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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腦:「文宣中國」:成為一隻蜱蟲,敏捷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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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宣中國」,一個由關注公民社會的華文網民組成的圖文創作志願團體,最早建基於社交平台telegram的頻道,成立於2020年初,目前在平台上有9000多名追蹤者。在其頻道簡介中,該組織稱自己是「Telegram上的文宣組」,「學習香港人,用溫和、理性的文宣去打動、喚醒中國的民眾。」

這個團體的成員,就中文世界公民社會進程的不同議題,製作觀點鮮明的圖片,並將之放在放在社交媒體上傳播。除了中國傳統進步主義社群關注的焦點事件,如六四、香港運動、新疆再教育營、武漢封城與新冠病毒溯源等,Ta們也關注勞工、種族和國際民主運動等有國際進步自由主義特徵的議題。

在中文自由主義者的網絡社區里,政治圖文創作志願團體「文宣中國」被認為具有與別不同的風格。這個自我認同由「最普通平常的中國人」建立的社群,嘗試強調自己的原則:儘量在底線一致的前提下,去容納儘可能多的政治光譜。

沒有戾氣的朋友

文宣中國的Logo,是一個由三種顏色組成的立方體,從立方體的每一個角看上去,都是一個甲骨文的「文」。「這是一個在茫茫宇宙中無限生長和延展的立方體,一方面代表了自由和想像力,另一方面也像每一個追求自由與民主的中國青年。可能是孤獨的,有些工作是沒有結果的,但是始終充滿勃勃生機。」文宣中國的成員這樣解釋。

文宣中國的Logo(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文宣中國首先像一個你樂意一起喝杯茶聊天的朋友,不是很完美,但很善良、講道理、有常識、有點幽默。」在闡釋團體與其他關注公民社會的中文社群有什麼不同時,文宣中國的成員回答。

「這個朋友是沒有戾氣的。」TA們強調。

在文宣中國闡釋定位的《「文宣中國」指引》中,存在一些條款。「不侮辱任何個人或集體」、「不做與民主價值相牴觸之宣傳(比如『加速』)」、「不做虛假宣傳」、「用事實說話」。

這些原則,是成員在漫長的管理討論群組的過程中,意識到各種程序規則的重要性,逐漸定製出來的。他們甚至在群組管理中引入過民主實驗。但後來還是採取了制定原則、管理員處理的形式,有時候也會引用判例。「類似於普通法,」團體成員如是說。

「如果用大家常用的概念來描述我們的政治理念,那我們應該會是大中華膠和左膠/左派。」在談到成員的「政治立場」時,文宣中國的骨幹說。

Ta們表示,Ta們儘量在在保持底線一致的前提下,去容納儘可能多的政治光譜。「因為觀念的不同,運動者內部的分裂可能會摧毀一場運動,原因是沒有合理的機制來達成共識,而尋找共識的過程,已經是在實踐民主。那如何找到共識?我們認為最重要的是保持共同的底線。就像香港的『五大訴求』一樣,文宣中國的共同底線就是『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

團體骨幹表示,TA們不認同改良派,而在這個基礎之上,支持不同的聲音。

生於疫情,啟發自香港運動

文宣中國成立於中國新冠病毒爆發初期。2020年2月6日晚,被輿論認為是新冠疫情「吹哨人」的醫生李文亮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引發輿論海嘯。當時有不少群情激憤的網民為李文亮打抱不平、要求武漢政府道歉,後來有人提出呼籲言論自由權利、放開信息審查與管控、反對因言獲罪的訴求。「我們要言論自由」的微博話題一度衝上了熱搜。然而相關話題很快被刪,隨着審查和宣傳機器的全力運轉,關於疫情的公共敘事被再一次改寫。

「文宣中國」指引(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李文亮醫生離世的第二天,文宣中國正式成立。目的是通過圖片、音樂、視頻等各種方式,在不同社交平台傳播,與官方龐大的審查、宣傳機器鬥爭,讓更多的人意識到改變的迫切需要,並且願意成為改變的一部分。」在紀念李文亮期間,Ta們收集、傳播很多網上悼念李文亮的圖片,也成了集中消息的渠道,希望公眾及時了解海外的多個線下紀念活動,互相鼓勵。

文宣中國也深受香港2019反送中運動的影響,而香港運動也是文宣中國的一大創作主題。團體成員表示,曾經在Telegram的各種頻道中關注反送中運動,學習到很多宣傳創意以及收集、加工和傳播信息的方式。

香港運動中強調的「不分化、不割席、不篤灰」原則也被列為了文宣中國的「創作原則」之一。運動中「無大台」的宗旨,也被寫進了《「文宣中國」指引》:

「我們不是大台,我們需要包容,歡迎有不同想法的,在政治光譜上處於不同位置的人和文宣。我們不發號施令,也歡迎其他行動組織者來號召行動。但是在缺乏行動組織者的情況下,我們亦需要發起活動,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團隊成員說,也因為借鑑了「無大台」的思路,Ta們具有極強流動性,力爭做到不因人而異。

在這種流動性中,一份「文宣」作品形成,每個人都有不同分工。「群友會按照自身情況選擇參與話題收集、文宣創作和文宣分發這三個不同工種。主題儘量涵蓋新聞時政、常識與邏輯等方面。在創作結束後,有時群友會為彼此提出建議和修改方案。這很像一個虛擬空間的創意寫作訓練營,只是大家都匿名。」

在較為活躍的階段,有群友收集感興趣或者有關注度的話題,然後分享給其他人,創作者認領感興趣的主題,自由創作。重要歷史事件或者社會運動,如八九六四,武漢封城,女性權益等,也會有人在日子臨近時主動投稿。

不過,隨着疫情逐漸好轉,群友時間減少,這個系統幾乎不再運作。

沒有強烈的敵我意識

上文提到的條款,在海內外中文公民社會社群中較為少見,但也貫徹在團體的創作中。文宣中國不對作品創意太有限制,但是有明確的精神:不得攻訐、蔑視和侮辱任何個人和集體,因而不會「乳包」;不歧視性別、種族、宗教;對待數據收集和資訊來源必須嚴肅認真,進行FC(事實核查);不違背「尊重個體生命」這個基本價值觀,所以不做文宣宣揚「加速」。

對此,文宣中國解釋,TA們希望成員們將自己想像成「一個公民,向身邊的人傳遞真實、理性的聲音。」因此Ta們要求自己「不做虛假宣傳,不侮辱任何個人或集體,不歧視任何宗教、性別、種族,不做與民主價值相牴觸之宣傳。」TA們表示,文宣中國追求真與美,尊重邏輯與常識,並不想狹義地攻擊當下的大陸政府,而是希望有更廣闊、更深刻的關懷。

「我們獲取民主的手段與民主的目標是一致的。」Ta們在《「文宣中國」指引》裏寫道。

曉暢與幽默

曉暢與幽默,是團體成員為一個「好文宣作品」給出的定義。與網上政治討論的風格不同,TA們曾出產不少趣味性強的作品。成員認為,這一來可以「瓦解官網話語的邏輯」,二來「也是因為大家現在都不太喜歡嚴肅的內容。特別是在Instagram這樣輕社交平台上,誰會想在分享日常的平台上分享一些「憤世嫉俗」的言論?」

而更深一層的邏輯,是TA們認為,幽默是「對集權政府最好的反擊」。

「這樣的文宣像一隻只蜱蟲,集權政府像一隻龐大但笨拙的動物,蜱蟲雖小,但它安靜而靈活,它讓這隻大型動物無從捕捉,無法滅絕,只能愈發惱怒,愈發恐懼,它會慢慢失血,它想活到下一個春天,但是蜱蟲在以更快地速度繁殖。它某天會轟然倒下,而蜱蟲要做的只是敏捷地活下去。」

文宣中國在Telegram的頻道上創立,後來也發展到Facebook、Twtter等各社交媒體平台,並開通了YouTube以上傳一些歌曲作品和訪談活動記錄。目前Ta們在全平台有近一萬五千關注者。

由於這個社群中的所有人都是匿名的,所以Ta們無從知曉彼此的真實狀況。但是,基於日常的觀察,文宣中國的成員表示:「這個群體都是最普通平常的中國人:有異性戀,有同性戀。有人愛讀書、打遊戲、逛街。很多人的憤懣與不平源於一個普通青年人最基本的訴求被壓抑;很多人旁觀「反送中」後感到幻滅;很多人對疫情期間政府的所作所為徹底失望;很多人對政府在新疆實行種族清洗感到激憤,不可置信,和恐懼。所以,文宣中國的參與者們只是有常識、有理性、愛自由的中國普通青年人。」

在文宣中國的各類線上活動。紀念六四是最重磅的。為此TA們發佈過大量歷史照片、資料和紀念文宣,並發起線上悼念會,組織了數場對談。此外,TA們關注海內外重大公共事件;曾連同多個頻道,推廣過「逃離微信2.0:數字移民Telegram」,活動倡導所有網民離開微信,改用Telegram為日常交流和獲取信息的工具,並呼籲媒體人和內容創作者們在Telegram開設頻道,在審查之外打造自由、平等、有趣的中文生態圈;也翻譯不少外語文章。

而在高度政治化的議題之外,文宣中國附帶的討論組,平時是大家閒聊的地方,網民們會組織圓桌討論會、讀書會、講座、電影之夜,甚至交友相親。

TA們組織在很多議題上存在分歧的「同路人」對談討論,如國內與國外的安全對比、對《長津湖》類的愛國電影的看法、對女權運動的看法、對當地防疫政策的看法、從《玻璃心》談到如何識別小粉紅、從台灣問題談到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認同等等。組織討論時,TA們也沿用團體的原則。

「簡中用戶都喜歡扎堆,很難去傾聽和理解對方,有效的交流很少能見到,導致不少有見解的用戶都不太喜歡在公開群組發表意見,也缺少社區的氛圍。」團體成員說,他們會利用規則,嘗試維護深入的討論。比如設定流程,限制發言時間,或者僅允許幾個人發言等。

文宣中國在Instagram(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反送中」活動(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逃離微信2.0:數字移民Telegram」活動(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對着空氣揮拳

出於安全的考慮,文宣中國的活動都採用匿名形式,組織者和成員之間都不互相透露身份和私隱信息。安全和匿名的需求也很大地限制了文宣中國的活動範圍和進一步的組織、動員能力,Ta們的作品在牆內沒有專門的發佈渠道,也不可能大型宣傳,只能靠群友零星的搬運和轉發。而諸如「逃離微信」這樣針對牆內受眾的倡議,雖然一度被積極傳入牆內平台,也沒有例外地遭到了審查,很難觸及更多微信的用戶。

文宣中國的骨幹也意識到,Ta們無法真正逃離審查。技術上的「牆」是可以簡單翻越的,但所有簡體中文的使用者仍然在文化上、生活上和社會關係上受制於壟斷一切資源的體系;這使得自由的思潮難以轉化為「改變遊戲規則」的行動,,更多是促成了個體「出逃」的動力,但成功「出逃」的人很快會發現,離開了「現場」的反抗就像對着空氣揮拳。

「令人覺得尷尬和沮喪的是,一個呼喊着「到牆外去」的倡議卻無法在「牆內」發聲。信息最應到達的地方,最難達到,這也是在牆外為牆內人寫作、推廣翻牆一直以來面臨的死結。」端傳媒在其報道《逃離微信》裏這樣評論。

2021年下旬,隨着疫情的好轉,文宣中國的骨幹表示,大家沒有了原來那麼多的空閒,頻道內的活躍度顯著下降,從2020年每天數次發帖的頻率,到2021年每天一發或隔三差五一發,如今,文宣中國的Telegram頻道里的近幾次發帖已經間隔一周以上,這個曾經熱鬧的社群逐漸冷清下來。

參與樣一個特殊的社群,文宣中國的成員有什麼經歷和感悟?TA們個人與團體的未來又有怎樣的可能?歪腦採訪了文宣中國的成員和兩名討論組的群友,文章將於明日刊出。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歪腦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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