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民意 > 正文

北漂夢碎:本該當飛行員,卻成了房產中介

這一次,似乎與以往任何一次乘坐飛機的體驗完全不同。3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大繆整整興奮了3個小時。盯着眩窗外,暢想着駕駛室的視野,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駕駛着飛機,飛向北京,飛向一片更廣闊的天空。

這是2020年夏天,大繆從重慶飛來北京的那一天。整個大四,他過關斬將,通過重重考核,成為某知名航空公司的預備飛行學員。未來之路從北京展開,他將在這裏接受為期半年的理論學習,之後再赴澳大利亞學習飛行技術。

等不及航空公司的通知,學校剛一放假,大繆就立刻訂好機票,迫不及待地要打開新生活的畫卷。沒有料到的是,這個懷揣着對未來期許的年輕人,卻在這座城市,猝不及防地品嘗了生活的無常。

發芽的飛行夢

很多孩子都做過遨翔藍天的夢,但多數人的飛行夢不會萌芽。

大繆是幸運的,他的飛行夢發芽了。2019年5月,某航空公司校招飛行員,正讀大三的他報名了。

篩選流程長達半年,大繆一路順利闖關。準備最後一輪面試時,他的心態已從最開始的‌‌‌‌「試試看‌‌‌‌」轉變成‌‌‌‌「全力以赴‌‌‌‌」——每天鍛煉,吃增肌粉;背誦雅思課文,惡補英語。那時,大四上學期即將結束,身邊的同學陸陸續續定了工作,只有他還在朝着‌‌‌‌「飛行夢‌‌‌‌」狂奔。

2020年春節前夕,航空公司最終宣佈在大繆的學校錄取兩人,大繆是其中一個。那段時間,朋友們對他說得最多的是:‌‌‌‌「呆子,以後蹭你飛機不要錢!‌‌‌‌」

一切似乎沒有懸念,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了一份在別人看來相當不錯且專業對口的工作。為了更好的前途也好,為了夢想也好,哪怕只為了光環也好,他堅定了要成為一名飛行員的信心。

這時,新冠疫情來了。刷着手機上的新聞,就像看着遠方的潮水,潮水將逼近,漸漸沒過人們的腳踝,侵入每一個人的生活。

大繆有些焦慮,開始留意政策動態,常常刷新招聘小程序。6月,完成最後一次體檢時,他鬆了一口氣——原來流程還是在正常走着的。過去一年,他一個一個走完投遞簡歷、初次體檢、初次面試、二次面試、政審……現在只剩最後一步:簽署三方協議。他對自己說,未來可以安心了。

原計劃,這一批學員將於8月份赴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習理論知識,赴京通知卻遲遲不來。等待中,畢業的日子臨近,送走寢室里的同學,他有一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大繆決定去北京。‌‌‌‌「早晚得去,不如就在北京呆着。通知下來,第一時間就能趕到北航。‌‌‌‌」在學校就業群零零散散的信息中,他捕捉到一條北京某地產中介公司的招聘。他打算把它作為初到北京的投靠之處,邊等航空公司的通知,邊在那裏體驗生活。

上不了天落不了地

呼朋喚友,說走就走。大繆叫上了小朱——他的髮小,最好的朋友。對於這兩個22歲的年輕人來說,北漂更像是一場畢業旅行,一次在步入正軌前的肆意而為。

推着行李箱走出地鐵,大繆和小朱看到的是雜亂的街道,夜幕里燒烤店閃爍的招牌——似乎和他們想像中的北京不大一樣。

整個盛夏,他們穿着西裝,騎着電動車,穿梭於這一片北五環外的居民區。每天的生活似乎是重複的:跟着各自的師傅帶顧客看房,上樓下樓,再上樓下樓。晚上9點多下班,去固定的川菜館吃一頓,再打幾局桌球,然後回出租屋睡覺。

回到住處,癱倒在床,各自捧着手機看——朋友圈裏,重慶的同學們曬聚會,曬美食……大繆和小朱背靠背,但都感受到了對方的孤獨。

陌生的環境,繁重的工作,單調的生活,適應這一切都不難。大繆常跟自己說:反正很快就要走了,就當到此一游吧。

難倒他的是給顧客打電話。

‌‌‌‌「您好,您現在名下的房子考慮賣嗎?‌‌‌‌」‌‌‌‌「您好,上周帶看的房子您考慮嗎?‌‌‌‌」多數時候,電話那頭的回應並不友好。大繆自覺對別人是種騷擾,更重要的是損害了自尊心。

他將來京的真實目的告訴了師傅,師傅開導他:‌‌‌‌「無論你準備待多久,只要在這裏一天,就要認真工作一天。‌‌‌‌」

大繆打起精神,強迫自己慢慢適應,但最終失敗了。‌‌‌‌「我只能抱着半敷衍的態度去做這些事。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中介和飛行員的落差太大了。‌‌‌‌」

他越來越期盼來自航空公司的消息,希望能早一天將自己從現狀中解脫出來。可是,夏天慢慢過去,他已經摸清了這一區域的所有小區和路線,航空公司卻仍然沒有消息。

這原本已是計劃入學的時間了。大繆隱約感到事態不妙。

墜落在北京

一則聽來的消息,像一個大浪,將大繆大半的期望澆滅。

一位同批招飛的同學告訴他,上一屆的准飛行員們完成了在北航的學習,卻因疫情無法出國培訓,成了‌‌‌‌「家裏蹲‌‌‌‌」。上一屆尚且如此,何況他們這一屆呢?

大繆一直等待潮水褪去,期待道路重新顯現,未料想面對的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海嘯。

期間負責招聘的老師打來電話,一次是‌‌‌‌「公司不會放棄的,不久後開啟流程,大家都好好準備‌‌‌‌」,一次是‌‌‌‌「我也在等上頭的消息‌‌‌‌」。兩通電話短暫地讓他稍感安慰,但國際航空業遭疫情重創的新聞,卻讓他漸漸認清一個事實——握着自己命運的,不是航空公司,而是那隻看不見的大手。

像一名棄機跌落的傘兵,大繆的心被現實拽回這間小小的中介門店。他抬起頭,如夢初醒般審視着周遭。

師傅,一位高跟鞋踩得噔噔響的職場女性,妝容精緻,辦事乾脆,年幼的孩子待在山東老家,她則獨自在北京打拼。偶爾,大繆能窺見她的無力和脆弱,但只一瞬間,她就又讓自己恢復成那個職場和家庭需要的角色。第一次,大繆讀到了‌‌‌‌「北漂‌‌‌‌」背後的生活意味。

身邊的同事,無論資歷深淺,每個人看起來都那麼積極努力。辦公室里常常有開單成功的喜悅,也有顧客與中介之間的焦灼,流傳最多的故事是某位‌‌‌‌「開單王‌‌‌‌」,在北京房價飆升的時代,實現了財務自由。

奔跑在林立的高樓中,大繆常看見起落的航班,覺出腳下沉重的引力。他一度希望忘記對當一個飛行員的期待,腳踏實地地,用賺錢來填滿自己、找到坐標。但這念頭很快就被瓦解。‌‌‌‌「想把中介工作干好,但又覺得飛行員的希望還在,這個虛無的希望,導致我沒把工作干好。‌‌‌‌」

頹廢矛盾的日子裏,友情給了他支撐。

在一次新員工大會中,大繆和小朱認識了租賃部的兩個女孩。都是剛剛邁入社會的同齡人,4個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中秋節,他們相約去逛南鑼鼓巷,在人潮湧動的胡同里吃小吃,在後海的酒吧里交換彼此的大學故事和人生打算。滿月下,大繆找到了撫慰,找到了在北京的另一種感覺。

命運也在大潮中

10月、11月、12月……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程序里的招聘流程永遠停在了‌‌‌‌「簽協議‌‌‌‌」之前。‌‌‌‌「沒有結果,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但大繆負責的一筆買賣卻開花結果,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洽談室里,氣氛正焦灼,買方和賣方都在做最後的利益爭奪,富有經驗的同事們也都在兩頭勸說,大繆心裏是平靜的,談成談不成,他都不會太意外。但當客戶在合同上簽名時,他赫然發現自己在笑。‌‌‌‌「我心裏沒有波瀾,但就是笑了,就像誰把我的嘴角拎起來一樣。‌‌‌‌」

過去一年裏,這是唯一一件讓他心中石頭落地的事。完成這一單之後,他心裏知道,不管願不願意,對飛行員的期待該翻篇兒了。

今年1月,在同學的介紹下,大繆通過了重慶一家公司的面試,可以在春節後入職。他內心知道,回重慶或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2020年,疫情一年,夢想一年,一段懸浮漂泊的日子。如果說是疫情摧毀了飛行夢,那麼放下最後這一點念想,是他重啟生活的第一步。

北京

1月6日,據說是21世紀以來北京最寒冷的日子,也是大繆和小朱離開的日子。北方疫情再起,再不走恐怕又得耽擱。去機場的路上,大繆想起了來京的那天,同一個時段的航班,心情卻大不相同。原本,北京是夢想起飛之地,他卻在這座城市裏學會了如何落地。

重慶

3月的一天,沙塵暴襲擊北京,手機屏幕這一端的重慶,大繆正試圖構建一種穩定踏實的生活。

他租了個寬敞的開間,價格是北京的三分之一。時間變得充裕,跨江跟老友相聚是每周例行的活動。

大繆的新工作是一家房產公司的校園招聘,天天跟高校學生打交道。看着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忽然覺得自己比他們滄桑了一點點——以前覺得命運就在自己手裏,現在他認為命運也在大潮中。

‌‌‌‌「大概是被北京的風吹的吧。‌‌‌‌」他心裏想着,露出一個‌‌‌‌「滄桑‌‌‌‌」的笑容。

責任編輯: 趙亮軒  來源:穀雨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1/0327/15735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