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月,造反派奪權奪紅了眼,四處抓人批鬥,軍隊也不能倖免,就連空軍司令吳法憲也難逃一劫。
那幾天,適逢台灣軍機飛抵大陸,需要吳法憲去作戰室親自指揮。但造反派堅持繼續批鬥,周恩來叫造反派放人,沒人聽;林彪叫秘書打電話要造反派放人,也不理睬。無奈,葉群只好請江青出面。江青叫關鋒去空軍大院批鬥現場傳達她的指示,造反派當場就把人放了。江青那時候說話比總理、林彪管用。
總後勤部的邱會作,為逃避造反派批鬥,受周總理和葉劍英保護,一直躲在西山,還算平安無事。
但到了1月19日這天,徐向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口氣嚴肅地說:「現在總後機關的造反派對你意見很大,你不要在西山呆下去了,立即回去參加文化革命。你的問題,江青同志和我共同研究過不止一次。我現在不是以全軍文革組長的身份給你打電話,是以軍委副主席的身份向你下命令。你馬上回總後去!」
既然是命令,不能不服從。當天晚飯後,邱會作帶着秘書、警衛員下了西山。
汽車行駛到總後附近的五棵松時,總後司令部戰勤處處長站在馬路當中擋住去路,神情緊張地說:「報告邱部長,造反派手持棍棒等武鬥工具,里三層外三層把你家包圍了,抄了家。你愛人已經躲到通信兵去了,你的小女兒被人接走保護起來了。總後機關大亂了,二級部的部長副部長大部分被扣了,我們緊急報告了全軍文革,他們無任何回復。邱部長千萬別回去,現在局勢完全失控了。」
邱會作想了片刻,還是決定回去,他命令司機立刻駛往總後機關。車子開進總後大院時,滿耳是高音喇叭呼喊口號的聲音,滿眼是大字報的海洋。邱會作要司機開車在大院主要的路上走,他要毫不示弱地告訴造反派,我邱會作回來了。
然而此時的造反派已經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邱會作剛一到家,上百名手持武器的造反派就包圍了上來,將他連推帶拉地塞進一輛預先準備好的大轎車。十幾名手持大棒子的人押着他,來到總後衛生部辦公大樓三樓的一間辦公室,水泥地上臨時鋪了一層薄薄的稻草,八名第二軍醫大紅色造反縱隊的學生擔任看守。邱會作要求給軍委打個電話,報告行蹤,那群人毫不理會,只是冷笑。窗外的高音喇叭正在播送第一號戰報:「劉鄧資產階級司令部在總後的大頭目邱會作被抓住了,成了我們的俘虜。我們將連夜對他審訊並早日交給廣大群眾批鬥!」
造反派當晚就審訊了邱會作,要他坦白罪行,交待自己的黑後台。邱會作回答造反派說:自己沒後台。造反派聞聽,立即就給了他一陣拳打腳踢。
為了震懾邱會作,造反派把他押到工人體育館批鬥現場,觀看鬥爭羅瑞卿。邱會作被安排在批鬥會場的第一排,在成千上萬造反派震天動地的喊聲中,被批鬥的人一個個押解上場。羅瑞卿因跳樓左腿骨折,不能行走,是用大籮筐抬上來的。
造反組織的代表輪流發言,每說到某個被批鬥者的罪行時,打手們就折磨那個人,把他雙臂反扭,頭往下按,痛得人面部變形,還被拳打腳踢。如果那人堅持不住倒在地上,則揪起來又打。羅瑞卿因腿傷無法站立,只能坐在地上挨鬥,造反派用腳狠狠地踢他,比拳頭更重。羅瑞卿緊咬牙關、幾小時不吭一聲。
邱會作知道這是造反派在殺雞儆猴。1967年1月22日下午,輪到他被批鬥,地點是在總後機關的大禮堂里,巨大的橫幅上寫着:「徹底批鬥劉鄧黑幹將邱會作大會」。周圍不斷有人帶頭高呼口號:「誓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誓死捍衛中央文革!誓死捍衛敬愛的江青同志!」「打倒邱會作!」
邱會作被造反派反扭着手臂,朝禮堂前面的舞台上走去,這使他感到屈辱,於是憤怒地推開押解他的人員,自己昂首闊步地走上台去。他異乎尋常的舉動,一下子把造反派鎮住了,全場鴉雀無聲了許久。突然,一個粗壯的造反派衝上來,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毫無準備的邱會作頓時腦袋「嗡」地一聲,就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他剛好倒在了舞台邊上突起的稜角上,臉當時就腫了。他醒過來時,嘴裏、鼻孔里滿是血,血流在臉上、身上,又流在了地上。造反派把他揪起來,扯掉了他軍服上的紅領章,把他的雙手向後反扭,面向會場。
蓄謀已久的批鬥會開始了,造反派們一邊發言一邊配合以慘無人道的武鬥。他們把一塊二十多斤重的鐵牌子,穿上細鋼絲,掛在邱會作的後頸上,強迫他彎腰向造反派低頭,反覆多次。細鋼絲勒得他割肉勒骨般的疼痛。
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有人竟然從後面猛踢幾腳讓他跪下,膝蓋當時就傷了,從此留下殘疾。這些人反擰住邱會作的雙手用力朝上抬,為防止鐵牌落地,就揪住他的頭髮往上抬,讓鐵牌子懸在半空。仍不罷休,又揮舞拳頭將他打倒在地,使勁踢他。
這樣的折磨持續了很長時間。邱會作後來回憶說,造反派想出的這一套刑罰,比過去的土匪殘忍多了。
在三個多小時的鬥爭大會結束前,又上了兩套刑罰。先是把他踢倒跪下後,兩個人分別踩在他的小腿上,再來兩個人抓住他的一隻手向上猛舉、剎那間肩上的韌帶全撕裂了,此時全場高呼:「文化大革命萬歲!革命造反萬歲!」呼口號時還沒忘了打他耳光。
最後的批鬥環節是六個打手一起上來協同動作,分別拉住邱會作的四肢、頭和身軀向各個方向使勁,猶如「五馬分屍」。反覆幾次後又搞了個「噴氣式」,把他手臂的關節擰得咯咯作響,筋當場就扭斷了。
這場全武行的批鬥會結束後,造反派把奄奄一息的邱會作扔在舞台後台的水泥地上。一個人用手在他的鼻孔前面測試了一下,發覺還有氣息,幾個腳穿軍用大頭皮鞋的造反派又過來猛踢邱會作的頭部和胸部,直到看見他快不行了才停下來,把他弄回臨時牢房。有個看守說:「這個老軍頭真硬,一聲也不吭。前些天在上海用這套對付市委的人,沒弄幾下他們就投降了。」
邱會作這才明白,這些對他施行武鬥的人是從上海調來的專業打手。
這場禮堂內的武斗大會,少將謝鏜忠一直躲在人群中觀看。會後造反派請示他,他說「鬥得還可以,但是打了場啞巴仗」。意思是武鬥做得好,大批判不行。謝是全軍文革小組成員,造反派之所以如此猖狂,肆無忌憚,背後是這些人在指揮。
傍晚,一個造反派頭目對邱會作說,你可以回家一次,讓你的家屬孩子「受受教育」。
邱會作被造反派押回家中,看到家已被抄,滿地狼藉,屋裏的文件保險柜被撬開,文件資料全部丟失。家中住滿了造反學生,家門口掛上了「全軍鬥爭羅瑞卿聯絡總站」的大牌子。
第二天上午,在總後機關大院的大廣場繼續召開萬人批斗大會,各軍兵種及地方院校的造反派都派人來現場觀摩學習。
這天的批鬥同昨天一樣,不同的是,把邱會作押上台後當眾給他剃了「陰陽頭」,旨在從精神上羞辱他。造反派還特製了一頂高帽子,是用粗鐵絲紮成的,很沉,要兩個人協助才能戴到頭上。開始武鬥時,邱會作還能感受到遭受毒打的劇烈疼痛,後來意識模糊,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晃悠悠的,如同瀕臨死亡走向地獄時的那種感覺,很快就半昏半死地暈了過去。
這天晚上,邱會作被軍委派來的解放軍士兵,從造反派手中搶救了出去。
在發生的兩場批鬥中,邱會作被打斷了兩根肋骨,脊椎骨三處壓迫性骨折,頭部三處被踢得裂了口子,兩臂的筋被扭傷扭斷……
晚年八十多歲時,有一次例行體檢,醫生看到邱會作身上的傷疤和X光片上的多處骨折,驚詫不已。醫生沒問這些傷痕都是怎麼來的,邱會作也沒說。
資料來源:《心靈的對話》,作者程光
2025年0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