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1127),金人俘虜徽、欽二帝北上,立張邦昌為「楚帝」,命他留在開封收拾殘局,並說,如果不照做,就要屠城。
張邦昌起初不肯接受,發誓以死明志,其他大臣說:「您之前出使金營也沒死,現在卻要自殺,難道要連累全城人一塊死嗎?」張邦昌只好接受冊命,他當上偽帝後,不敢接受眾臣跪拜,見百官時,自己總是恭敬地站着,平時自稱「予」,下達的命令稱作「手書」,也不許別人稱他為「陛下」。
詞人向子諲[yīn]時任京畿轉運副使,正在積極地傳檄勤王,他聽說張邦昌僭位,氣得派人把張邦昌在老家的家屬抓起來,當作威脅。張邦昌派使者前來送手書,向子諲一眼沒看就燒掉,並把使者五花大綁,關押到牢裏。
張邦昌就這樣戰戰兢兢地當了33天的偽楚皇帝,等到金軍北返,當即還政於趙氏,他在民間找到宋哲宗的廢后孟氏(史稱「隆祐太后」),請老太太出來主持大局。
宋徽宗、宋欽宗的一家老小几乎都被金軍「打包」帶走了,只有徽宗第九子康王趙構是漏網之魚,掛着個「河北兵馬大元帥」的名號,躲在濟州(今山東巨野)臨時設置的元帥府里。眾臣紛紛將希望寄托在趙構身上,請孟太后垂簾聽政,將刻有篆文「大宋受命之寶」的玉璽送到趙構的大元帥府。
▲宋高宗趙構畫像。圖源:網絡
康王即位
是年五月,21歲的康王趙構前往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孟太后宣佈撤簾歸政。至此,南宋建立,趙構即宋高宗。
在登基的詔書中,趙構自稱「宵衣旰食,紹祖宗垂創之基;疾首痛心,懷父母播遷之難」,「同徯兩宮之復,終圖萬世之安」。這便是「迎回二聖」這一政治口號的前身,它最初是由高宗本人喊出來的。
與很多大臣一樣,向子諲對趙構充滿期待。
向子諲生活在兩宋之交,作為北宋宰相向敏中的五世孫,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即宋徽宗的遠房表弟。
故而,向子諲早年仕途平坦,過着世家子弟的優裕生活,像他表哥一樣風流快活。向子諲早期的詞多為唱和贈酬之作,比如有一次,一名妓女請向子諲在扇面上填詞。向子諲跟那妓女是老相好,知她善於下棋、寫字、烹茶、彈琴,於是隨手作一闋詞,戲贈之:
艷趙傾燕花里仙。烏絲闌寫永和年。有時閒弄醒心弦。
茗碗分雲微醉後,紋楸斜倚髻鬟偏。風流模樣總堪憐。
但,靖康之變改變了向子諲的人生。
面對金兵進犯、國家衰亡的局面,向子諲毅然告別荒唐的前半生,率兵勤王,成為堅定的主戰派。
此後,在漫長的歲月流轉之中,向子諲清晰地看見了一分為二的人生軌跡,他晚年將自己的作品編為《酒邊詞》二卷,以靖康之變為界限,上卷為《江北舊詞》,詞風婉約纏綿,多寫美人體態、離別相思,下卷為《江南新詞》,多感舊傷時之作,隱寓着身世家國之恨。
《江南新詞》中的這首《鷓鴣天》,是向子諲懷念北宋汴京歡度元宵的景象而作:
紫禁煙花一萬重,鰲山宮闕倚晴空。玉皇端拱彤雲上,人物嬉遊陸海中。
星轉鬥,駕回龍。五侯池館醉春風。而今白髮三千丈,愁對寒燈數點紅。
詞人追憶北宋承平時期的上元佳節,那時候,他曾目睹京城華燈煙火、車水馬龍,一片良辰美景,但如此盛況轉瞬即逝,而今國破山河在,往事如夢幻。詞人化實為虛,將昔日的狂歡和當下的衰敗相對比,恍若隔世,空懷無限哀愁。
貴胄出身的向子諲,無疑是太平盛世的既得利益者,他靠着祖輩的恩蔭得官,前半生順風順水。當靖康之難來臨,向子諲並不像某些達官顯貴那樣置身事外,而是勇敢地站在第一線,與國家共存亡。
金人從開封挾持徽欽二帝、宗室、妃嬪、大臣等北歸時,向子諲曾勸趙構率諸將渡河,對金兵發起突襲,出其不意地救回二帝,但趙構不聽。
為了召集軍隊,向子諲依照朝廷詔書,傳檄各地,響應者卻寥寥,即便是來勤王的諸路,也大都紀律渙散。擔任轉運副使的向子諲看着各部門玩故習常、恬不知畏,更加感到憂慮,於是上書請趙構嚴加賞罰,對勤王不力的官員明令貶黜。
然而,高喊政治口號的趙構,並沒有把戰爭放在心上。趙構即位後,重用親信黃潛善、汪伯彥,此二人都是「無進攻之志」的主和派,卻被委以重任,分別拜為中書侍郎、同知樞密院事,掌握朝廷初建時最重要的實職差遣。
趙構在重用黃、汪的同時,又不得不考慮朝野的輿論,於是起用主戰派的李綱為相。
主戰派李綱
靖康之變後,曾經指揮開封保衛戰的李綱成為「天下人望之所歸者」。
當初,李綱在開封主持抗金戰事,登城督戰,鏖戰金兵。可宋欽宗聽信讒言,不願採納李綱的計策,失利後還要追究他的責任,將其貶出京城。
宋高宗即位後,為了樹立威望,召回李綱,還寫了封信給他,說:「方今天下生民遭此劫難,只有閣下這樣學窮天人、忠貫金石的大臣輔佐朕,才能符合蒼生的期望。」
李綱拜相後,為趙構呈上「議國是」等十事,認為當務之急是防禦金人再次南侵,主張整軍備戰。
他與主和派的黃潛善、汪伯彥勢同水火。有一次,李綱前來拜見高宗,高宗知道他和黃、汪鬧矛盾,就讓黃潛善負責設宴款待,並由汪伯彥等人陪同,希望他們盡釋前嫌,修復一下關係。
可是李綱不按套路出牌,他見過趙構後,上奏請辭此宴,直接回家,把黃潛善等朝中大臣直接晾在大門外,也不打聲招呼。
汪、黃早已備好筵席,等了大半天也沒見着李綱人影,得知真相後怒不可遏,從此不斷彈劾李綱。
倒霉的張邦昌成了這場輿論之爭的犧牲品。
之前,張邦昌乖乖地從傀儡皇帝的位置退下來,跑去朝見宋高宗,慟哭請死,高宗撫慰他,封其為太保。李綱拜相後,認為張邦昌作為朝廷重臣,卻賣國投敵、僭越稱帝,罪不容恕。還有人舉報,張邦昌在僭位期間,和留在宮中的嬪妃發生不正當關係,光是這個桃色事件就要命了。
於是,宋高宗將張邦昌貶到潭州(今湖南長沙)安置,半路上又派了個使者,持詔書將他賜死。張邦昌到潭州後,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一直躲着朝廷的使者,後來實在躲不了,就解下腰帶,上吊自殺。
李綱不僅為官剛正,還留下了多首詠史詞,皆為借古喻今之作。李綱雖不以文學見長,但一字一句,俱顯拳拳之心。
比如《念奴嬌·憲宗平淮西》,寫的是唐朝藩鎮之亂,唐憲宗出兵平定叛變的淮西節度使吳元濟。在這段歷史中,宰相裴度和名將李愬立下大功,鞏固了國家的統一,他們都是忠臣良將的榜樣,此戰也體現了唐憲宗的英明果斷。李綱作此詞,意在策勵宋高宗應該用人得當:
晚唐姑息,有多少方鎮,飛揚跋扈。淮蔡雄藩連四郡,千里公然旅拒。同惡相資,潛傷宰輔,誰敢分明語。媕婀群議,共雲旄節應付。
於穆天子英明,不疑不貳處,登庸裴度。往督全師威令使,擒賊功名歸愬。半夜銜枚,滿城深雪,忽已亡懸瓠。明堂坐治,中興高映千古。
又如《喜遷鶯·晉師勝淝上》,寫的是東晉時期的淝水之戰。當年前秦苻堅率領投鞭斷流的百萬大軍南下,意圖吞滅東晉,一統南北,但東晉宰相謝安臨危不亂,指揮若定,任命謝石、謝玄等出擊,在淝水之戰力挫強敵,擊退苻堅。李綱歌詠此役,寄託了驅除金虜、恢復中原的理想:
長江千里,限南北,雪浪雲濤無際。天險難逾,人謀克敵,索虜豈能吞噬!阿堅百萬南牧,倏忽長驅吾地。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
奇偉。淝水上,八千戈甲,結陣當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動,坐卻北軍風靡。夜聞數聲鳴鶴,盡道王師將至。延晉祚,庇烝民,周雅何曾專美。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趙構把李綱擺上相位,只是為了堵住主戰派的口,好隱藏自己畏戰的真相。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宋高宗對執着的李綱愈發不滿,說:「李綱這個傢伙,竟然把朕當小孩子看待!」
到了建炎元年(1127)八月,在汪、黃等人的攻訐下,李綱以「狂誕剛愎」、「設心為何,專制若此」等罪被罷相,前後上任僅75天,其規劃的軍政也幾乎被廢除。
黃、汪一黨倚仗宋高宗,接連上書彈劾,高宗一直把李綱貶到了南方瘴癘之地——海南島。
李綱被排擠罷相後,仍舊不忘抗金的信念,感嘆沒有人相信他一腔報國救主的忠心。這首《蘇武令·塞上風高》,唱出了他的悲憤之聲:
塞上風高,漁陽秋早。惆悵翠華音杳,驛使空馳,征鴻歸盡,不寄雙龍消耗。念白衣、金殿除恩,歸黃閣、未成圖報。
誰信我、致主丹衷,傷時多故,未作救民方召。調鼎為霖,登壇作將,燕然即須平掃。擁精兵十萬,橫行沙漠,奉迎天表。
▲李綱畫像。圖源:網絡
小將岳飛的奮鬥
宋高宗在位初期,每次派使者與金朝交涉,金人總是會問一句:「李綱、趙鼎安否?」
趙鼎,字元鎮,南宋初年名相,宋高宗稱讚他是上天派來輔助中興的「真宰相」,可謂宗廟、社稷之幸。趙鼎主張抗金,反對和議,善文、詩、詞,宋人稱其詞「婉媚,不減《花間集》」,但和眾多南渡詞人一樣,在經歷靖康之變後,趙鼎的詞也多憂時愍亂之作。
李綱被罷後,建炎元年(1127)九月,金兵再度南下,趙構派趙鼎前往建康(今江蘇南京)修繕城池、行宮,悄悄為南渡做準備。
趙鼎接到這個任務後,便知道主上無心北伐,已有南渡之意,途中又逢秋風起,他感到一股悲涼籠罩心頭,在泊舟儀真(今江蘇儀征)時寫下這首《滿江紅·丁未九月南渡泊舟儀真江口作》:
慘結秋陰,西風送、霏霏雨濕。淒望眼、征鴻幾字,暮投沙磧。試問鄉關何處是?水雲浩蕩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無中,遙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腸欲斷,頭應白。空搔首興嘆,暮年離拆。須信道消憂除是酒,奈酒行有盡情無極。便挽取、長江入尊疉,澆胸臆。
此闋詞以「慘」字開篇,定下基調。正如趙鼎的慨嘆,在這天翻地覆的國難之中,君臣百姓只能將家鄉拋在身後,人人慾斷腸。晚清詞學家陳廷焯評價此詞最後四句,「足以使懦夫有立志」。
此時,北方仍有堅守國土的名臣。
南宋建立後,老臣宗澤被任命為開封府尹、東京留守,他來到那座已經沒有皇帝的都城,只見昔日繁華的汴京殘破不堪,「凍餒死者十五、六」。宗澤到開封后,修復城池,安撫百姓,拉攏各地義兵,為抗金做準備,小將岳飛也在此時來到宗澤麾下。
岳飛是相州湯陰縣人,出身農家。他的父親岳和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老百姓,經常節衣縮食,把省下來的糧食拿去救濟附近的饑民,每次和鄰居因為土地、財產發生爭執,岳和總是保持理智,有時就算明知吃虧,也不願過於計較。岳飛從小就對岳和的正義感耳濡目染,日後也成長為一位正直的青年。
岳飛年少時,向鄉里的大師周同學習武藝。《金佗續編》載,一日,周同集合眾弟子,向他們展示技藝,朝着靶上射箭,一連三箭,都正中紅心。周同對學生說:「如此而後可以言射矣!」岳飛一邊佩服老師的射術,一邊也想試試身手,就說:「請試之。」結果,岳飛「引弓一發,破其筈,再發又中」。周同大驚,又暗自欣喜,於是將兩張愛弓贈送給岳飛。岳飛感激不已,更加用心跟着周同習武,學會了左右開弓的本領。岳飛出師後不久,周同就去世了,岳飛每月都會帶上酒肉,去他墳上祭奠。
除了學習武術外,岳飛喜讀《左氏春秋》《孫子兵法》,為日後的軍旅生涯打下紮實的基礎。
岳飛20歲那年,真定宣撫劉韐招募「敢戰士」,岳飛前往應徵,初次從軍,後來因父親去世,返鄉守孝。父喪結束後,他又先後加入河東路平定軍以及武翼大夫劉浩所部,逐漸顯露鋒芒。
趙構登基那日,25歲的岳飛有可能作為中軍護衛參加了那場大典。靖康之變時,岳飛所處的軍隊被劃歸趙構的大元帥府統轄,南宋建立後又被劃入中軍。那時的岳飛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軍官,但他從戎報國的意志堅定不移。
岳飛見趙構重用黃潛善、汪伯彥,於是上書論事,譴責「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承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還義正辭嚴地請高宗「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不知趙構本人是否看到了小將岳飛的這封奏疏,而掌權的黃、汪讀後大怒,以「小臣越職,非所宜言」的罪名將岳飛革職,逐出軍營。
中原紛亂,正是用人之際,失業的岳飛並沒有就此被埋沒。他轉而投奔河北招討使張所,後來歸於宗澤帳下,深得宗澤器重。
在宗澤手下時,有一次,岳飛觸犯了軍法,本來要嚴加處置。宗澤與他交談之後,發現他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將才。
正值金人入侵汜水,宗澤給了岳飛將功補過的機會,讓他帶五百名騎兵作為先鋒部隊出戰。
岳飛初出茅廬,就盡顯軍事奇才,在這次遭遇戰中痛擊金軍。岳飛凱旋後,宗澤赦免了他的罪,並升他為統制,年輕的岳飛由此成名。
▲宗澤畫像。圖源:網絡
建炎二年(1128)春,留守東京的宗澤已經招撫各地義軍百萬之眾,且積蓄了半年軍糧,幾次擊退了金將完顏粘罕(宗翰)和完顏訛里朵(宗輔)發起的攻勢。
宗澤多次上書痛斥黃、汪一黨懦弱無能,請皇帝還京掌國,卻一次次石沉大海。他打聽到兩河州縣金軍兵力空虛,前後上疏二十多次,懇請趙構「早還華闕」,發兵北伐,但趙構不為所動。宗澤知道趙構「恐金症」晚期,可能不相信他的話,還在奏疏中誠懇地說:「臣若有毫髮誤國大計,臣有一子五孫,甘被誅戮。」
一直拖到當年七月,宋高宗仍然沒有表態。宗澤望眼欲穿,期盼着皇帝移駕開封,希望卻如此渺茫。
宗澤病倒了,年邁的他憂憤成疾,背上生疽,從此一病不起。
當將領們在榻前問候時,他支撐着坐起來,說:「我本來沒病,只因二帝蒙塵,心生憂憤。希望諸位能夠奮力殲敵,那樣我就死而無憾了。」
眾將聽罷,淚流不止,表示一定不會辜負宗澤的囑託。
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里,宗澤反覆悲吟杜甫寫諸葛亮的詩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沒有一句話談及家事。
最後,他大呼三聲「渡河」,悲憤去世。
揚州劫難
宋金交戰以來,宋軍接連戰敗,但北方除了河北、河東外,失地並不多。靖康之變後,金兵再度南侵,才攻佔河北與河東餘下的州縣,並攻入陝西、京西和京東等地,所以,學者王曾瑜認為,宋朝「失地三分之一,主要是在宋高宗的建炎時」。
這與宋高宗的逃跑政策息息相關。
建炎二年(1128)十月,宋高宗將「行在所」從南京應天府遷往淮南東路的揚州,將軍國大事交給黃潛善和汪伯彥。趙構說:「潛善作左相,伯彥作右相,朕何患國事不濟!」
在揚州,趙構不思進取,過起了驕奢淫逸的生活。
話說靖康之變時,趙構年近半百的生母韋賢妃和康王府中三個有位號的妻妾,包括22歲的康王妃邢秉懿、19歲的田春羅、17歲的姜醉媚,都被金人擄走,身陷水火之中,只有一個姬妾潘氏懷有身孕,且無名位,倖免於難。邢秉懿被俘時也懷着孕,金人強令她騎馬,導致墮胎,北上後,康王府的女眷都被送入洗衣院,遭受污辱。趙構被俘的五個女兒年齡尚幼,有三個死於半路,活下來的康大宗姬佛佑和康二宗姬神佑也送入洗衣院,不知所蹤。
面對這一奇恥大辱,趙構仍偷生苟安。儘管他道貌岸然,自稱「性不喜與婦人久處」,但到了美女如雲的揚州,就開始尋覓新歡,甚至在行宮中白晝淫樂。
另一方面,宗澤病逝後,接任東京留守的杜充無能,棄守開封。金兵捲土重來,橫行山東、淮北,步步進逼揚州。
建炎三年(1129),金左副元帥完顏粘罕派兵襲擊揚州,其中有五百騎兵作為先鋒,馳騁至城下。當時,趙構正在和美女纏綿,聽說金兵已至,嚇得魂飛魄散,「遂病痿腐」,也就是陽痿了,從此喪失生育能力。
事實上,攻打揚州的金軍總共只有五六千,而高宗御營的兵力有好幾萬,但趙構貪生怕死,倉皇南渡,先抵鎮江,再下杭州,將杭州升為臨安府。
趙構慌忙逃竄時,揚州城中百姓看到皇帝的人馬行色匆匆,紛紛傳言:「官家去也!」整個揚州城亂成一鍋粥,官民皆奪門而逃,自相踐踏。金兵入城後,縱火殺掠,運河上的舟船堵在河道動彈不得,滿載着的財寶、器物都被金軍劫走。事後,百姓死者無數,沿路貼滿了尋找親人的榜子。
愛國詞人張元干見證了揚州史上的慘痛一頁。他的《石州慢·己酉秋吳興舟中作》,回顧了宋高宗君臣從揚州渡江南逃的過程,作者身處其中,不禁心生悲哀,感慨時事:
雨急雲飛,驚散暮鴉,微弄涼月。誰家疏柳低迷,幾點流螢明滅。夜帆風駛,滿湖煙水蒼茫,菰蒲零亂秋聲咽。夢斷酒醒時,倚危檣清絕。
心折。長庚光怒,群盜縱橫,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兩宮何處?塞垣只隔長江,唾壺空擊悲歌缺。萬里想龍沙,泣孤臣吳越。
▲宋高宗趙構畫像。圖源:網絡
南遷臨安
艱難時世,仍有堅定的逆行者,不忘守土之責,面朝北方,殊死一戰。
建炎二年(1128),金人犯淮寧(今河南淮陽),知府向子韶奉命守城。
向子韶發佈命令,告知士民:「汝等墳墓之國,去此何之,吾與汝當死守!」當時,城中守軍只有四千人,部下岳景綬本來勸向子韶棄城率軍民前往高宗行在,但向子韶寧死不從。岳景綬被他的精神感動,留下來一同作戰,在迎擊金軍時戰死。
金人晝夜攻城,向子韶身披甲冑,冒着箭雨,指揮軍隊抗擊金兵。城陷,向子韶率軍民巷戰,最終因寡不敵眾,力屈被執。金人備好酒肉,想要好好款待他,勸他投降。左右的金兵見向子韶軟的不吃,就來硬的,強令向子韶屈膝,但向子韶直立不動,指着他們怒罵。金人被罵得急眼了,殘忍地將向子韶殺害。向子韶的弟弟新知唐州子褒、朝請郎子家等皆遇害,只有6歲的兒子向鴻幸運地躲過金人的屠刀。
當初,金人兵臨淮寧府,大儒楊時素來知道向子韶的為人,得知他鎮守淮寧,嘆息道:「子韶必死矣!」南宋朝廷得知向子韶的事跡後,對其追封官爵,諡為「忠毅」。
前面說到的詞人向子諲,正是向子韶的兄弟。
和向子韶一樣,向子諲也奮戰在抗金前線。建炎三年(1129),金人南下攻潭州,向子諲雖為一介書生,卻帶領軍民與金兵血戰八晝夜,直至城陷。當時,有人建議他暫避敵鋒,向子諲呵斥道:「你這話是何等不忠,如果前面的州縣都能為國家堅守城池,敵人何以至此!」
後來,向子諲知平江府,金使過境,向子諲不肯行大禮,說自古以來沒有這麼窩囊的事情,結果惹惱了有意議和的宋高宗和秦檜,從此辭官隱居。這闋《阮郎歸》,書寫了向子諲後半生的不甘與無奈:
江南江北雪漫漫,遙知易水寒。同雲深處望三關,斷腸山又山。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頻聞遣使問平安,幾時鸞輅還?
話分兩頭,建炎三年(1129),逃到臨安(今浙江杭州)的宋高宗,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臨安,負責護駕的將領苗傅、劉正彥對宋高宗及其寵臣不滿,發動兵變,殺掉王淵等大臣,逼迫宋高宗退位。儘管不久後,各路宋軍發兵臨安勤王,消滅苗、劉勢力,但宋高宗從此更加提防手握重兵的將領。
苗劉兵變平息後,趙構為了安撫人心,北上建康,擺出抗金的態勢,可沒過多久,金人繼續南侵,趙構嚇得撤回臨安,讓之前丟掉開封的杜充留守建康,並提拔他為宰相。
岳飛作為東京留守的舊部,已成為杜充的部將。當初,杜充從開封撤離時,岳飛苦苦相勸:「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我們都不可以放棄。我們一旦離開了,國土就會被金人所奪,想要再收回來,就得出動數十萬的兵力了!」
岳飛擔心上司像之前在開封時一樣放棄建康,決定動之以情,當面泣諫:「胡虜大敵近在眼前,相公卻終日深居簡出,不理兵事。萬一敵人見我軍鬆懈,乘機派兵攻打,您不親自指揮,諸將能捨命作戰嗎?諸將若不聽命,建康一旦失守,相公還能高枕無憂嗎?即便我以孤軍效命,對國家也於事無補啊!」
▲岳飛畫像。圖源:網絡
結果,杜充一聽說金兵渡江,就向金人投降了,「光榮」地成為南宋建立以來第一個投降的宰相。
金人虎視眈眈,名將完顏兀朮(宗弼)為了活捉趙構,率軍直驅江南,發動一場「搜山檢海」的戰事。趙構馬不停蹄地逃跑,輾轉數地後,帶着朝廷乘船入海,飄蕩在台州到溫州的海面上,一連幾個月在海上辦公。直到建炎四年(1130)初,金兵在江南大肆劫掠後北歸,趙構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紹興二年(1132),趙構正式將臨安府定作行在。學者虞雲國認為,這表明南宋政權已基本渡過了生存震盪期。
當趙構在海上四處躲藏時,岳飛帶着殘部轉移到宜興縣,繼續對金作戰。宜興知縣派人送來城裏的存糧,說這裏的糧食足夠一萬人吃,希望岳將軍保護全縣子民。岳飛在此整頓兵馬,招募分佈各地的散兵游勇、農民武裝,逐漸匯聚起一支與眾不同的鐵軍。
這就是岳家軍的雛形。
岳飛訓練的軍隊顯然有別於趙構的嫡系部隊,就算趙構需要藉助武將來抗金,但此前的苗劉兵變、杜充叛變,已經讓皇帝的內心籠罩了一塊揮之不去的陰影。
君權與兵權的矛盾導火索就此埋下,這對亂世君臣註定將在北伐的事業中形同陌路,最終上演那出遺恨千古的悲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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