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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批屍鬧劇看「四清」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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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年後,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違法亂紀層出不窮,屢見不鮮。在批鬥會上,刑訊逼供,將人活活打死、逼死,時有發生。但是,把人打死、逼死(自殺)後,還要對屍體進行面對面的批鬥。 李家山公社新莊大隊「四清」工作組,違法亂紀,組織群眾對已經畏罪自殺的黨支部書記馬××的屍體進行批鬥,造成了極大的恐怖氣氛,引起群眾反感,使「四清」工作受到影響。

「四清運動」在實踐上成為「文化大革命」的預演。(網絡圖片)

1964年12月,中共中央西北局發出通報,批評青海省湟中縣李家山公社新莊大隊「四清」工作組,違法亂紀,組織群眾對已經畏罪自殺的黨支部書記馬××的屍體進行批鬥,造成了極大的恐怖氣氛,引起群眾反感,使「四清」工作受到影響。通報要求西北地區各省、自治區「四清」工團、隊,認真執行中央制定的「四清」運動各項方針政策,保證「四清」運動健康發展(通報大意)。

49年後,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違法亂紀層出不窮,屢見不鮮。在批鬥會上,刑訊逼供,將人活活打死、逼死,時有發生。但是,把人打死、逼死(自殺)後,還要對屍體進行面對面的批鬥,筆者還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

我當時在青海省湟中縣「四清」工作總團多吧分團政法組工作。一天,接到省委政法領導小組秘書答國棟(上世紀80年代後曾任青海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的電話通知,告訴我說中共中央西北局政法組組長張之軒(原公安部幹部,後調任此職。西北局撤銷後,調回公安部工作)要到西寧來,詳細了解湟中縣李家山公社新莊大隊「四清」工作組組織群眾批鬥已經自殺的大隊黨支部書記的事,要我迅速去調查,寫一個詳細書面材料,火速送到省委政法領導小組。我在電話上對他說,「四清」工作總團(當時湟中縣「四清」運動全面鋪開,設「四清」工作總團,領導全縣「四清」。總團團長是省委第二書記、省長王昭,下設幾個分團,分別領導幾個公社「四清」,分團團長分別由省委副書記或副省長擔任。公社設「四清」工作隊,隊長也都是由廳、局級以上幹部擔任,大隊設「四清」工作組,組長一般都由科、處長擔任,工作隊員共3000多人)已經上報西北局,西北局發了通報批評,我們已經學習了通報精神,正在貫徹執行,還要了解什麼情況呢?答國棟回答說,西北局書記劉瀾濤同志對「四清」運動中發生這樣的事情很氣憤,說上次總團的報告不詳細,派張之軒同志來進一步了解。由於時間很短,你先去把情況搞清楚,等他來了之後,由你匯報,如果他要親自下去調查,你再陪他去,這樣可以給他節約一些時間。

我無話可說。向分團長(民政廳長)、副團長(省軍區副司令趙永夫,即製造青海「二·二三事件」的那個人)匯報省委政法委的電話通知精神。兩位團長對我說,你去吧,這件事發生後,我們沒有派人去詳細了解,總團派法醫檢驗屍體,但是也沒有把全部情況搞清楚,就倉促上報。這次你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得清清楚楚,以便我們總結經驗教訓。

我騎着自行車來到李家山公社新莊大隊。「四清」工作組原組長仲××因組織群眾批鬥屍體,在中共西北局通報發出之前,已經被「四清」工作總團除名。我通過和「四清」工作組成員座談了解,然後分別召開貧下中農座談會,「四不清」幹部座談會,和工作隊員、群眾個別談話,還找了被批鬥過的大隊長、會計、兩個生產隊長個別談話,工作開展得很順利,只用了三天兩晚,就將全部情況了解清楚,寫了報告,送到省委政法領導小組。張之軒到西寧後,看了報告,認為很詳細,不需要再下去調查。我順利完成了任務。

新莊大隊共有7個生產隊,1900多人。在「大躍進」年代,一些大、小隊幹部作風十分惡劣,打罵欺壓群眾,老百姓苦不堪言,全大隊餓死500多人,有6戶人家死絕(5戶地富家庭,1戶中農家庭),幹群關係十分緊張。工作組進村前,民兵連長和一個生產隊長自知問題嚴重,外逃下落不明。

「四清」工作組共有7個人,組長仲××,是湟原縣一個公社的黨委副書記;隊員6人,其中3人是剛從大學畢業的理工科學生(其中一位是女學生),都不是青海人;還有當地公社一位姓路的秘書、農林廳的一位方姓幹部、駐軍部隊的沈排長。在下鄉前,和所有「四清」工作隊員一樣,工作組7個人在西寧集中半個月時間,學習「四清」運動文件,重點是王光美的「桃園經驗」,聽了王昭的動員報告。通過學習,大家總的認識是:當前農村階級鬥爭非常尖銳複雜,不少社、隊領導權被階級敵人篡奪了,不能輕易信任基層幹部。

進村後,通過一個多月訪貧問苦、紮根串聯、組織貧下中農階級隊伍,揭批幹部的「四不清」問題,多數「四不清」幹部在刑訊逼供式的高壓批鬥下,低頭認罪,願意退賠貪污受賄、多吃多佔的糧食和錢財(實際上是空頭支票,根本退賠不出來)。可支部書記馬××被批鬥十幾次,就是不認罪。為了鍛煉3個大學生的實際工作能力,仲組長下令,把馬××交給他們,要他們想辦法攻下這個頑固堡壘,並明確表示說,不管你們使用什麼手段,只要能使他低頭認罪就行;如果你們攻不下這個堡壘,就說明你們無能;他不交代自己的罪行,必要時可以動武;你們自己不願意親自下手,可以找民兵協助嘛!可是這三個大學生怎麼也下不了手,和馬××磨破嘴皮,他就是不認罪,堡壘攻不破,大學生們束手無策。

仲組長嚴厲批評他們思想右傾。他要親自示範給他們看,把馬××叫來,要他交代自己的罪行。馬××回答說:我有錯,但是沒有罪。刮共產風,扒房子,沒收社員家裏東西,反瞞產私分,搜社員家糧食,把社員家裏鍋碗盆勺拿走,強迫吃食堂,都是根據縣委部署,在公社幹部督促下乾的,不干不行;大隊餓死那麼多人,我心裏也很難過,可是沒有辦法,糧食被國家調走了,1960年我們大隊有3個生產隊連種子都沒有,地也沒有種,哪有糧食給社員吃?食堂只好停伙,餓死人主要在那時;我向公社反映多次,要求發放救濟糧,公社書記叫我到社員家搜,說一定能搜到糧食;我們搜了十幾家,一粒糧食也沒搜到,然後就不搜了,公社書記還罵我無能,要打我的右傾。多吃多佔我確實有,作為共產黨員,是很不應該的,這是我自私自利的表現,可是不這麼幹,我家裏人也要餓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仲組長走上前去,斥責道:「你貪污盜竊還有理」!狠狠抽了他兩個耳光,踢了他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馬××的鼻子被打得流血不止。這還不算,仲組長叫民兵把他反捆起來,拉到外面罰跪5小時後,才讓他回家。

三個大學生目睹了仲組長的厲害,可馬××仍然沒有認罪。他們不願意學習仲組長的做法。仲組長想,要攻破這個堡壘,只能藉助那些受到過他迫害的群眾了。為了啟發群眾的階級覺悟,需要深入開展訴苦活動。

1964年11月19日,湟中縣李家山公社新莊大隊「四清」工作組,在大隊部召開全體社員大會,進行憶苦思甜活動。社員自帶小板凳坐着,地、富、反、壞分子跪在一邊,「四不清」幹部站在一邊,工作組成員面對群眾,圍繞一張大桌子坐在長板凳上。這是仲組長設計的場面。訴苦的社員事先由工作組確定為6個人。訴苦會進行得很順利。先後有三位社員訴說解放前受馬步芳家族剝削、壓迫的苦。但是,社員反映平淡,沒有共鳴。接着,一位叫韓有祿的社員上去訴苦說,1948年他才15歲,被馬步芳軍隊抓去當壯丁,他不願意,被捆綁吊打,吃盡苦頭。1949年春天在蘭州和解放軍打仗,腿上中了三顆子彈,被俘虜。是解放軍治好了他的腿,還發了路費讓他回家……

韓有祿還沒有訴完,一位叫李秀英的女社員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打斷他的話,對他說:你那也叫苦!?不就是被馬匪捆去當兵,差一點被解放軍打死,那算什麼苦?你下去聽我訴。

社員對前面幾個人的訴苦不感興趣,聽李秀英這麼一說,跟着起鬨:對,你下去,讓李秀英訴苦,她家苦大仇深。

工作組員看到這場面不知如何辦,因為李秀英不是工作組指定的訴苦人,怕她訴錯了苦,他們看着仲組長,讓他表態。仲組長也感到今天的訴苦會效果不理想,沒有把群眾情緒調動起來。於是他揮揮手說:好!李秀英,你訴苦吧。

李秀英說:1960年2月,我家5口人餓死3口,公公婆婆和丈夫。我丈夫餓死在水利工地,屍體我也沒見着。公公婆婆得浮腫病,臥床不起,不能下地勞動,馬書記說不勞動就不給飯吃,結果3天就餓死了。我和女兒拖着浮腫的腿去拼命幹活,一天才給二個糠饃,一碗像水一樣的拌湯。記得是2月29日那天晚上,我實在是餓急了,想到大隊食堂偷饃吃。走到食堂,從窗戶看到馬書記和幾個幹部正在吃烙饃,還有炒雞蛋。我聞到香味就不想走了,心想,無論如何也要偷個饃回去讓我女兒嘗嘗。她已經20歲了,一年多沒有來月經,乳房乾癟,像個男娃。我死了不要緊,要讓她活下去,不然將來誰給我們上墳?我看到炊事員給大隊幹部上菜,離開伙房,趕緊溜進去,看到鍋里有一個大饃,足有半斤重,我拿起來狠狠咬了一口,逃出伙房。剛走到門外,看見馬書記出門解小便,我一慌,絆了一跤,跌倒在地。馬書記問:誰?我說是我,李秀英,迅速把烙饃揣進破棉襖里。馬書記走到我跟前問:你來幹什麼?我說我餓了,想討點吃的。這時炊事員在伙房喊:誰把大饃偷去了?馬書記問我:是你偷的吧?跟我來。我跟他走進炊事員的住房。馬書記把門關上,對我說,大饃就在藏在你棉襖里,你把棉襖給我脫下來!我馬上跪下,給他磕頭求饒,對他說:馬書記,放了我吧,我和女兒一年多沒有吃過大饃。馬書記說:要吃大饃可以,把你那尕丫頭叫來陪我睡一晚,明天早上讓她帶一個更大的饃給你。我說,我那尕丫頭腿腳都浮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你就饒了她吧。如果你不滿意,我願意陪你睡覺。馬書記說,你把衣服脫下讓我看看。我站起來,把大饃拿出來,解開破棉襖和裏面破褂子紐扣,敞開胸膛讓他看。馬書記問,你的奶子呢?我說吃不飽飯,癟啦!我尕丫頭和我一樣。馬書記又叫我把褲子脫下來讓他看。我照辦了。他上、下打量一會,看我瘦得不成人形,不想和我搞,也知道我女兒跟我差不多,放棄姦污我母女的企圖,用穿着大頭皮鞋的腳踢了我一下,罵道:滾!誰稀罕你的臭匹。

我連滾帶爬回到家。女兒見我那狼狽不堪的樣子說,媽,你挨打了吧?我叫你不要去,你不聽,沒偷到東西,還挨了打。

我摸摸胸口,那塊烙饃沒有帶回來,放聲大哭起來。這就是我的苦,我的恨。

說到這,她走到馬××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問:馬書記,我沒有冤枉你吧。要不是我餓得不像樣子,那天晚上你能放過我嗎?我們全大隊多少女人被你搞過,你說說!

李秀英在訴苦過程中,邊說邊哭,全場不少社員跟着她哭。馬××低着頭,不敢正眼看她,身子在發抖。

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站起來走到馬××跟前,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到會場中心,罰他跪下,他不跪,就狠狠踢他,踢的很重,他「哎吆」一聲,終於跪下了。

仲組長站起來說,大家可以對他批鬥,但是不要打人。

李秀英看見馬××跪在她跟前,不打、不罵、也不踢,而是看着他。過了幾分鐘,她突然蹲下身,手伸進馬××的腰間,雙手使勁一拽,將他褲腰帶拽斷,右手伸進馬××褲襠里,並大聲罵道:「我要看看你的騷球咋就那麼壞」……話音剛落,馬××慘叫一聲,歪倒在地。(總團法醫進行屍體檢驗時發現,馬××的睾丸碎了,無疑是李秀英在訴苦會上捏的。)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炎黃春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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