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民意 > 正文

蘇曉康:一個畫長卷的川人

作者:

華盛頓公祭劉曉波-王康發言(2017年/網絡截圖)

王康是劉賓雁特意推薦給我的。大概一九八七年吧,一次劉賓雁忽然叫我去他家,那時他已被鄧小平開除黨籍,還威脅要「法辦」(投進監獄),可把我們一幫「自由化分子」急壞了,四處尋求律師的幫助,那個節骨眼上,賓雁只要來電話,我一溜煙跑得極快。到了金台路人民日報宿舍,賓雁指指坐在沙發上的一個人,跟我年紀相仿的(尚未蓄鬍),說「他從重慶來,自願來做我的秘書,你們認識認識吧。」他就是王康。

這些天我又從一本一九八八年的日記上,找到十一月三十日記載:

「今晚四川王康(曾做賓雁秘書)來,談得頗投機。」

只有這麼一句,談的什麼也忘了。

王康跟我同年。我們相識蔓延三十年,卻只有頭尾相見,中間的一大塊時間,互不通音訊,因為我在外面,他在裏面。所以能說的交往,也只有兩次,恰又跟兩位時代性人物有關,有點傳奇。話說那次他來我家聊天之後,我不記得再見過他,因為第二年就發生學潮,旋即屠殺,我從此流亡海外。以後三十年間,王康在裏面做什麼,我不曾聞訊,只聽說他搞了一個關於抗日戰爭的人物長卷,非常轟動,還去台灣展出過。同時也聽說,他在文化界非常活躍。

直到2006年底余英時教授榮獲克魯格獎,鄭義北明張羅一件事情,即中國學社同仁要送余先生一件賀禮,最後由王康在國內設計、製作,竟是一件銀盾,高17公分、寬10公分、厚1公分,配裝在漢磚基座上。所以我再跟王康相遇,又是因為余先生的緣故,雖然這第二次相遇,我們沒有謀面。

後來他終於也流亡出來,好像是2014年初夏,六四25周年,在華盛頓國會倒影池附近的晚會上,我看到王康出現了,留起了鬍鬚。

兩年後,我偶遇從北京來的周孝正,他說暫時住在王康那裏,並且告訴我,王康最近查出癌症,剛手術過,「人瘦得只剩幾十斤」。我於是開車帶上孝正去看王康,他已一頭白髮,鬍鬚也是白的。他說他正構思一幅巨畫,以《共產黨宣言》,加上十月革命一百年為題,叫着「審判馬克思」,畫面構圖,分為被告、法官、陪審、受難等八大群,說着又領我到地下室他的畫室去看草圖,齊牆高的白紙上已經畫滿人物,惟妙惟肖,這令我想起他的抗戰長卷。

我忽然對他說,你應該參考巨幅西洋油畫的構圖思路,如教堂壁畫,引入一點宗教意味,可能會多一點全球性、宇宙性。王康一向迷戀俄羅斯,而俄羅斯繪畫、音樂、小說中蘊含的宗教性,極為深沉,構成了所謂「俄羅斯悲愴」,說不定他的「長卷」意識,正是來自俄羅斯呢?

我又順便向王康談起患癌去世的傅偉勛教授,他確診後傾注全副心思著述一本「死亡學」《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獲得一種生死洞穿,坦然面對離世的大哉問。我在心裏祝願,王康若能忘情地投入他的第二幅長卷,或能戰勝癌症。王康一生被某種精神所困擾與激勵,那是一種屬於八十年代中國文人的特徵,來自生命力的躁動,成就了他。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作者臉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0/0528/14570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