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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龍江:996 攔不住年輕人回到大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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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曾經離開互聯網大廠,可是再次面臨職業選擇時,卻發現他們內心的天平還是會傾向於互聯網大廠。

提到「996」工作制度時,是不是每個年輕人都無法忍受?

也許更多的答案是「沒什麼。」

《2020年90後職場人洞察報告》的調研中,對「996」工作制度的態度上,有高達78.52%的90後表示「薪資足夠高就接受」,只有11.98%的90後則表示「無論薪資多少都不接受」;剩下的9.51%的90後表示接受,因其「沒有辦法不接受」。

這一代伴隨着互聯網共同成長的年輕人,也許很難說清,能源、製造、化工、服務這一系列行業領域的頂尖企業,但是對於互聯網的頭部公司卻如數家珍,無論是戰線佈局已佔據半壁江山的百度、阿里和騰訊,還是新興的拼多多、美團和滴滴……他們不僅可以清楚地告訴你哪家公司屬於哪個派系,也可以清楚地告訴你,哪家公司的食堂最好吃,哪家公司的廁所排隊最久。

說起生活被工作擠壓得所剩無幾時,他們會心存抱怨,也會滿腹牢騷,但「996」最終是個「梗」還是個「事」,背後還有更加複雜的原因。很多人,曾經離開互聯網大廠,可是再次面臨職業選擇時,卻發現他們內心的天平還是會傾向於互聯網大廠。

「要去就去最大、最好的」

3月8日凌晨1:00,顧瑩瑩公司的電梯間,陸陸續續有人走動。他們的臉色灰白,沒有表情,低頭盯着手機屏幕上,一台小車的行動軌跡。

顧瑩瑩最後看了一眼電腦,確定所有的頁面都恢復正常,拎起掛在椅背上的厚呢子大衣,裹在身上,走出公司。三月的上海,櫻花的花苞里釀着暖暖的春意,街上的女孩早已經穿起了絲襪和短裙。白天時,顧瑩瑩也是寬大的衛衣,下身搭着短裙和靴子,這個25歲的浙江女孩,已經帶着十足的上海女孩的洋氣范兒。身上的這件厚呢子大衣,是她特意為加班到凌晨而準備的。

剛剛結束的「三八」婦女節大促,是今年的第一個大促活動。早在半個月前,她就已經加入這次大促的工作組,這是從各部門抽調過來而臨時組成的。這段時間,十幾個人幾乎整天關在一個小會議室里,分析對手平台以及自身平台的特色,來確定這次大促的活動力度,宣傳標語以及投放頁面,來確保活動效果。大促開始那天,她們更是全員在線,盯着頁面是否出現bug,每天都到凌晨。

這樣的生活,顧瑩瑩已經持續了兩年,作為電商平台的一名整合營銷,顧瑩瑩的生活一年被五個大促節日所劃分,從三八婦女節到春節前的年貨節,每一次的大促都是類似的工作內容,類似的工作強度,但她卻完全無所謂。

一直以來,這個女孩給自己的規劃就是兩個極端:「要麼在互聯網裏賺大錢,要麼就悠閒的生活。」

顧瑩瑩畢業時,身邊的同學,大多選擇繼續深造,未來做個教師。可是在顧瑩瑩心裏,老師這份職業是和清閒、穩定劃等號的。她的父母就是高校老師,他們常勸女兒,「當老師很好,有寒暑假,時間很自由。」但顧瑩瑩的規劃里,老師排在了末位,「我要是一畢業就去做老師,估計一生都是老師。」這種人生路途對於她來說太過於沒有想像力,

這個在朋友眼裏是「大膽」和「有想法、主見」的女孩,畢業時就決定要去互聯網大廠工作。2015年的中國,互聯網創業公司層出不窮,北京中關村的咖啡廳里,遍佈着投資人與創始人,整日聊着「這至少是一個估值千萬量級的項目。」

但這樣的創業公司,顧瑩瑩卻根本沒有考慮過,她覺得「要去就去最大、最好的。」她的目標就是阿里。那時的阿里剛剛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正式掛牌上市,創造了史上最大IPO記錄,開始在各行業投資進行戰略佈局,這就是她眼中的最好。

當時,顧瑩瑩是班級里唯一申請互聯網的應屆畢業生。面試、錄取,一切都很順利,她申請到了上海分公司的崗位。

初入公司,看起來一切都是新鮮並且親和年輕人的,公司盛行金庸的武俠文化,馬雲的辦公室叫「桃花島」,會議室叫「光明頂」,洗手間叫「聽雨軒」……同事之間,也不用以職稱稱呼,各取一個花名,彼此稱呼起來,像是在叫網友的暱稱。與此同時,園區里還營造出了應有盡有的氛圍,理髮、按摩、超市、運動,生活的一切都能在工作場域中解決,在當時,人們都說互聯網福利好,包辦你的一生。

互聯網對年輕人最大的吸引力就是薪酬,顧瑩瑩進入時的工資在七千元左右,她的同學大多都在體制內工作,在那一年的《應屆生就業報告》中,她的薪資水平排在前20%,而同學的薪資在排名表裏甚至沒有顯示。

更讓她感到興奮的,是與外國供貨商的對接,對方公司代表來中國考察,她邀請他們去上海,當導遊帶着這群人去靜安寺附近的酒吧小坐,又到外灘去散步,這群外國人對着外灘的金閃閃的景色驚嘆,「這比他們以為的中國進步太多了。」這一切都讓顧瑩瑩感受到自己的價值。

改變世界,卻在拋棄世界上的一部分人?

謝唯選擇進入互聯網行業,更多覺得這是改變時代的行業。從大學起,她就堅定了自己要去互聯網工作的念頭。這堅定的信念來自偶像,當初中的同班同學追着韓國偶像的信息發痴時,謝唯就盯着電腦上的英文材料開始認識了喬布斯。她看到喬布斯最終用跨時代的產品——Iphone4改變了整個世界的運行邏輯後,她便堅定地決定也要做一名產品經理。

儘管大學學習的專業是日語,可她還是決定要為自己的理想努力拼一把。大學時,她就是知乎的深度用戶,日常瀏覽着與互聯網公司有關的一切,臨近畢業找實習時,謝唯給知乎的一個產品經理大V發私信,講述自己對互聯網的認識來源、熱情與嚮往,足足寫了五百字。也許是這個大V用戶被謝唯的誠意打動,又或者是單純對一個熱血年輕人的善意,他給謝唯推薦了兩次實習的機會,第一次,謝唯沒有競爭過有豐富實習經驗的競爭對手,第二次才順利通過。

謝唯格外珍惜這個實習的機會,所有的事情都超量完成,部門要一個數據表,她會做一個完整的圖表展示出來,她從沒有在晚上八點前離開過公司。

一切都像夢想中的一樣,她所在的公司正在改變都市人的出行方式,手機一按,就可以叫來出租車。

不過,在一天早上晨跑時,她忽然產生出一點懷疑。出門時,她看到一個老人站在路邊招手攔出租車。等她跑了三四公里返回時,那位老人還站在原地等待着出租車。她開始覺得自己那個想改變世界的夢想,似乎也在無形中拋棄着另一個群體。

互聯網行業的高速發展以及為了適用行業和用戶習慣的發展理念,使得「擁抱變化」、「快速適應」成了眾多大多數公司的潛在文化,每一個身在企業中的互聯網人,也必須學習、習慣和適應。但對於謝唯來說,公司組織架構的不斷調整,以及領導的管理模式一周一變,讓她越來越找不准工作重心,她心中生出退意。

所有人都在加班,「不餓嗎?」

童時在上海一所重點大學讀工業設計,由於互聯網的包圍,本專業對口的製造業設計在互聯網的交互設計對比下,失去了吸引力。一些本該去像美的、格力這樣大廠的畢業生,選擇了工資更高,看起來更與時代接軌的互聯網設計。

她在一家共享單車的互聯網公司當交互設計,然而,頁面上的佈局早已固定,她作為設計師可以發揮的空間非常有限。按照領導的要求,她的工作常常是畫些貼紙的樣式。下班回家的路上,一輛輛共享單車堆在一塊,來騎車的人都只是掃個碼就走,車身上的貼紙是什麼樣誰在意呢?「我那些工作到底有什麼意義?」她問自己。

入職時,面試官說,公司是彈性工作制,打卡不拘於具體上班時間,只要每天工作時長滿足八小時就可以。雖然早就聽說互聯網就是要加班,童時卻想的簡單,「自己按時完成工作就可以正常下班了唄。」

每天的正常下班時間是六點半,可童時卻發現同事都至少工作到七點才會陸續離開。自小生活就十分規律的童時,一到下午六點,就覺得是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但身邊的同事們都正對着電腦認真工作,她也不好意思早早就拎包離開,只好開着電腦,拿着手機,用微信和朋友抱怨,「下班時間到了,這些人也不走,也不知道他們餓不餓。」

僅僅工作了三個月,童時就提出離職,沒有職場上的矛盾,僅僅是因為和公司大環境的氛圍不大合,每天七點下班後,她需要坐一個小時地鐵才能到家,自己做飯吃完就已經到了九點,如果碰上加班,十二點才結束晚飯都是有的。

她給自己的規劃是,每天要有三個小時的自由時間,看書或者畫畫,而加班很晚才回家時,她整個人都沒精神,只能在床上硬扛着玩三個小時手機,以兌現自己對生活的承諾。

提離職那天,大小領導讓她下班後留下來一起去會議室聊聊。童時膽子小,一整個下午都在忐忑,七點之後才開始談話,她的第一反應是,完了,弄完肯定又餓又累。

兩位領導坐在她對面,她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藏在桌子底下,大領導盯着她的眼睛,她低下頭,聽到對方很強硬地說,「雖然說不是我給你發工資,但是我覺得你就不應該才三個月就走,這讓公司怎麼辦?」領導提醒她要站在公司的利益想想,她坐在那兒不敢回應。

會議結束,她鬆了口氣,越發肯定自己離職的決定沒有錯,回家的路上,她想起這場談話,有個疑問她沒有問回去,「為什麼我要幫公司考慮,我就是個拿工資的。」

互聯網大廠,歸去來

不安於在一個熟悉的地方安穩下來的顧瑩瑩,在上海阿里工作一年之後,申請去了杭州總部,「想去學點別的東西試試。」可是作為一個調過去的一年半「新人」,工作內容變得沒有太大挑戰,對着表格整理庫存、總結數據,她又開始感到厭煩,甚至覺得自己的價值被低估了,在她看來「這是一個聰明的實習生都能幹的活。」

她決定辭職,並且在朋友圈裏高調地宣揚,「是的,我離職了。」大家紛紛點讚,表示佩服、羨慕。遞辭職申請的那天,她就確定了離職時間,並買好前往峇里島的機票,起飛時間是半個月後。

在峇里島的一個月是充實的,每天的時間從早上五點到晚上十點結束,跑步、瑜伽、潛水、衝浪、讀書、摩托艇、做本地菜,她都學了個遍。

在島上,她遇到一個英國人,對方是工作五年後打算中斷一年,他們倆一起吃飯,對方和她分享接下來的旅行計劃。顧瑩瑩也心動了,說着要不一起還能做個伴,也算是這小半年一個遊玩目標。

但對方問她,你確定這是最佳的休息時間嗎?她心裏沒了數,每晚都琢磨這個問題,再看看自己的年紀,又覺得沒有想那麼清楚,「要不先回去工作一段,像這個人一樣把自己安排得非常明白後再出來旅行呢?」

她說服了自己,買了回程的機票,拖着行李箱就去現在的這家飛速發展的電商公司辦理了入職。

謝唯辭去北京的實習後,在自己的職業選擇上,始終還是圍繞着互聯網大廠,字節跳動、拼多多,工作壓力一如既往的大,工作時長在看似自由寬鬆的氛圍下並沒有縮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收入一次比一次更高,改變世界的理想漸漸變成了一份提供收入的工作。她有時會想辭職,自己去創業,做個播客,但這終歸還是在互聯網語境中的行業。

童時辭職後順利申請到了英國的學校,她在距離倫敦三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小城裏上學。那裏的學習生活在下午四點就結束,接下里的時間她都可以自由支配,回公寓的路上,她會把第二天的菜買好,回去做晚飯時,順便把隔天的午飯也做好,大部分時候,生活就是學校、超市、公寓的三點一線,她覺得滿足,「至少我對自己生活是有把控的。」

2020年底,童時碩士畢業回到國內,打開招聘信息網站,排在前面的都是互聯網大廠,她想起自己短暫的工作經歷,對工作選擇產生了猶豫。

一年前去讀書時,她曾想讀完回來可能會碰到不一樣的工作機會,可現實狀況是沒有區別。要麼去小一點的公司拿微薄的工資,還不知道是否需要加班,要麼就是去大廠,默認加班。她一時半會選不好了。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全現在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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