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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蘭養老院做義工,我看到老去的另一種可能

因為未婚未育,常被家中長輩叨嘮,除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外,「老了住養老院,護工就打你這種沒孩子的」最讓我啞口無言。想辯解,但家族群里數十條相關的社會新聞,讓一切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只能戲謔地回一句「那我早點上來和大家團圓嘍」,最終以「讀書讀傻了」結束這場對話。

說實話,我的確害怕衰老,對養老院也帶有一種天然的陌生與恐懼,夾雜着大小便失禁的氣味、久臥病床的疼痛與失去機體控制的自由和尊嚴。

然而,在荷蘭養老院,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1

因為在荷蘭讀書,學校以選修學分來鼓勵大家參與社會公益活動(28小時1學分),報名後,我被分配到了位於阿姆斯特丹南邊的養老院。

養老院規模不算大,一共四層,一樓是公共區域,包括餐廳、閱讀室、理髮廳、物理治療室、和室內花園。二到四樓則是老人們的房間,一共120個單人間。其中,住在三樓的是失智老人們,為防止他們走丟,電梯設置了密碼,輸入後才可開門。

荷蘭養老院。作者/攝。

床位不多,這也與荷蘭的養老政策有關。

與國內相似,養老院也是荷蘭老人退無可退的最後防線。

荷蘭政府鼓勵國民儘可能長時間地居家養老,如果無法自主完成像是起床、穿衣、如廁這類日常活動,可以選擇申請居家護理,區域性護工到家中幫助老人的日常起居,最後才是養老院。

根據「Statistics Netherlands」的數據,即使是85歲以上的老年人,居家養老的佔比(47.2%)也略高於住進養老院(46.2%)。

養老院負責人向我們介紹,除了部分失智的老人,這裏的大部分老人都需要坐輪椅,或是靠助力器蹣跚前行,而且一般居住在這的時間並不會太久,平均在1年到1年半。

我在發早餐時認識的一位89歲陳爺爺,便是去年因為在家中從樓梯跌落,髖關節受傷,無法站立與行走,才申請住進養老院,他說,「即使之前老伴得了癌症,我也是在家中照顧,直到對方去世……不過現在我也需要別人照顧了」。

雖然都是行動不便的老人,居住時間也不長,但養老院卻意外的溫馨。

老人們居住在單人間,有獨立的衛浴,可調節角度的床褥,有沙發、電視,房間也可根據自己的需求裝修,我見過裝有上百本書的書櫃、掛滿相框的白牆、每日更換的鮮花、自動按摩椅、梳妝枱和膠囊咖啡機。

我記得一位奶奶在樓層的公共區域用完早餐後,讓我推她回房間,她在梳妝枱前擦了面霜、撲了散粉、補了口紅、噴了香水,都是香奈兒的,她說這是她最喜歡的牌子。

我是一個精打細算的人,即便長住,也不願意花錢裝飾「臨時性房屋」,翻修出租屋對我而言更是天方夜譚,毫無意義。

相較之下,這裏的老人們似乎更活在當下,即使大概率是人生最後一個住所,每一個房間都未曾散發出「湊合一下」的氣味,滿屋皆是回憶,處處是過往歲月的自我。

2

「親生骨肉都可能做不到一直擦屎端尿,你還想靠外人?」這是我爸在勸我生孩子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也因此讓「屎尿屁」成為我對養老院的氣味認知。

但令我意外的是,得益於護工們的照料,荷蘭養老院甚至連「老年味」都很難聞到。

據我觀察,養老院每層大概有8到10名員工,2位清潔工,她們負責每天打掃老人們的房間,倒垃圾,清理衛生間;1名有醫學背景的護工,每天早上推着電子藥箱,給每位老人分發藥物;剩下的護工分為兩組,一組負責當天老人們的洗浴工作,為老人們換衣服;另一組則負責分發食物,幫助有困難的老人們進食。

荷蘭養老院的護工協助老人起身。作者/攝。

一般坐輪椅的老人們都穿着紙尿褲,脖子上戴着一個白色的按鍵,如果想要上廁所,按下按鍵後,值班室的護工們便會接收到通知,前往老人的房間。

三層的護工表示,「我們一般在早晨起床、睡前會統一幫老人們更換紙尿褲,白天也會不定期觀察特定老人們的狀態,因為一些老人自己已經無法注意到尿褲子了」。

看下來,女性護工的佔比較高,約有八成。我很疑惑,要幫助一位下半身癱瘓的老年人起床,是一件非常需要體力的勞動,她們要如何獨自完成呢?

在四樓已經工作了快10年的許護工告訴我,每一層都有三到四台吊帶移位機(Hoyer Lift),每天早上她們會先在床上幫老人們脫掉衣服,使用移位機將老人們從床上移動到衛生間,所以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勞累。

不過,因為老人們拒絕外人在現場,所以我並沒有看到這一過程。但這卻讓我很開心,因為老人們依舊有說「不」的權利。

每天早上,我會和護工們一起去分發早餐,老人們可以選擇在各層的公共區域用餐,也可以在自己房間。

有時,老人們可能還在睡覺,護工們會根據他們的飲食習慣,將他們愛吃的食物放在桌上,可能是加奶加糖的咖啡、抹果醬加芝士的麵包、也可能是熱茶和巧克力布丁,沒有統一的起床時間,老人們也不會被強行叫醒。

「但一般只能睡到十點,因為再不吃早飯的話,會影響今天吃藥的時間。」

下午是集體活動時間,我參與過手工麵包的製作、煎餅的烘培、插畫、有獎競猜、還有唱歌。護工和志願者們會去每一個房間,詢問老人們的意願,如果她們想參加,便會被推到一樓的大廳。而做好的麵包、煎餅也會分給那些不想參加的老人們。

老人們進行插花活動。作者/攝。

在當志願者的那幾天,我突然想明白要如何回應我爸的那句話。照顧老人也是一項工作,需要的是專業的背景、有序的分工、三班輪崗、和現代科技。專業的事就需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愛與孝順的裹挾並不持久,與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是個人道義的欠缺,倒不如說是現實壓力下的無奈之選。

3

除了老年人,養老院裏也有一批年輕人。

23歲的樓層經理Jennie,曾就讀醫學護理專業,目前管理着四層的護工;26歲的Lou,剛獲得醫學學位,因為還需完成荷蘭語考核,所以短暫在養老院過渡;18歲的Jonh,大一法律新生,雙休日在養老院兼職,陪老人們聊天,或是送零食;14歲的Tom,來養老院體驗兩天的志願工作,感受養老行業的工作情況,為日後專業選擇、職業規劃做準備。

養老院的休息區域。作者/攝。

Tom告訴我,他應該不會選擇來養老院工作,「感覺太累了」。

不過,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8歲的物理治療師Romat。

Romat曾在足球俱樂部工作,幫助解決運動員的傷痛和提升運動表現力,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轉向了老年康復,在養老院裏幫助老年人改善身體機能的衰退,例如幫助他們行動、站立,提高腿部力量,降低他們對輪椅的依賴。

與運動康復相比,老年康復是完全不同的賽道,特別是針對這些已需要使用輪椅的老年人,康復的過程漫長且艱辛,反饋與成果更是十分微弱。

「在足球俱樂部,運動員的傷痛可能兩三周就會改善,你的建議和指導,能夠很明顯地反映在運動表現,他們跑的更快了,疼痛消失了。」Romat表示,「而在養老院,很有可能直到老人去世了,都沒有很明顯的效果」。

儘管如此,微小的進步也能夠帶來巨大的滿足。

有時候,老人扶着欄杆能夠多站一會了、或是今天比昨天多走了一步、或是能夠使用左手拿餐具了,甚至是幫助老人站立時,感受到他腿部發力量更強了,「這些小小的提高,都讓人很開心,因為老人們自己很開心,也很感謝你為他們做的一切。」

所以Romat每周會給老人們安排課表,定期將他們接到一樓的物理治療室,重複性地完成站立、行動等簡單動作,或是幫助他們進行被動訓練,例如簡單的屈膝、踝泵,來維持肌肉質量、改善血液循環,以減少靜脈血栓、下肢水腫、壓瘡等併發症的風險。

他表示,後續計劃再讀一個關於老年康復的項目,以更好地幫助老年人們。

責任編輯: 王和  來源:獅子坐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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