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看過美國電影《亂世佳人》。該電影是由美國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作品《飄》改編。這裏必須要吐槽一下,小說中文名《飄》是誰翻譯的啊?真不給力!小說英文名《gone with the wind》讀起來就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和惆悵,翻譯成「隨風而逝」或者「往事如風」不是更有意境嗎?
美國南北戰爭以北方的勝利而結束,但無論米切爾的小說本身還是改編成的電影,都是站在南方的立場上看問題的。在電影裏你能看到哪怕南方的黑人奴隸,他們似乎也很欣賞南方種植園的「田園牧歌」生活。
南北戰爭期間,美國總統林肯簽署了《解放黑人奴隸宣言》。也一直有人認為,對黑奴來講,美國南北戰爭是一次「解放」的戰爭,黑人應該對北軍夾道歡迎、對南軍深惡痛絕才對!
但事實不是那樣的。事實的真相至少不是北方的勝利者宣傳的那樣,而更符合電影《亂世佳人》中的描述。
在當時,對很多黑人奴隸來講,被解放,獲得自由,並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一開始,北軍來了,種植園主被殺或逃走了,黑奴獲得了自由。有些黑奴選擇加入了北方的軍隊,這是一種相對較好的選擇,原因是軍隊跟種植園有某種相似之處,都是完全聽從命令,沒得商量,該發多少軍餉就是多少軍餉,也沒得商量。但選擇當兵加入北軍的到底是少數,畢竟打仗會死人,大部分獲得了自由的黑奴會以「自由的美國公民」的身份活在社會上而不是去當兵。
問題來了。被解放的黑奴們並不適應「自由民」的生活。
「自由」似乎意味着脫離奴役和束縛,但「自由」的同時也意味着「失去依靠」,意味着「你得為你自己負責」。「自由」從來都是有門檻有代價的。一般來講,「自由」的前提是「獨立」。比如我兒子自己經濟獨立了,吃自己的花自己的,他當然有權利讓我不管他,讓他「自由」;如果他經濟不獨立,吃我的喝我的,他憑什麼可以不聽我的?「獨立」這個詞用英文「independent」更能明白描述,「dependent」的意思是「依靠」,「independent」的意思就是「不依靠」,我們翻譯成「獨立」。很多人只關注「獨立」了就自由了不受約束了這一面,但很少關注「獨立」背後的潛台詞是「不再依靠」。你想自由,那就得風險自擔,自立自強。為什麼法屬圭亞那這塊地方法國政府屢次建議他們「獨立」他們就是不願意?就是因為法屬圭亞那對法國政府有「依賴」,每年法國政府都有大筆撥款給他們,如果「獨立」了,這些撥款肯定就沒有了。有些人的理念是既想「自由不受約束」,又想繼續在經濟上「依靠別人」,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黑奴們長期在奴隸主的奴役下生活。他們沒有「自由」,他們的生活都是被白人奴隸主「安排」的。奴隸主日常給他們分配任務,讓他們幹這個那個,他們只要去執行奴隸主的命令就行了,無需動腦子,不可以質疑奴隸主的安排,事實上動腦子思考奴隸主的命令是不是合理反而是有罪的。黑奴們勞動,種植園獲得的收成就是黑奴們的勞動成果。這些勞動成果如何分配,黑奴們當然也是完全做不了主的。奴隸主要拿走多少就是多少,留給黑奴們的殘渣多一點或者少一點,那也都是合情合理的,黑奴不會質疑奴隸主的分配原則是否合理,質疑奴隸主的分配原則也是有罪的,他們只能接受。
黑奴從勞動到分配的環節都是被奴隸主「安排」的,黑奴也只能完全接受,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但奴隸也是奴隸主的財產,能拿來賣錢或者贈送給別的奴隸主「增進感情」,所以奴隸主也不會讓黑奴們餓死。有活干,有飯吃,不用費腦子。費腦子思考種植園的商品如何銷售或者與買家談價格,那都是主人的事情,遇到天災人禍的風險導致損失,那也是主人的事情。黑奴不承擔風險。對黑奴來講,這樣的生活似乎還不賴!
被北軍解放後的黑奴,雖然「身體上獲得了自由」,但「精神上仍然是奴隸」。他們自由了,但要自己謀生了。很多黑奴悲哀地發現:他們並不具備獨立謀生的能力。他們找不到工作,也不會做生意,吃不上飯,甚至可能要餓死!他們這個時候當然懷念當初在種植園做奴隸的生活:一切有主人「包辦」,不用動腦子思考每天面對的紛繁複雜的事情,還能吃喝不愁。雖然主人可能鞭打自己,甚至殺了自己,但奴隸只要不是太過違逆主人,主人也不至於懲罰奴隸,畢竟奴隸是主人的財產!
人的大腦有一種「說服自己」的保護機制,不然會變成精神病。所以人在「沒得選」的時候,就會去論證「當前狀況」的合理性,既然改變不了就得去接受「它應該是合理的存在」。做奴隸的時候,主人支配黑奴的一切,強迫黑奴勞動或者「剝奪黑奴的大部分勞動成果」,黑奴們會認為那都是合理的,因為黑奴完全「沒得選」,既然「沒有別的選擇,只有這一種結果」,那這種結果必須得是合理的!不然人會變成精神病。等黑奴們獲得了自由之後,他們不再受主人的支配,他們有了多種選擇的可能。比如買東西,他們可以選擇「買」或者「不買」,如果買,還可以選擇買這家的或者買那家的,但剛被解放的黑奴總以為「買東西讓商家賺錢是被商家坑了」,因為「商家在賺我錢」嘛,從我身上得到利潤,難道不是一種「剝削」嗎?哪怕自由交易的情況下商家的利潤率極低,而本來奴隸主從黑奴身上掠奪的比例極高,黑奴也仍然認為「商家比奴隸主更邪惡」。他們討厭資本的剝削甚於討厭奴隸主的暴力掠奪,原因還是:奴隸主的暴力掠奪是奴隸沒法抗拒的,是必須得接受的,那當然就必須得是合理的。
所以,被奴役久了的人,他就會把自由看作是「災難」。這確實是符合人性的事情。
當時有不少餓着肚子的被解放黑奴極為懷念「在種植園為奴」時期「一切都被安排、不需要動腦子」的「愜意」生活。黑奴們並不像很多美國「政治正確」的歷史上寫的那樣紛紛加入北方陣營,相反,黑奴們痛恨北軍破壞了他們的美好生活,他們有人在被解放成為「自由人」之後反而紛紛南逃,尋找那些還沒被北軍「破壞」的種植園,尋求奴隸主接納自己,重新成為奴隸;甚至也有被解放的黑奴帶着對北軍的仇恨加入南軍,「保衛奴隸制度」。
在可以自由選擇加入「解放黑奴的北軍」和「維持奴隸制的南軍」的情況下,有「已經嘗到過獲得自由的滋味」的黑奴放棄自由、仇視自由,反而回頭加入南軍去「保衛奴隸制」、「抗擊解放者」,你覺得諷刺嗎?但沒辦法,這就是人性!
去除奴隸們身體上的枷鎖易,去除精神上的枷鎖難。跟去除身上的枷鎖相比,解放黑奴更重要的是「教育他們不要再有一個做奴隸的心態。」
1862年,林肯簽署了《解放黑人奴隸宣言》,法律上給了黑奴自由、但黑奴真的自由了嗎?雖然美國內戰最後的勝利者是倡導「解放黑奴」的北方,但美國黑人只是名義上擺脫了被奴役的身份,其實並未獲得真正的「自由」。
電影《綠皮書》描述的是美國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事情,距離今天不過五十多年,距離林肯簽署《解放黑人奴隸宣言》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後,我們能看到:至少在美國的南方州,仍然存在着對黑人的「制度化」的嚴重歧視。
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因為是有色人種,她出生於1964年,她曾經說過「小時候她因為膚色遭遇歧視,是很經常的事情。」
著名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被刺殺是在1968年,距今其實不到一個甲子。1968年,其實不光美國,放眼全球,世界上別的國家發生的事也不一定就比當時的美國更文明。
所以,人類步入現代意義上的「文明」時代,真的就是最近五十年的事情。只不過有的快一些,有的慢一些,但憑良心講,基本都在進步。
好在文明是在不斷發展進步的。只不過「精神上的枷鎖」的解除確實難度更大,也更費時間。美國內戰解除黑奴身體上的枷鎖只需要幾年,解除「精神上的枷鎖」卻需要上百年之久,但好像至今也並未完全解除。
這是二十一世紀美國街頭的「黑命貴」。當然,這又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這太陽底下,從來就沒有過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