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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向全世界證明: 在中共國 人必須懷疑一切

—張大力和他的《第二歷史》:人必須懷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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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世界最具影響力的攝影節—法國阿爾勒攝影節2010年 7月3日起在法國南部小城阿爾勒開幕。北京藝術家張大力帶來了他用六年心血完成的作品《第二歷史》。這些圖片本身並不是他個人的攝影作品,而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間,在中國官方報刊雜誌公開發表過的新聞攝影圖片和這些圖片在公開發表以前的原版。

Site officiel de Zhang Dali
張大力自2003年起就開始有意識地收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新聞攝影圖片,一是購買收集公共刊物上的歷史照片,二是去檔案館、圖書館、紀念館、各種畫報的檔案室,去查找相應的、未經修改和拼湊的原始照片,然後將這些照片並置展示。如果說這種對比展示出照片加工中的刪抹拼接技術的話,它更勾勒出官方歷史與歷史現實間的巨大差距,因為各種修改加工手段已經遠遠超出了簡單的審美目的。張大力接受了我們的採訪。他首先介紹了他最初開始這項持續數年的、更接近歷史研究程序的創作設想。

法廣:這項創作,也可以說是一項研究,因為它持續了很多年。這種將公開發表的照片與照片原版對比的設想當初是怎樣產生的?

張大力差不多在六、七年前,我想做一件作品,來反映這個國家的世界觀,或者說思想。因為,一個國家也和人一樣,也有一種思想。但是,如果用文字、雕塑,或者繪畫,(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個靜止的狀態。就是說,一個單一的東西不能反映這六十年中國是怎麼走過來的。我就找到了這個辦法。

其實,修照片,以前我也知道。但是2003年我着手開始這項工作的時候,發現我們多年特別熟悉的圖片實際上都被修改過。當然,一開始,我的想法也比較簡單,對於真和假糾纏的比較多。但是,過了好幾年,我的照片數量多了,我不再這麼看。我覺得,實際上,過去這六十年,中國有一個意識形態上的控制,就是說,現實中的真實不是最重要的。現實中的真實一定要為意識形態和思想服務。所以,哪怕改變現實中的真實,也在所不惜。後來我發現,通過這六十年來的圖片對比,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是怎麼走過來的。

法廣:那您覺得這種思想現在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呢?

張大力現在還有一些沒有結束。因為這不是到一定程度就截然結束。當然,這種思想分幾部分。比如說,政治的問題;第二是這些圖片反映着我們的文化政策,比如三突出;還有生活習慣,就是國家形象。政治問題的有些片斷結束了,比如說把彭德懷修掉了,把劉少奇修掉了,反映了當時政治鬥爭很激烈。劉少奇要經濟改革,跟毛澤東想法不一樣;彭德懷說農村已經餓死人了,毛澤東不相信。當然,還有林彪江青……所以,這些都是當年的問題,已經完全解決了。我們會有新的問題。可是,我認為,中國真正的現實和我們思想的結合還是有很大的距離。包括城市建設,不止是我們的圖片,整個的格局都是在一種意識形態思想的指導下做出來的。北京的格局被改變得很大。為什麼改變?不一定是為了現實生活而改變,它是為了政治思想而改變。比如,長安街一定要拓寬,平安大道一定要很直,這些都反映出一種當局的思想,是一種意識形態的表現。什麼東西都是這樣,政治性特別強。所以,通過圖片,我也是向告訴別人,告訴那些認為照片就是物理現象的那些人,實際上什麼東西都可以改變,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作為一個人,你首先要懷疑一切,要想想:這個是不是真的?

法廣:您這種懷疑一切的意識是經過這六年的搜索之後得出的結論,還是您以前也如此?

張大力: 在這之前,我也懷疑,但這個作品之後,我是想告訴別人也要懷疑。

法廣:您的作品介於藝術創作和新聞攝影之間,是把已經存在的新聞圖片放在一起對比。參觀者是否能夠理解其中的意涵?

張大力展覽有兩條線路。懂中國歷史的人當然更親切,更明白,某個人被修掉,他當然更清楚。對於一個不懂中國歷史的人,他從圖片史的角度來看,從影像史的角度看,他也能看懂。通過對比,他可以看到有一個人被去掉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去掉,可是,他會思考。影像從發明以來,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實際上改變了很多我們對世界的認識。過去,我們的歷史是通過文字來記憶。有影像以後,我們大量的東西是通過圖片。但是,這些東西也特有讓人懷疑的地方。比如,一張照片,在不同的國家,它的文字解釋會不一樣。 比如納粹屠殺的時候,他們拍了很多很好的照片,可以看到猶太人在踢球,或者吃得很好。但是,實際情況不是那樣,可能有一天是那樣的。這些對我們影響特別大。因為影像的力量比文字要大得多。所以,通過這些圖片,我要告訴別人,對歷史的記憶,必須是通過懷疑。我們不能像一隻動物一樣,被關起來,別人給我們吃什麼,我們就認為這是好吃的。作為一個有思想的人,能獨立思考的人,你必須去問。這是這個世界能進步的唯一的動力。如果不思考,不去問,那就會停留在原來的地步。

法廣:在當今中國社會,這種獨立思考是不是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張大力肯定要付出代價,比如說,會沒有展覽的地方,或者會經常受到阻礙。可是,我認為每個中國人都應當這樣。因為,當年我們就是因為用一個大腦去思考,所以中國走向了災難。今天,我知道很多人都會獨立思考了,慢慢地,他們不相信了,他們開始用自己的腦子問:為什麼是這樣?這個時候,我覺得中國政治會有一個巨變的過程。

張大力被看作是當前中國最有代表性的前衛藝術家之一。他1963年出生於黑龍江哈爾濱市。1987年從中央美術學院書籍裝幀專業畢業之後,被分配回原籍一家草編廠,設計地毯圖案。但他選擇了留在北京,加入了北漂的行列,沒有戶口,沒有檔案,沒有身份,在拮据的物質環境下,開始尋找、嘗試藝術創作道路。1989年,中國政治形勢驟變,他催促與意大利籍女友結婚,離開中國,移居意大利。1995年,他舉家重返故土,看到的是大規模拆遷行動震撼中的北京城。他開始用他在海外生活期間受到啟發的塗鴉藝術,在一座座標誌了「拆」字的舊宅牆壁上,勾畫出一個個黑色的人臉輪廓,殘破的牆壁與有些變形的人臉輪廓塗鴉凸現出勢不可當的拆遷工程中的暴力。

此後的幾年間,張大力的創作始終漂流在所謂主流藝術之外,但始終關注社會話題。他堅信藝術家有他的社會使命

張大力是的,我認為是這樣。當然,不是所有藝術家都這麼想。從我個人來說,我覺得一個藝術家必須關心他周圍的社會現實,而且,我特別強調,一個當代藝術家必須首先是一個知識分子,他要解決他創作的動力,不能整天關在房間裏畫花草,畫幻想,畫古代的東西,那就跟現實脫離了。我當然不反對這樣的藝術家存在,但是,從我來說,如果是這樣,那等於我沒有活。因為我每天要出門,見到人,我的感受告訴我,我不能那麼做,我是人,我有喜怒哀樂,別人給我一種痛和壓力。他們把那麼多好房子拆了,變成筆直的大道,然後,旁邊種幾棵松樹:你有這個權力嗎?誰讓你拆了?那麼好一座古城!

如果我們都這麼問,都去阻止,那北京今天就更漂亮,更乾淨。就是因為我們不問,不管,它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們中國人今天變成這個樣子,很可憐,就是因為我們自己造成的,不能怪別人。

張大力塗鴉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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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您這次帶着這些作品出國,有沒有受到阻力?

張大力有。但是我不能告訴你太具體,否則,下次我們就不能出來了。這些作品,他們不讓我拿到法國來展覽。我們用了很多辦法,把作品運到國外。因為現在有新的政策,所有藝術品出國都要檢查。文化部當時看到我的東西,他們特別反對。

法廣:那現在展品已經出國參展,您回國後,會不會遇到麻煩?

張大力我覺得不會有太大麻煩,中國畢竟是改變了。但是,下次再展覽的時候,你還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法廣:您的作品在國內個別地方已經展出過,當時的反應如何?在廣東展覽時,展覽館還專門為此舉辦了研討會,是麼?

張大力是的。作品第一天在廣東美術館展出時轟動了,美術館的人說,他們那裏從來沒來過那麼多人。而且,很多報紙,像《羊城晚報》都是頭版整版報道,他們從來沒有給一個藝術家新聞性這麼大的位置。當時大家非常震驚,就是這60多年,我們看到的照片都被修過,看到的都不是完整的東西。

法廣:修改照片其實可能大部分中國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還是感到意外。為什麼?是意外發現這種做法這樣普遍嗎?

張大力對。當時(展覽時),我還請了兩位老先生,一位是許林,還有一個是蔣鐸,後來蔣鐸沒有來,因為他年級太大了。他們當年都修過照片,但當年沒有罪惡感,因為是司空見慣的。就是我剛才講的,所有的東西都要為政治服務,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們那個時代畢竟過去了。年輕人重新再看這段歷史的時候,他們真的感到:怎麼能這樣?包括我自己。我當然知道那時候,修改照片是很正常的,如果,我活在那個時代,我也會這麼修。可是,今天我們看到這些東西太多了。不是一、兩張,是所有東西都修過,所以你會感覺很震驚。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法廣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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