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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打三份工的「留學斷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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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下行的時代,經濟壓力也傳導到了留學生身上。以往一些手頭頗豐的留學生們,也突遇幾近「無米下炊」的地步。為了完成學業、賺取生活費,他們在異國他鄉也開始了艱難的生活……

"No, Alice, you can not have another late submission! It's not fair to other students!"

在一次課後,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去問Economics的教授能不能再給我多24小時時間交論文,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兒,斥責了我。

我的眼淚在眼眶打轉,低着頭,有氣無力的回覆:"I understand, thank you. I will try to submit on time."

我心裏知道,我這學期已經晚交一次作業了,他也給過我一次機會,他沒錯。

可是我就有錯嗎?留學中途,家裏突然破產,我被迫打三份工維持在這所德高望重的加拿大多倫多大學Rotman商學院的學業,曾經覺得不過爾爾的學費,現在竟是如此難以負擔

那時,我每日上完課得趕往地鐵站,搭公交車趕往China Town的燒烤店,做「收夜」的晚班工作。

這是我每日第二份工作:早上8點到下午2點,我在學校的Tim Hortons兼職;

下午3點到4點,上課;下午4點-7點,上課。

晚上的課教授一般只講2小時,我可以在6點搭公交去打工的餐廳開始工作。

為了讓時間更充裕,我把所有課程都排在三天內上完,這樣一周就有額外4天可以打工賺學費。

每工作15分鐘代表可以賺15分鐘的錢,我精打細算着每一個Quater,時間對我來說就是金錢。

至於為什麼來這家Chinese Grilled燒烤店?只因為留學生學簽每個星期只能有20小時的合法工時,但20小時不足以負擔我的學費和生活費。

這家店願意現金結付我的工資,實際上,China Town的很多餐館都願意現結,不用交稅,不用給我付小費,一切都是願打願挨。

「收夜」是最累的工作,這是一個在7點到11點間的班次。

到了店裏我戴上圍裙,換上手套,拿着洗碗布沾滿了洗潔精,開始擦鍋爐和台面。每天油煙凝結在鍋爐上,整個灶台佈滿了厚厚的黑油污漬,還夾帶着各種菜葉。有時,我得用力擦上七八遍,才將一小塊污漬除掉。

洗碗池經常堆滿菜盆、廚師和顧客吃剩的盤子和碗。洗完幾十個盤子,還要拖地。

這些都不是最累的,最累的是倒垃圾。

廚餘垃圾桶有兩個,一個足足有幾十公斤那麼重,裏邊盛滿了發酵了一整天的剩菜剩飯,沒吃完的燒烤肉塊散發着滾滾惡臭,甚至還有蟑螂爬來爬去。

中國城最不缺的就是蟑螂。

你得用盡全力將垃圾桶拖到後門,將垃圾袋系好,扛在肩上扔進大垃圾箱。

有時上一個人若忘了鎖大垃圾箱,裏邊就會進浣熊,等你打開時,就會有一隻浣熊跳出來。我偶爾安慰自己,同事有一次打開垃圾箱看到一個流浪漢躺在裏邊睡覺,那更恐怖!

晚班比白班的小時費高一些,18刀一小時,冰箱裏剩下的菜和飯隨便拿。因為這份工作,我不用再去買菜。兩瓶牛奶、一個高麗菜、一袋醃好的牛肉,和兩盒米飯,這些食材足夠我吃一周。

我租住的地下室離China Town不遠,在Dufferin Street,坐公交不用倒車,下車後走15分鐘就到,在一排房子的最裏邊。

一走進我的臥室,就能看到那些因為穿舊了而賣不出去的香奈兒外套,再也沒機會穿的愛馬仕披肩和漸漸灰暗下去的Jimmy Choo高跟鞋……這些奢華的物件和我住的環境簡直反差太大

有時我會熬夜到凌晨5點,將論文寫完,於次日8點(DDL)前交稿。

「Your Paper Has Been Successfully Submitted.」每每看到這句話,我才安心,倒頭就睡。

家裏破產 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父親老來得女,在物質條件上對我非常寵愛,從初中開始我就有了人生中第一張黑卡,想刷就刷。

他做房地產生意起家,只有小學文化,但格外看重教育。他常說:「女兒,你爸我就是沒文化的土老帽,掙了點錢,但肚子裏沒幾滴墨水,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以後去掙外國人的錢!」

我算是很早開始低齡留學的那一批,初中時,爸爸委託中介,聯繫了加拿大北部一個極其寒冷的城市,讓我讀初三。

這麼着急是因為父母聽說朋友的孩子也出國了,也決定提前鍛煉鍛煉我。當時不喜歡學校經常考試,我就欣然同意。

那是我第一次去到加拿大。9月的卡爾加里透着蕭瑟,比大多數加拿大城市都要寒冷。

上學後,我發現除了本地同學,華人同學幾乎都是從小就出國的留學生和CBC。不少陪讀家庭非常有錢,我的消費也直接來了個大升級

從一開始只知道歐萊雅,到卡爾加里,我開始買SK2、Lamer與朋友逛街隨手就能刷掉2000刀。

高中時痴迷買口紅,某次逛街把Christian Louboutin所有色號都包圓了,100多刀一隻,買了快20支,櫃姐喜笑顏開,送了不少小樣。多年後賣二手貨,才發現有一些聯名款口紅、散粉、香水,連包裝都沒有打開過。

我爸偶爾去看信用卡賬單,也經常會暗地裏教育我:「女孩子不要只注重打扮,多學點知識才不枉費花錢送你出去!」

命運的禮物早已在冥冥之中標好了價格,而我後知後覺,最後才發現,禮物竟是陷阱……

大一暑假回國,我第一次隱約感覺到家道中落。

往年回家,父母會給我大擺接風宴,叫上親朋好友一起吃飯。家裏還會訂我最愛吃的車厘子、進口榴槤。保姆都會把家裏收拾的整整齊齊,甚至會格外裝飾一番。

但那次不是。

保姆張媽被辭退,家裏兩層別墅很久沒人打掃,桌面乾淨,花瓶卻沾滿灰。進口水果沒了,接風宴更別提了,我們一家三口去家常菜館吃了頓小炒。

那時年紀小,很多事情也沒細想,還以為只是父母口味變了。

有次我問母親:「媽,你的護膚品呢?借我用用!」她緊張兮兮地走進屋裏回覆說:「嗨,這段時間有點忙,沒去補貨,最近瞎買油,隨便擦擦,一樣的。」

父母為打消我的顧慮還說:「生活費夠用吧?一定要好好讀書,家裏好着呢。張媽回老家一趟,過段時間就回來。」

那個暑假爸爸也沒少給零花錢,我還與朋友去其它城市旅遊了一趟。

後來回想,媽媽那時新長出的髮根都是白的,只為了讓我少點擔憂,繼續學業。

麻繩專挑細處斷 噩運只找苦命人

我是怎麼知道家裏破產的呢?

大二時,有次姑姑打視頻時說漏了嘴,「你要不回國吧?回來找個學上,找個班上,都一樣的,你家都這樣了。」

聽到這句話,心墜入冰窖。

「你家都這樣了,是什麼意思?」

二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沒什麼。就是看你在國外要不開心就回來,國外也沒什麼好的!」

再三逼問後,二姑才告知真相。原來我的學費是爸爸找二姑借的,但二姑家裏並非生意之家,她擔心自家孩子以後的教育經費,希望我能省則省,讓父母儘快還錢。

這通電話把我炸的五雷轟頂,心裏像螞蟻在燒紅了的大鐵鍋上爬,那般焦灼。

我調整好心情,還是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媽媽怯怯懦懦不說話,爸爸支支吾吾只嘆氣。

最後實情比我想像的更難接受。本來我爸做建築生意,幾年前生意很好,趕上了房地產發展,但19、20年那會兒生意太難做,錢要不回來,直接破產了。

父親破產後,他把車、表都抵押了,那兩層別墅也抵押給別人,債主念舊情讓我們家繼續住而已。

爸爸甚至開着十幾年的桑塔納去跑滴滴賺錢,但那只是杯水車薪。

曾經叱咤風雲,在酒桌上大談致富秘籍還上過地方台我的爸爸,竟成了別人口中的老賴。

而我,還未畢業,家裏已是外債近千萬……

當時有想過回國,但被父親勸阻。當時家裏天天有人上門催債,即便我回國也於事無補,何況如果輟學回國,沒有畢業證學位證,我又憑什麼找工作呢?想想還是硬着頭皮讀下去。

在這個節骨眼,說什麼我也不能當縮頭烏龜了。

大家叫我打工女王

身邊朋友都叫我「Working Queen」,我把這當作是一種苦澀的褒獎。

從大二開始,我一人打起了三份工。因為當時才大二,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餐廳服務員、商場銷售員。除此之外,要麼就是收入不穩定,要麼就是門檻太高,不好找。

得知家裏破產的驚天噩耗後,在家躺了三天,誰也不想見。

我向教授說明了情況,決定先Drop掉兩門課,騰出更多時間來打工和賺錢。兩個教授都很通情達理,免除了我的Drop費用。

但儘管如此,我們學院課程也是出了名的難考,這就是多倫多大學的傳統,分數普遍都不高。為了保住GPA,我只能利用清晨和凌晨時間學習,白天不是在上課,就是在打工,或者去上課、打工的路上。

我有個要好的課友Julia,是加拿大本地人,她對我很好,總在遲到時幫我簽到,還會分享她的筆記。她看到我每天上學都那麼累,總會問,"Alice, where are you?""Alice, why are you always tired?""Alice, why you never party with us?"...

我沒法解釋。Julia是典型的商學院白人女孩,她們肆意、漂亮、自信,最重要的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享受青春,令人艷羨。如果沒有破產,我本可以像她一樣。

那時我不僅在兩家餐館打工,我還有一份兼職是賣Bell電話卡(一家加拿大本地運營商),還兼職做Lululemon和Costco雜七雜八東西的代購。

一個人身體承受不住,有次我生了場大病,心臟疼,頭暈,差點暈倒在China Town的燒烤店。我用學校保險在校診所看了看,是勞累過度引起的重度低血糖,醫生囑託我要注意休息,不然心臟會受不了,還讓我去買了保護心臟的保健品。

這藥後來我一直都在吃,直到今年才停。

那個保健品膠囊很大,每次仰頭吞下時,都感覺眼淚會被硬生生哽回去。

雨過天未晴

現在我留在加拿大了,畢業後找了會計師相關工作,在一家很小的外國人開的公司,作為初級會計師從18cad漲到了25cad/h。

除了上班時間,我還會幫別人報稅,做一些和自己專業相關的活兒來補貼生活。

每個月到手大概有個4000刀,如果有外快多的時候能到4500-5000刀。我也會每個月給我媽媽打一兩千塊錢,改善生活。畢竟在多倫多,這點錢只夠自己租房、吃飯。我媽每次挺開心,覺得很驕傲。

明年有計劃回國度假,回家裏看看他們。

相比起曾經一起玩的同學,我更珍惜在打工時交到的朋友們。她們家境雖然普普通通,可是都積極樂觀面對生活,就算是手裏幹着繁重的工作,還是能愜意享受生活!

經常有朋友說我比同齡人心智更成熟,都是為了生活所迫。

很多人都沒意識到,能保持天真無邪是一種Privilege(特權)。

過去的五年就像過眼雲煙從我眼前一閃而過,那些辛苦奮鬥的歲月,是我青春的功勳章。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外灘教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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