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志向遠大,有經天緯地之才,是王佐型謀士,自從跟了朱溫之後,那輔佐起朱溫來,那是手到擒來,三十多個春秋,朱溫治軍,敬翔給出主意,朱溫理政,敬翔給拿辦法,朱溫打仗,敬翔給管後勤,朱溫稱帝,敬翔幫朱溫分擔工作,可以說,敬翔是朱溫心腹中的心腹。
很多人說朱溫狠毒,很多人說朱溫變態,很多人說朱溫是亂臣賊子,可是敬翔不在乎這些,敬翔只知道,在自己窮困潦倒之際,是朱溫給了自己證明自己的機會。
朱溫臨死的時候,他還專門把敬翔叫來,安排他做顧命大臣,讓他悉心輔佐朱梁後代子孫,敬翔在床榻前長跪不起,泣不成聲,那老傷心了。
結果更傷心的在後頭——先帝對自己倒是情同知己,無限信任,可是眼前的朱友貞,卻根本沒拿自己當盤菜。
李存勖在前線都趕上哪吒鬧海了,後梁敗訊連連,他朱友貞不聽自己勸,不坐鎮開封,反而跑到洛陽去祭祖去了。
你去拜祭朱溫有什麼用?
如果你父親真的能保佑你,那他當年在上源驛就該燒死李克用,那他做皇帝的時候早就把河朔三鎮牢牢的控制在了手心裏,如果朱溫真有那麼厲害,後梁就該國泰民安,如果皇帝是神,皇帝都是對的,這天底下就不該有戰爭。
嘴唇都磨破了,朱友貞也不聽,還是跑去拜謁祖先了。
朱友貞這邊出門,李存勖已經率軍東進,奔着鄆州去了。
(忠言逆耳後梁宰相敬翔)
鄆州,就是今天的山東東平,李存勖速度非常快,幾天時間就拿下了鄆州附近的一個重要城池,楊劉城。
緊接着,李存勖調集幽州兵,魏博兵,河東兵,攏聚了大量的兵力,沿着黃河向東走,屯兵於濮州,也就是今天的山東鄄城。
這個架勢太明顯了,李存勖這是要乘勝追擊,一舉滅亡後梁。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不用敬翔再勸了,朱友貞嚇壞了,祭祖還沒祭完,
立刻就掉頭返回了開封。
您看,人教人,怎麼教都教不會,事兒教人,一次就會了。
返回開封之後,朱友貞的安排是,讓將領謝彥章和賀瑰帶兵,到濮州前線去抵抗李存勖。
要說朱友貞,剛愎自用,閉目塞聽也就罷了,他對朝野環境,對臣公之間的關係也不太了解,你讓誰去帶兵都可以,你怎麼能把賀瑰和謝彥章這倆人放一塊呢?
(欲取天下河東晉王李存勖)
同為一流將領,賀瑰和謝彥章可以說是並駕齊驅,還有點CP感,賀瑰擅長使用步兵,而謝彥章長於騎兵,謝彥章的名氣稍微比賀瑰大一點,本來這沒什麼,大一點就大一點唄,也不會讓你身上少塊肉,你作為名將,你這點心胸總該是有的,但是,賀瑰偏偏就沒有,他不僅沒有,他還非常在乎這個事情,因此他對這個在名氣上壓了自己一頭的謝彥章就沒有什麼好感。
他倆到了濮州之後,賀瑰和謝彥章曾經到前線上勘察地形,賀瑰發現一處要地,十分隱蔽,而且易守難攻,因此他就對謝彥章說,說這個地方好啊,可以作為我軍的一個營地。
這話說完第二天,賀瑰發現的這個地方,竟然被河東軍給搶先佔領了。
那賀瑰這個時候就懷疑了,說這個地方如此隱蔽,一般人很難發現,這事兒我除了謝彥章,我也沒告訴過別人,結果我剛告訴他,地方就被敵方給佔領了,那這個消息,會不會是謝彥章泄露出去的呢?
(白衣儒將後梁排陣使謝彥章)
所以,賀瑰就開始懷疑,謝彥章有通敵的嫌疑。
後來倆人又坐在一起商量要怎麼打河東軍,賀瑰說,應該出其不意,一鼓作氣,速戰速決,要馬上開戰,而謝彥章則和賀瑰觀點相反,謝彥章說,河東軍是遠道而來,他們之前一直取勝,現在士氣正旺,我們怎麼能在人家狀態最好的時候跟人家打呢?以我之見,不如固守,因為畢竟對方是長線作戰,他們糧草啊,後勤啊,都是問題,先耗一耗他們再說。
堅壁清野,以老其師,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實際上謝彥章提出的這個思路非常合情合理,但是在賀瑰聽來,卻太過尖銳刺耳了。
我要選個地方做營地,告訴你之後,營地被李存勖給搶先佔了,我要速戰速決和李存勖拼命,你偏偏阻撓我,你謝彥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還是你早就通敵叛國,在這擾亂我作戰呢?你故意的吧?
主觀惡意的想法已經充斥了賀瑰的內心,與其說他懷疑謝彥章通敵,倒不如說,其實是賀瑰故意把謝彥章給抹黑成了這麼一個形象。
這個時候,後梁軍中還有個馬步都虞侯,叫做朱珪,也是高級將領,這朱珪也和謝彥章有仇,於是賀瑰乾脆和朱珪合謀,把謝彥章給殺掉了。
同為軍中大將,賀朱二人怎麼能說把謝彥章殺掉就殺掉呢?怎麼殺的?
很簡單,那就是賀瑰和朱珪擺下筵席,請謝彥章吃飯,謝彥章沒有防備,隻身赴宴,結果被提前埋伏,在飯桌上就把謝彥章給殺死了。
那謝彥章也是重要將領,那也是登記在冊的朝廷命官,你把他殺了,你怎麼交代呢?
朱珪說好交代,就說他想要投敵叛國,被我們發現之後就地正法了。
至於朝廷相信與否,那不重要,反正死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
(殺害同僚後梁北面招討使賀瑰)
可以說,這一招十分老套,但卻十分有用,歷史上類似的事情也太多了,埋伏三百刀斧手,以摔杯為號的案例屢見不鮮,這事兒還很無解,防不勝防,唯一能得出的經驗教訓,那就是別人請客吃飯,非必要儘量別去。
再說賀瑰,他真是一個典型的三忌型人格。
首先他忌才,容不得跟他同級別,或者名頭蓋過他的將領。
其次他忌諫,因為個人的偏見而否定謝彥章提出的正確戰略思維。
最後他忌猜,輕易認為謝彥章通敵叛國,不相信自己的同志。
任何組織的崩潰,往往始於內部信任的瓦解與決策理性的喪失,大敵當前,後梁軍中的高層竟然還在勾心鬥角,你想想這麼一個政權,它有不滅亡的道理麼?
所以,就連李存勖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他都忍不住感嘆,說:
彼將帥如是,亡無日矣。
對方的將帥如此自相殘殺,看來梁國滅亡,指日可待了。
殺掉謝彥章之後,沒人妨礙他了,他立刻就對河東軍發起了攻勢,結果,技不如人,剛剛開戰時還取得了一些勝利,可越打情況越不妙,損兵折將,傷亡數字越來越大,據說死了有三萬多人,賀瑰一看再打下去都得打光,只好退兵。
後梁這邊打了敗仗,但是李存勖也不容樂觀,因為後梁軍的傷亡很大,可河東軍的這邊傷亡也不小,打到這個程度,李存勖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力量繼續進攻了,所以李存勖也撤了。
(聞風而動後梁冀王朱友謙)
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那就是後梁的河東節度使朱友謙趁着後梁和河東交戰,他把後梁的同州給兼併了。
同州的節度使,名字叫做程全暉,這是後梁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員,那嚴格來說程全暉就是友軍,同州就是友城池。
但是從賀瑰殺害謝彥章的事情來看,我們就能發現,後梁統治集團內部相互傾軋,鬩牆噬臍可能都已經常態化了,朱友謙和程全暉雖然是同僚,但不妨礙朱友謙惦記程全暉的城池,既然惦記,那就打唄,打下來就是自己的。
朱友謙,字德光,太祖朱溫的養子之一。
朱友珪弒父自立之後,朱友謙對朱友珪很不滿,他就不打算跟着朱友珪混了,而是投奔了李存勖,可是你說他投奔吧,他也不是完全投奔,他仍舊在後梁朝廷里任職,只能說他是一個左右搖擺的人,兩邊的工資他都拿。
那麼從一個側面也可以說明,朱友謙不好控制,沒有紀律,所以他打友軍的同州,那也就很合理了。
同州打下來之後,朱友謙立刻上表朱友貞,說既然同州已經被我兼併了,那麼乾脆朝廷也讓我兒子朱令德做個節度使吧。
朱友貞看到朱友謙送上來的奏疏,他臉都綠了,心說話你小子也太猖狂了吧?賀瑰殺謝彥章,至少還找了個謝彥章意欲謀反的理由呢,你把程全暉直接就趕走了,要讓你兒子取而代之,你演都不演了是吧?
朱友貞很氣憤,所以他直接就拒絕了朱友謙的要求。
當然這也是君王一怒,頭腦一熱,拒絕的命令下達之後,朱友貞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怎麼不妥呢,這個朱友謙啊,他本來就和李存勖關係曖昧,立場不堅定,現在他要給他兒子討個職務,自己不給,這就等於是變相的把朱友謙往李存勖那邊推。
(氣急敗壞後梁皇帝朱友貞)
一個小小的同州那算不得什麼,可要真是把朱友謙給逼反了,那可就因小失大,隋珠彈雀了。
正所謂:散小利以弭大釁,吝寸賞則兆尺兵。
捨得用小小的利益恩惠別人,就可以用這些小利來消除重大的災禍,而如果太過吝嗇,不懂得施恩,那麼刀兵之災恐怕就會來臨。
朱友貞姓朱,但他不可能真的是一頭豬,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他連呼不妙,立刻又下了一道旨意,表示朕已經想通了,同意讓你兒子做節度使了。
結果,這第二道旨意還沒送到朱友謙的手裏,朱友謙就反了,連人帶馬加城池,徹徹底底的投誠了李存勖。
昏暗的汴州宮殿裏,朱友貞把拳頭攥的骨節分明,發出聲響。
「好你個朱友謙,你這是要朕做亡國之君吶!」
檐角銅鈴叮噹作響,內侍官們唯一能聽到的,只有皇帝的陣陣苦笑...
看來,決定命運的一瞬間,你不用一生的智慧來思考,就要用餘生的命運來償還。
可是,一瞬間太多了,誰又知道,到底是哪個一瞬間,才能決定命運呢?
既然悔恨總是難免的,那就只好讓那明月,下西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