需要幾千人的標註平台,體量小的公司能接到的業務可能已經被外包了好幾層。大部分時候,數據標註團隊都會面臨兩個選擇——要麼無訂單可做,要麼接受虧本價。

為了公司的運轉,魚濤和李林峰都曾寄希望於尋求更多的訂單。

2023年3月,魚濤離開黃土高原,輾轉來到江南水鄉杭州,這裏有着最為濃厚互聯網氛圍以及最前沿的人工智能領域技術,魚濤此行的目的是,給公司拿下更多訂單。但很顯然,簽下訂單並非易事,推杯換盞間的兩天後,魚濤空手而歸。

魚濤感受到了一定落差。在清澗,魚濤有一定號召力,但到了更大的世界,這份優勢消失了。「我大專畢業,雖然也願意看一些書,但是眼界沒那麼開闊,很多專業上的問題未必能說得清楚。在商業談判上也會吃很大的虧。」魚濤說。

來不及多想,更大的危機已經到來。AI正以可感知的速度替代掉了曾經培育他們的數據標註師——如今,AI算法從「有監督學習」升級為非監督學習或強化學習,這意味數據標註門檻越來越高了。

縣城AI公司的業務,從最開始聽語音標註文字的基礎轉換,到需要培訓才能上手的醫療、法律等專業領域標註。再到現在,面對陌生的英語文本,員工們只能一個一個字母去核對,不少人因為干不來,自行選擇了離開。

業務的改變對AI公司提出了人才要求。初中以上、高中、大專……最新一期招聘,清澗愛豆公司要招本科以上學歷的人。但這談何容易,「如果有能耐,誰不想往外走。」魚濤說。經過三年的運營,兩家公司把縣城裏能招的人都招了一遍,火爆的招聘場景也沒再出現。

依託於偏遠縣城廉價勞動力發展起來的數據標註產業,目前正陷入缺乏高學歷人才而止步不前的困局。這扇窗戶能開多大、開多久,沒人知道,但至少現在,有人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意義。

身處縣城,白雪覺得自己是人工智能產品背後的一個「奉獻者」。他和同事們不知道ChatGPT到底是這麼回事,只聽說這款產品很厲害、在美國很火,聊到最後總結一句話:「它再偉大,也需要我們這樣的人在背後做標註。」

通過AI工作,更多縣城人擁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世界。永和縣城沒有公園,到了周末,數字就業中心的同事們就開着車,帶上孩子,去臨汾,或者是黃河對岸的陝西,一塊去旅遊。這很日常,卻已經是從前的她們不曾想到的生活。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九派財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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