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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中國良心司徒華「黃雀行動」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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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華一生為中國的民主而奮鬥,為香港不同派別的人所敬重

阿波羅網編者註:本文作者由香港黨媒《亞洲周刊》王牌特務記者江迅。 供參考。

被譽為「香港的中國良心」、「香港精神」代表的司徒華,與病魔苦戰一年,於二零一一年一月二日中午,在香港威爾斯親王醫院病逝,終年七十九歲,距離他八十大壽僅差一個月。「一寸春心紅到死,四廂花影怒於潮」。這是司徒華生前集龔自珍詩句而成的一幅對聯。這正是他一生的自我寫照。

早幾天,司徒華病況轉差,元月二日急轉直下,上午呈現彌留狀態,十一時,香港民主黨、教協(香港教育專業人員協會)、支聯會(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一眾高層人士,接到司徒華家人通知趕往醫院,當時陪伴在側的有十多名親友。眾人頌唱詩歌,為他祈禱,在《安居主懷》歌聲中,十二時五十八分,司徒華安詳離世。

香港民主鬥士司徒華生前最大心願,是看到「平反六四」、「民主中華」來臨,他為此終生努力,他坦言「成功不必我在,功成其中有我」。臨終前,他寄語一起奮鬥的同伴:「平反六四,爭取民主,繼續努力」;他留給支聯會義工的遺言是「我好愛他們」;他的最後囑咐是「我死後,請把我的骨灰分為兩份,一部分撒向海面,北望祖國大地;另一份要貼近香港土地、香港市民,安置在歌連臣角花園」。據悉,撒海的那份,會撒在西貢大坳門(大澳門)對開向北的海面,那是每年紀念六四而放飛民主風箏的山水地。

死前思念故鄉開平

據民主黨主席何俊仁透露,司徒華在生命的最後日子曾透露很思念他的故鄉廣東開平,民主黨兩位黨友便專程到司徒華家鄉拍攝了一個多小時錄像,回來播放給司徒華看,令他頗為欣喜。何俊仁說,「每間屋他都曾經住過、生活過、休憩過,看得出,他很思念自己的國家,很掛念自己的鄉土」。

司徒華病逝四個半小時後,北京官方主要喉舌新華社發出六十五字的《司徒華在香港病逝》電文稿:「香港特區立法會前議員司徒華二日在港病逝,終年七十九歲。司徒華一九三一年出生於香港,曾於一九九八年至二零零四年期間擔任特區立法會議員。」下午三點,香港行政長官曾蔭權發表新聞公報,稱司徒華「一生熱愛中華、熱愛香港,致力推動民主發展。他為人剛直不阿,一直堅持理想,從不言休。崢崢風骨,深受各界尊敬」,「即使晚年與癌魔搏鬥期間,司徒華先生仍然念念不忘香港的民主發展。他支持二零一二政改方案,力爭黨友及市民認同。政改方案通過,香港民主邁出重要一步,司徒華先生功不可沒」。

無論是新華社還是曾蔭權,都迴避了司徒華在爭取平反六四方面的努力。其實,二十一年來,司徒華最為人們銘記的身份是支聯會主席,他被視為香港人「六四情結」的代表人物。「六四事件」後,司徒華最為世人稱道的,除了每年六四「風雨」無阻舉辦大型紀念活動外,無疑就是「黃雀行動」了。司徒華生前很少公開細敘 「黃雀行動」。被稱為「黃雀行動」的在中國大陸與香港間營救被追捕人士的秘密行動,二十多年來始終披着神秘面紗而深不可測。在「六四事件」二十周年前三天,「黃雀行動」前線總指揮陳達鉦曾獨家對亞洲周刊披露諸多內情,一部「黃雀行動」工作日記也首度完整曝光。

司徒華逝世翌日,六十七歲的陳達鉦在旺角廣華街辦公室接受亞洲周刊訪問時,首度表明:「華叔既是我的戰友,又是我的上司和領導。」在「黃雀行動」中,陳達鉦說他只有兩個領導,一個是司徒華,一個是岑建勛。行動中的戰友有朱耀明、劉千石、劉達文、陳錫錚、羅海星等。整個「黃雀行動」,分為三部分,收集包括救助對象的信息、資料是一部分;前往前線救人是一部分;成功救助抵達香港後,安置被救助人員是一部分。

陳達鉦說:「『黃雀行動』中,很多亟需營救人的名單和資料,都是華叔給我的。我拿到的是一張相片的一半,另一半在逃亡者手中,或者是一張紙幣的一半,另一半在逃亡者那裏,我們的人見到被營救的人,各自拿出半張照片或者紙幣,若能吻接成一張完整的照片或紙幣,這就是接上頭了。我就帶走他們,闖回香港。有時交接的是對暗語,判定對方是被營救者,而後才開始行動。我們往往是救了人送來香港,才知道他是誰。每次,由我根據情況部署營救計劃,行動所需資金也由華叔提供,他的這筆資金是籌措所得,籌了幾千萬港元,不屬支聯會的資金。所以他是我的老闆。我指揮行動營救成功後,帶回了這一個個被營救者,華叔他們就篩選安排,幫助他們解決居住、生活費,解決出入境手續,有的安排去美國,有的去英國,有的去法國,有的去加拿大或澳洲,有的則留在香港。」

來自草莽的陳達鉦是這一行動的主要核心人物之一。他說:「我和華叔相識在六四。營救行動最初是透過江湖大佬聯繫的,由岑建勛和鄧光榮透過中間人找到我的。華叔為人低調,似乎不太想讓人知道他領導『黃雀行動』這件事。現在他已經離開我們了,是時候給他一個公道,讓世人銘記他在『黃雀行動』中的主要貢獻,對此,作為前線總指揮,我應該說出真相,進一步揭開廬山真面目的清晰一角。」

司徒華有長期吸煙習慣,吸煙是引致肺癌的主要成因。陳達鉦已戒煙十七天,在他辦公室座位背後牆上的掛曆,已在十七個日子上劃了叉叉。他說:「我會堅持戒煙,司徒華說過,戒煙失敗,做什麼事都會失敗。醫生對我說,你再抽煙就加速死亡,我可不想死,還有許多事未了,比如講出『黃雀行動』的諸多細節。」

北京「六四」開槍後,香港人的激憤轉化為一股地下奔騰的力量。被北京當局通緝追捕的「六四」人士紛紛匿藏、外逃。「黃雀行動」是指「六四」事件中,秘密接送外逃人士的行動,在中國大陸南方沿海或陸地邊界選擇多個地點出逃香港,最初稱為「秘密通道」出逃行動,逐漸形成規模,至少有三四百人擺脫警方追蹤,成功抵達香港而轉移外國。

在江湖上被暱稱為「六哥」的陳達鉦,在八九年六月至十二月,救出了被北京當局通緝、跟蹤、迫害的一百三十三名學運領袖、民運分子和學者、作家。「黃雀行動」屢屢智破追蹤,幕幕怒海槍戰,演繹了一篇篇雋永傳奇。整個行動有主要核心,但只是鬆散的組合,沒有嚴密的組織架構,也沒有固定人員,隨時有人增加,也有人退出。從八九年六月開始,大規模的救助行動集中在八九年下半年,不過零星行動延續直至九七年香港回歸前的六月才告一段落。

陳達鉦說,「為什麼叫『黃雀行動』呢?是華叔取的名。」二十年來,社會上都誤以為「黃雀行動」出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陳達鉦作出否認,隨即順口吟誦了曹植《野田黃雀行》一詩:「高台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交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見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吟誦完,又拿起筆,一氣默寫出這首詩,陳達鉦說,當年被支聯會營救的文化人高爾泰,獲知司徒華患病後寫過一篇文章《我所知道的司徒華》,文中也已提及。高爾泰寫道,「我問,聽說你們的營救計劃,叫做黃雀行動是嗎?張文光先生說,『黃雀行動』這個名字,就是司徒華先生取的。司徒華先生說,是借用曹植的意:『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我原本喜歡漢魏詩,念了接下去的兩句,『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華叔為救人怒罵

陳達鉦說,司徒華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是很能擇善固執的人。「華叔為人很認真。在『黃雀行動』中,有一次,由於珠江口有解放軍砲艇,我手下的船不能駛近香港,於是在離島躲避了十幾個小時。因此,沒能按原計劃時間返回香港,華叔心裏很擔憂,一股怨氣朝我衝來,嚷嚷說,如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就殺了你。華叔生氣起來很讓人害怕,但這是他的認真。我從來都很尊重他,合作很愉快。」

司徒華對每一次「黃雀行動」的營救過程都很關心。陳達鉦舉例說,在他所營救的一百三十多人中,要數武漢大學博士研究生蔡崇國、陳宣良最驚險曲折,可謂九死一生。天安門廣場總指揮柴玲震驚世界的《我是柴玲,我還活着》的錄音帶,便是在武漢大學錄製,交由蔡崇國帶來香港的。八九年八月,蔡崇國、陳宣良逃抵深圳。陳達鉦指令弟弟號稱「七哥」的陳達鉗前往接應。誰知是晚武漢國安局人員就追到深圳搜捕,他倆幸而逃脫。

翌日,七哥在蛇口為他們安排逃生之路。他倆上船不到半小時,船老闆就帶着他倆折返,因整個海面已被公安、國安封鎖,不允許船隻出海。當晚,深圳和蛇口所有酒店,軍警密佈,嚴陣以待。他們只能匿藏而等待出逃機會。司徒華遲遲見不到蔡崇國、陳宣良來香港,質問六哥:「他們一旦有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七哥用暗語打電話給在香港坐鎮的六哥,六哥在電話中語氣強硬地說,「無論如何一定要保障他倆安全」。他倆在深圳藏匿了七天,七哥上街為他們買食物和飲水,謀劃再度逃生之路。

十天後,當局批准蠔艇可出海作業,六哥、七哥兩兄弟物色了一條出海捕蚝的船隻。蔡崇國、陳宣良藏在船的暗格里。不料,船隻出海不久,遭突如其來的十多艘公安船隻包圍,公安聲稱已獲知兩人在船上,要將船隻拖回岸邊檢查。幸運的是,海水退潮,公安快艇無法與蠔艇一起往回走。此際,船老闆對蔡陳兩人說,如回去,你們肯定被捕;但躲在船上太久,你們也會悶死,與其如此,不如將你們丟入大海,右方是香港,左邊是深圳,你們自己選擇吧。他倆無奈中跳了海。

七哥買望遠鏡海上搜人

在香港流浮山等消息的六哥聞訊後,火爆三丈,對七哥吼叫:「他們有什麼好歹,我就殺了你!」七哥急中生智,趕緊跑到深圳灣大酒店,花一千二百元人民幣買了一架軍用望遠鏡,帶了幾名手下,直奔海邊。六哥邊講著這個故事,邊走到辦公室的一角那個剮櫃,找出那架高倍望遠鏡,給記者看。

話說七哥跑到深圳灣海邊,用望遠鏡搜索海面上蔡、陳兩人,發現有兩個小黑點,當即命令兩名手下下海將兩人救回。又過了一周,兩人仍無法擺脫監控而抵港,六哥只好拿出最後殺手騐,動用與中共邊防武警的關係,用高速快艇將他倆安全送抵香港。司徒華在香港見到蔡崇國、陳宣良,才欣喜地笑了,拍拍矮個子六哥的肩膀:「你真是好 №!」

講完這個故事,陳達鉦接着說:「華叔的角色,不但是我的戰友還是我領導。這些年,我敬佩他做了三件事,都是愛國行為:一是成立支聯會,二是反對公投,三是旗幟鮮明地支持政改。他是中國的良心,香港的精神,可以和偉大詩人屈原媲美。他死了,完全有資格蓋國旗,蓋特區區旗。當然,由於華叔的性格擇善固執,在香港民主派內也難免與同道者有誤解的時候。比如,他與曾經在支聯會和立法會並肩作戰多年的劉千石公開決裂,我認為是相互間有誤解,確實有人對劉千石不公道,我就為阿石講過話。」

司徒華患病入醫院後,陳達鉦去醫院探望過他,平時兩人也常有電話溝通。一月三日,香港《明報》發表司徒華生前兩個月的訪談《華叔最後五堂課》,談話中,司徒華披露,為營救吾爾開希,他直接與營救前線的「負責人」保持聯絡,答應付二十萬港元營救。第一次營救行動,那「負責人」說浪太大而無法靠岸,但照收二十萬元;第二次營救,「負責人」又說,有解放軍在附近,無法接到吾爾開希,卻也照收二十萬元;直到第三次營救行動才成功,司徒華讓李永達拿六十萬元現金前往,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報道刊登後,諸多讀者和一些傳媒誤以為那「負責人」就是陳達鉦。當年「黃雀行動」主要參與者之一的《前哨》月刊總編輯劉達文旋即作出澄清,那「負責人」絕對不是陳達鉦。劉達文一月三日接受亞洲周刊訪問時說,當時,吾爾開希逃亡到中山,北京國安跟蹤南下,幾經周折,最後由名為「懷德」的人,冒險駕車闖過珠海海關,交由澳門人員營救。「懷德」此君,當年中越戰爭時期身任團長,戰爭結束後,他下海經商,在珠海成為「珠寶大王」。營救吾爾開希時,尚未有「黃雀行動」的定義,營救行動也缺乏統一指揮機構,行動呈散兵游勇狀,各干各的,當時陳達鉦也還沒有「前線總指揮」的稱謂。吾爾開希成功抵達香港後幾天,「懷德」 向香港朋友發出求救呼聲,國安部門始終跟蹤他的行動,幾次都是差一點遭捕捉。營救「懷德」逃出大陸,才是陳達鉦經手的。

劉達文說,司徒華是支聯會的靈魂人物,是精神領袖。他對香港、對民族、對中國民主運動的貢獻是不可取代的,這一點應該沒有人有異議。幾十年來,司徒華對劉達文很關心,在民主運動中,劉達文多次被人中傷,被人誤解,司徒華都有出面為他主持公道。劉達文說:「華叔與劉千石鬧矛盾,互相公開批評,我很心痛,他們原本是戰友。我寫了一篇文章《我為劉千石辯護》在《信報》上發表。我認為,華叔和劉千石溝通出了問題。劉千石提倡香港民主派與中共接觸溝通,不能因此中傷他,他沒出賣朋友,華叔支持香港政府二零一二年政改方案,也沒出賣民主運動利益。他倆只是前進道路上有不同的行事方式,與中共對話不等於投降。」

劉達文說,司徒華與陳達鉦有一個時期也有過誤會,也是溝通出了問題,互相產生一些誤解。當年「黃雀行動」中,一次在湛江營救北京學者陳子明和王軍濤時,情報有誤,令行動失敗,陳達鉦的兩名弟兄中伏被警方抓獲。陳達鉦為營救那兩小兄弟親自上北京,向當局表明自己願意退出「黃雀行動」,以換取兩小兄弟釋放。劉達文說:「六哥帶了被當局判刑的兩弟兄回到香港,他原以為他與北京『和解』的事,岑建勛和劉千石會與華叔溝通,他赴京前曾與兩人談過想法,獲得他倆諒解和支持。但事實上岑建勛和劉千石都沒與司徒華溝通。因此引起華叔的成見,支聯會認為六哥立場不堅定。六哥為救弟兄而與中共和解,但他沒有出賣朋友,向中共投降。不過,華叔患病後,他倆不時有溝通,恩怨已經消解。」劉達文認為:「司徒華是香港民主運動的一面旗幟,司徒華離去,香港民主的生態還會蓬勃發展,民主本來就應該多元化的,和而不同也是一種民主。」

建制派讚賞司徒華

司徒華去世後,香港社會各界都對他齊表敬重,即使與他政見不同,但對他離去紛紛致哀讚賞他有激情,又務實,清廉自持而站在道德高地。全國人大常委范徐麗泰說,司徒華是愛國者,她說自己當年沒有參加《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工作,但她知道,司徒華擔任草委那幾年,為爭取香港回歸後維持現有生活方式,作了最大努力,令《基本法》包含更多民主成分。

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與司徒華同在勞工顧問委員會共事的民建聯主席譚耀宗說,雖然與司徒華政見不同,但十分敬重他的為人,他做人有原則,對國家對民族感情很深,在過去的一年,民主黨支持政府政改方案,司徒華起了關鍵作用,如沒有他的堅持,民主黨當時未必能成功支持方案。雖然民建聯與司徒華政見不同,但有時也尊重司徒華的意見。據司徒華治喪委員會召集人朱耀明牧師透露,司徒華追思會將於一月二十八日在尖沙咀浸信會舉行;安息禮拜將於一月二十九日在尖沙咀聖安德烈堂舉行,以「活着‧榮歸」為悼辭主題;此外還將於二月二十七日舉行公眾追思會。司徒華參與創辦和長期領導的教協,是香港最具實力的獨立工會,成為社會運動的中堅力量,目前正籌組以他名字命名的「司徒華教育基金」。

一年前,司徒華將「一寸春心」作為自己媒體專欄文章匯編的書名出版。他說:「此書出版之日,我已快年滿七十八歲了。在這晚年,我以此集句對聯自勉自勵,並贈給讀者們。」他說,蘭花的花蕊(春心),即使花朵全枯萎了,仍然保持鮮紅的顏色。這是一種高貴的品德的象徵。「春心」是理想的比喻。一個人在某一個時期,抱有正確的理想,並非難事。難能可貴的是,經歷了長期的種種考驗,仍然終身堅持貫徹這個理想,直至生命結束的一刻。他說,「『四廂花影怒於潮』的寓意,是暗示當時社會的動盪混亂。月明之夜,狂風大作,室外滿栽草木,才會出現『怒於潮』的『花影』的景像,龔自珍把這醜惡的現實,實在描寫得太詩意了。這詩意,也是一種樂觀積極的態度。為堅持貫徹理想而奮鬥,須有這樣的樂觀積極的態度,去直面醜惡的現實,才能始終不渝」。

責任編輯: zhongkang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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