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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內卷 我在國外寫代碼,中年焦慮消失了

       隨着中國互聯網行業紅利逐漸消逝,競爭壓力越來越大,很多互聯網人把目光瞄向了國外。在技術前沿的美國矽谷,在消費互聯網方興未艾的東南亞,在平靜安寧的北歐,都能見到中國互聯網人的身影。

       他們有人為了平衡工作和生活,試圖逃離內卷,來到國外後,危機感和焦慮感減輕了一些。還有一些錯過國內互聯網浪潮的人,試圖在新的環境中尋找職業生涯的第二曲線。

      這仿佛是一部互聯網人的《出埃及記》。

  掙脫魔咒

  一年之內,李雙悅連續遭遇了兩次裁員。

  第一次裁員的原因很簡單,她已經34歲了,作為一名已婚未育的女性,拿着接近40萬元的年薪,公司打算趁她還沒懷孕,先一步把她裁掉,不然產假一休,活幹不了,白白損失一筆巨大的開支。

  李雙悅的老東家是武漢的一家港企,她在那裏做數據分析師,已經做到了經理級別。2021年春節剛過,一個和她關係很好的HR突然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備孕、生孩子,她才意識到不對勁,原來公司的一份裁員名單上,已經有了她的名字。

  在此之前,她本來已經打算轉成程式設計師,去瑞典工作了,但裁員依然讓她措手不及。「我老公知道我被裁員,安慰我可以安心在家做家庭主婦,照顧老人、帶帶孩子。」但她不甘心,認真讀書、認真工作這麼多年,自己才30多歲,在各方面能力更成熟,可以挑戰更難工作的時候,卻突然什麼都沒有了。

  李雙悅拒絕了丈夫的建議,開始從領英和一些瑞典公司的官網上找工作機會。也有一些獵頭來找她,但都「把醜話說在了前面」——工資起碼會腰斬,稅前月薪1.5萬都很困難,有1萬就不錯了。武漢雖然也有好的企業和好的職位,但這些職位要麼是核心,要麼工作強度很大。「不論哪一點都不會允許HR招聘一個34歲、已婚未育、可能馬上準備生孩子的女性去做。這是機制矛盾,我沒辦法解決。」

  在中國互聯網行業,流傳着35歲失業的魔咒,不少從業者都會陷入到年齡焦慮中。《2021年中國程式設計師薪資和生活現狀調查報告》顯示,互聯網企業對程式設計師的需求正在減少,與2020年相比,剛剛就業的程式設計師數量顯著減少,工作兩年以上的程式設計師佔比則從73%上升到88%。35歲及以上的程式設計師佔比僅為9.4%,不足十分之一。

  經歷了二十年高速發展,中國互聯網行業增速下滑,用人需求少了,自然更願意用低成本的、有一定經驗的年輕人替換掉那些高薪的老人。

  李雙悅還是寄希望於國外的公司,她一邊查找職位信息,一邊開始每天在B站上學習代碼知識,有空的時候就在力扣(leetcode,IT技術職業化提昇平台)上面做題。經過兩個月的面試,今年3月份,她成功入職了瑞典一家處於Pre-IPO階段的互聯網金融公司。

逃離內卷,我在國外寫代碼,中年焦慮消失了

李雙悅在瑞典工作的公司  受訪者供圖

  不幸的是,公司主營金融業務受到俄烏戰爭的影響,歐洲市場不斷萎縮,公司上市在即,也需要壓縮成本。5月份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又出現在700人的裁員名單中。

  但這次她只慌了一個晚上。

  被裁員後的4天內,李雙悅連續收到超過240封面試郵件,還有很多獵頭打來電話詢問她的工作意願。原來是公司成立了一個內部互助小組,把所有被裁員工的姓名、職位、聯絡方式等信息整理到公開文檔,在領英上開放權限給所有獵頭、各大公司的HR查看。一夜之間,幾乎整個瑞典的互聯網圈都知道她們公司要裁員。

  在得知李雙悅被裁員後,她的直屬領導非常生氣,立刻去跟COO溝通這件事情,還在公司大群里據理力爭。「第一,他認為我在他團隊裏的位置很重要;第二,我剛來兩個月,所有的行李都還卡在上海港口沒有到瑞典,他認為公司就這樣把新人裁掉很不人道。但最終,裁員的決策沒有改變,他一怒之下交了辭呈。」

  李雙悅的同事們也都很好。當得知她被裁員但是行李還在路上時,有別的部門領導說自己夏天要出國度假2個月,房子可以免費給她住。還有女生打電話問她需不需要衣服,可以免費送給她穿。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喜不喜歡這份工作、喜不喜歡瑞典,但經過這第二次裁員,她發現原來自己的上司也會為她鳴不平,會重視她未來的發展,尊重她的意願,並為她提供一切儘可能的幫助。

  現在,李雙悅還在找工作,但她不急了。她覺得自己掙脫了35歲的魔咒,找到一個更好的工作,只是時間問題。

  「親密關係」

  「你上個周末是怎麼過的?」Grab新加坡總部的走廊上,迎面走來的男同事叫住了李米,她聽到這句寒暄嚇了一跳。此前她在國內一家大廠做了4年產品經理,從來沒有同事關心過她的私生活,現在聽到男同事這樣問,她甚至有種「這個人是不是對我有意思,想要追我」的錯覺。

  在這家上市不久的出行公司里,李米感受到一種奇怪的氛圍,上級最常問自己的問題不是日活、月活、產品進度,而是「你最近好嗎?」「工作做得開心嗎?」「組裏現在做的事情還是太多,你認為有什麼(功能)是不太重要可以先推掉的嗎?」

  在上一家公司,從畢業那會兒以校招生的身份進去直到離開,她都沒有產生跟同事交朋友的念頭,也很少跟同事聊工作之外的事情。

  「361」(30%優秀,60%及格,10%淘汰)績效強排制度是一個重要原因。「你和同事更多是競爭關係,不是合作。」有一次她和同事一起寫晉升PPT,一部分產品功能明明是一起做的,但大家都默契地不問對方的準備進度,更不會給對方看自己的PPT,「生怕有什麼亮點和成果被別人抄去」。

  李米沒在別的公司工作過,她天然認為同事是輸入的條件句不同,就會執行不同程序的一群人——如果項目做出成績,同事是和自己搶功的人;如果項目出了問題,同事就是把鍋甩給自己的人。簡而言之,是下班就想裝作不認識的人。

  在公司里,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在打造拼搏進取的人設。「今天好累,不想上班」這種牢騷話絕不能告訴任何同事,而且「本來也沒有人在乎你是怎麼想的」。

  直到進入Grab,她突然面臨另一種環境。在新加坡職場,好員工是美劇里那種成績又好、又會打扮的社交女王,善於在一些工作之外的社交場合展現自己的談吐。

  李米一開始並不適應。她總是緊守邊界,告訴同事自己不喝酒,但發現這個回答讓所有人掃興之後,李米決定退一步。「每次我就只喝一杯」,為獲得集體的認同,她願意妥協。

  以前面對那種「你周末做了什麼」的問題,李米會老老實實說在家待着,但後來發現這個答案太呆了,別人會認為她很無聊。「所以我寧可搬出上周末做的事情,也要給出一個有意思的回答。」

  在國內,直屬領導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她能不能晉升。但在新加坡,起碼在Grab,直屬領導對下屬晉升沒有一錘定音的話語權。除了需要直接領導的打分之外,還要請10個與自己工作關係密切的同事打分,相加之後得出總分。如果誰想升職,就得自己主動發郵件抄送大家、知會大家自己正在完成的工作,刷出存在感很重要。

  進入到另一種價值體系里,過往的經驗都失效了。

  好的一點是,李米不再需要討好領導,同事之間也多了一些信任。在之前的公司里,程式設計師不太信任產品經理,他們會覺得產品經理什麼都不懂,總是問她「為什麼要做這個功能?你之前也做過類似的,屁用都沒有,這回你想清楚了嗎?」「產品經理怎麼能沒想清楚就要求程式設計師寫代碼?」

  來了Grab,李米發現程式設計師們都很相信她。「我說希望能上線某個功能,他們就會積極地反饋我什麼時間可以開始做,有時候在系統里能看見他們真的是加班加點寫代碼。」

  不好的地方在於,除了需要付出更多努力得到所有人認可,工作效率也因為平等的氛圍被拖累了,任何大大小小的決策,需要每一個同事一致同意,最起碼也是原則上同意,誰都能找她開會,也不好拒絕,真正的工作只能見縫插針地推進。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每日人物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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