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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工作三年,工資從每月2000元『漲』到了1850元」

李翹楚在外界消失了幾乎4年。這4年發生了什麼?她一刻都沒忘記過,她希望自己一直是個有記性的人,擁有真實的內心。即便不會改變現實,但在集體製造的「真實」面前,也能反駁:「真相不是這樣!」也許現在的環境,無法像4年前那樣,讓她「大聲講話」,但即使保持沉默,也要做一個在「盛世年代萬人合唱」時,心裏有墳墓的人,將記性生長出來的全部記憶傳遞給下一代的人。

一、新新聞x低音|「欠薪中國」系列報道:國企員工、醫護人員

過去兩年,「拖欠工資」、「集體討薪」事件屢上熱搜,從公務員、國企事業編、公立機構專業人士,到民營企業職工、快遞員、農民工,無一倖免。據勞工NGO「工勞網」統計,僅媒體公開報道的欠薪事件就有1700多起。政府財政債務危機、房地產崩盤、消費衰退交織成的系統性金融危機下,無人獨善其身。

獨立媒體「新新聞」和「低音」日前推出「欠薪中國」專題系列報道,採訪經歷欠薪、降薪、討薪無果的各行業當事人,呈現經濟寒冬下普通中國人的生活。

全文閱讀:「欠薪中國」系列報道一・國企員工欠薪半年,靠賣燒烤謀生

目前,該系列已經發表兩篇報道。第一篇報道,是一名城建國企員工的故事。他在被拖欠大半年工資、微信零錢一分不剩、公司天台跳樓未遂後,每晚下班推着三輪車賣燒烤。他傍晚六點出攤,深夜兩點回家,睡到凌晨五點就爬起來,去菜市場買新鮮的牛羊肉。天亮了,就去上班;第二篇報道,講述了一名二級醫院護士被拖欠四個月工資、集體討薪無果,另一名公立三甲醫院醫師基本工資變零、績效減半。

以下是報道節選:

劉躍騰已經七個月沒有拿到工資了,養老保險兩年沒繳、公積金也封存了。

他在一家城建國企上班,月薪不到3000塊。過去五年,單位時常拖欠兩三個月的工資,再補發其中一個月的錢,但欠下的薪資從未還清。然而,從2024年6月開始,單位再未發過一分錢。

他找領導討說法,領導說單位沒錢,有點錢還讓上級政府借走了。他給民政局寫信、給工會寫信,沒人搭理。2023年的一天,他喝多了,站在公司樓頂要跳樓,對着110、120、消防隊喊,「我想不開」,結果當天下午,拖欠了三個月的工資就補發了。

……

2023年起,公務員、國企、事業單位出現大規模拖欠工資的情況。小紅書湧現大量「體制內會拖欠工資嗎」、「問下X省公務員,你們這個月的工資發了嗎」等帖子,評論區上千回覆中,許多人稱半年至一年沒有領到工資,績效和年終獎也被拖欠;還有人因此無法繳房貸車貸,以至於影響了徵信記錄。被欠薪的公務員,覆蓋省市直屬機關和鄉鎮基層工作人員,橫跨東南沿海經濟發達省份、西部欠發達地區和中部人口大省。

另一名在國土資源局工作的受訪者也有相似經歷。33歲的張載鑫從去年四月起,便無法每月按時收到工資,單位總是等兩三個月才補齊發放。他參加土地增減掛項目(復墾新耕地,以置換商業或工業開發佔據的耕地),但沒收到8000多元的補助。他去問領導,領導說單位沒錢。

……

2023年初,劉躍騰決定下班後出去打工。

他先去人力市場當日結工,一天200塊錢,到了年底,就攢錢買了輛三輪車,晚上推去路邊賣饃,慢慢添置了爐子、桌子和凳子。2024年初,他開始賣燒烤,夏天生意好,一晚能賣3000多塊錢,冬天也有每晚500塊進賬。

賺錢的代價是失去睡眠。劉躍騰白天仍需坐班,只能在上班前把燒烤原材料備好,下班後即可出攤營業。於是,他每天凌晨四五點起床,去市場買新鮮的牛羊肉、茄子韭菜、調料,然後在天亮時趕去上班;午休的間隙,他見縫插針回家,鑽進廚房切肉,臨走前讓家裏人把肉串起來;下班後,他便推着三輪車去賣燒烤,從傍晚六點一直賣到凌晨兩點,收攤回家。

李青青原本在一家二級醫院做護士。2023年11月,院方突然宣佈「放假」,令她不明所以。她詢問領導,對方打太極,並暗示她去找其他工作,她才意識到,醫院要倒閉了。

但此前,醫院已拖欠了全體員工四個月工資,並斷繳社保。李青青和同事們商量,「如果醫院徹底關門了,這筆錢不就再也要不回來了?」大家決定去集體討薪。

幾十個醫護來到醫院領導辦公室,質問:「能不能給我們解決問題?」坐在桌子另一頭的中年人沉默。

「就是不給,就說單位沒錢」。李青青向《新新聞》轉述醫院領導的態度。

……

韓君怡是一所公立三甲傳染病院檢驗科的副主任醫師。她2024年8月的基本工資單是這樣的:

實發合計(元):150

應發合計(元):4500

應扣合計(元):4350

實扣公積金:2000

補扣公積金:100

扣養老保險:1350

扣醫療保險:300

扣失業保險:50

補扣各種保險:550

再往前一個月,基本工資的「實發合計」一覽顯示的是「0元」,全被五險一金扣光了。她拿到手的錢,全部來自績效和補貼,一共7000塊。

疫情前,她每個月算上基本工資、績效和補貼,能拿一萬六。但「動態清零」防疫結束後,基本工資少了,績效和補貼也逐漸變低,「溫水煮青蛙,後來越砍越狠」,總薪資下降近60%。

李青青和韓君怡的遭遇,是公立機構大範圍欠工資、降工資的縮影。

2023年起,醫院、高校、中小學等公立機構出現大規模欠薪、降薪的情況。據勞工NGO「中國勞工通訊」統計,醫護和教師欠薪事件共有50多起。曾經兼具「體制內」與「專業人士」雙重光環的醫生、教師,也走上了討薪之路。

2023年5月,河南三門峽34名事業編教師公開聯名討薪,稱工作近四年,無基本工資、無社保醫保、無公積金;2024年1月12日,陝西師範大學楊凌實驗中學拖欠教職工三個月工資,校區因拖欠電費被供電局拉閘;2024年10月,河南新鄉第四人民醫院幾十位醫護在醫院門口拉橫幅討薪,稱被拖欠八個月工資。在一則媒體發佈的「甘肅一公立醫院拖欠15個月績效工資」抖音視頻的1.6萬條評論里,眾多醫護人員講述自己被拖欠工資數月至半年,績效補貼被剋扣一年以上的遭遇;有人自嘲稱,在醫院工作三年,工資從每月2000元「漲」到了1850元。

許多公立機構屬於事業單位,雖經歷企業化改革,但單位收入、員工薪資構成(無論是否有編制),仍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政府財政支出。欠薪降薪,反映地方政府財政出現問題,而這也在欠薪討薪事件中的官方回復得到印證。

二、莽莽|從29歲到34歲,李翹楚的五個生日

李翹楚是多年關注中國公共事件的行動者,參與過北京「清理低端人口」、#MeToo運動、勞工和人權律師維權。自2019年底起,李因男友許志永被牽涉進「12.26廈門公民案」,遭到指定監視居住,而後從「人權受害者」變成「人權抗爭者」持續發聲和行動,卻遭到非法羈押、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判刑。2024年8月3日,李翹楚被釋放,卻被嚴格管控和噤聲。

身着「公民」T恤的李翹楚

1月13日是李翹楚的生日,但在過去的五年間,她都沒有度過一個安穩的生日。今年李翹楚34歲,卻因與許志永的通信權被非法中斷,無法收到愛人的祝福。《莽莽》日前發表文章,回顧了五年以來李翹楚的遭遇。

以下是文章內容節選:

2025年1月13日34歲生日

李翹楚在外界消失了幾乎4年。這4年發生了什麼?她一刻都沒忘記過,她希望自己一直是個有記性的人,擁有真實的內心。即便不會改變現實,但在集體製造的「真實」面前,也能反駁:「真相不是這樣!」也許現在的環境,無法像4年前那樣,讓她「大聲講話」,但即使保持沉默,也要做一個在「盛世年代萬人合唱」時,心裏有墳墓的人,將記性生長出來的全部記憶傳遞給下一代的人。

過去的五年間,李翹楚沒有度過一個安穩的生日。2025年之初,距離李翹楚「釋而不放」「從小監獄去到大監獄」已有半年,她即將34歲。

在她出獄後的這段時間,經歷了許志永絕食抗爭、通信權被非法剝奪以及持續的威脅和騷擾,她向朋友感嘆「原來出來之後的生活比在看守所還要艱難」。對於許志永在監獄的遭遇,她感到諷刺和無奈:這些憲法、監獄法寫明的最基本權利,卻要如此激烈抗爭,也沒有結果。這其中的邏輯,翹楚曾在2020年回憶指定監視居住時寫過:「他們將權利作為福利或獎賞施捨給我,企圖通過扭曲的體系碾壓我的人生原則、剝奪我『生而為人』的尊嚴。讓我永遠都逃不出政治壓迫下的受難者標籤。」

翹楚在2019年夏天的自畫像

過去的創口變成灰色的傷,李翹楚還在適應帶着傷口繼續的生活。有諸多報道試還原翹楚作為一個女性行動者的主體性,看見她的成長路徑。李翹楚和許志永,自2019年相識相知起,彼此的命運便有了交互,既作為共同體又分別作為獨立的個體努力。李翹楚為許奔走之時,時常處於被質疑身份的失落和失望中;而翹楚也如此希望能夠撕掉貼在自己身上的各類標籤,回歸鮮活與自主,不只是「女友、未婚妻、無法律身份的伴侶」,更不只是「女性抗爭者、人權捍衛者」,而是一個堅持不需要被定義、鮮活的李翹楚——做人性的守護者,與同伴一起走向兇險未來。

翹楚曾在採訪中說:愛與革命,一直是她生命最重要的主題,這兩個部分都與許志永緊密相關。許志永曾令她體會到,如何在極權體制下把自己活成生命常態,而非政治機器。

李翹楚的文章寫到過,愛是一種堅持到底的冒險,引領着人們進入更偉大的冒險。「愛,是對於真正的平等自由的信念:愛上我們這個即將要完蛋的社會,一直挺下去、熬出頭、帶着勇氣去忍受,在不可能中說話和行動,站在強權的對立面,直到讓我們自己都感嘆為止。只有愛的貫穿,勇氣才能如此徹底。」

三、紐約時報|西藏寄宿學校:培養忠於中共的年輕藏人

1月9日,紐約時報記者儲百亮(Chris Buckley)報道了中國政府在藏區設立寄宿學校,迫使藏人兒童和青少年與其父母分開,接受以漢語為主的教育和政治灌輸,通過寄宿教育系統性抹殺藏語言和文化。文章報道的現象與2023年中國數字時代(CDT)採訪西藏行動中心的聯合創始人和主任Lhadon Tethong時談到的問題相一致。

西藏行動中心的聯合創始人和主任Lhadon Tethong

中國政府2018年出台的教育指導意見要求年齡較小的學童原則上不寄宿,但藏區的寄宿學校近年來卻不斷擴張。聯合國研究人員和藏人活動家估計,約75%的藏人學生目前在寄宿學校接受教育,其中包括不滿6歲的幼兒園和學前班兒童。一些地區的寄宿比例更高,在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中學生寄宿比例高達95%。在習近平任內,這些寄宿學校大大減少了藏語課程。習近平去年6月在青海藏區視察一所寄宿學校時說,「要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學校思政課的一個重點,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小就植入孩子們的心靈。」

How China is Erasing Tibetan Culture, One Child at a Time/紐約時報

紐約時報文章寫道,中國政府堅稱寄宿學校入學是自願的,但政府近年關閉了大量村小和私立藏語學校,同時強迫家庭將孩子送去寄宿學校接受教育。一些寄宿學校的老師毆打、體罰學生;還有學校資源匱乏,學生在沒有老師監督的情況下鬥毆、受傷。也有寄宿學校的老師在社交媒體上表示,自己就像孩子的父母一樣;有學術刊物記錄教師如何幫助藏人學生適應寄宿生活。

文章寫道:

中國政府官員表示這些學校讓藏區學生無需每天跑很遠上下學,但官方網站也推廣習近平關於少數民族教育的指示,認為少數民族地區的青少年容易對宗教、歷史和民族關係產生「錯誤」的觀念。

習近平在2014年表示,為了應對這些威脅,應該「讓適齡的孩子們學習在學校、生活在學校、成長在學校」。政府希望這些兒童能成為漢語和黨的價值觀的倡導者。

在一段網絡視頻(視頻看起來是學校的作業)中,一名就讀於寄宿學校的四年級藏人學生說,她的媽媽只會說藏語,去買東西的時候漢人收銀員聽不懂藏語,而她化解了局面。她在視頻中呼籲其他學生教父母說普通話,視頻的標題是:「做文明人,說普通話。」

藏人活動家嘉洛(Gyal Lo)對紐約時報表示,他在2016年就注意到寄宿學校對藏人兒童的影響,他親人的兩個小孩當時分別只有四歲和五歲,被送到寄宿學校後逐漸不願用藏語和父母交流。

嘉洛在調查後發現,一些寄宿學校的學生好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才能見父母一面,他們幾乎不會說自己的母語。

「孩子們應該向他們的祖父母、父母學習,了解本地語言、事物的名稱、傳統和價值觀。」「寄宿學校在身體和情感上都使孩子與父母及家庭成員疏遠,」嘉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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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新新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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