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油的運送,和煤制油、塑化劑、廢機油等工業廢水的運送,本該是絕對涇渭分明的兩條運送路線,沒想到一直以來卻被極為天才地合二為一,如果不是新京報的報道,還不知道這一「行業里公開的秘密」,會被隱瞞到什麼時候。
這樣的行為,究竟持續多久、覆蓋多廣、已造成的大眾健康損害多深,目前依舊沒有得到回答。唯一感覺到的,是從喉嚨深處泛上來的那股刺鼻惡臭,回憶中無數吃進肚子的美食,此刻都被蒙上漆黑的問號。
而在瀏覽相關新聞評論時,能注意到一個相當顯眼的現象——不少人在慶幸自己一直以來都吃什麼樣的油,所以躲過一劫,以及另一群人四處詢問現在應該吃什麼樣的油,才能躲過一劫。
以上行為,儘管模糊了行業監管、污染作惡的重點,但當然不值得任何譴責。只是很有趣。這樣一種「躲過」心理,幾乎在一切負面新聞下都能看見。
還好我沒有餐館吃飯,所以我躲過了地溝油,還好我沒有亂接電話,所以我躲過了電信詐騙,還好我沒有穿錯衣服,所以我躲過了騷擾暴打,還好我沒有貪心投資,所以我躲過了金融暴雷……
這些心態,從不指向現象的荒謬,而是指向極為飽滿的「求生智慧」。但,為什麼我們一輩子都在學習「躲過」?有沒有可能,總有一天我們「躲不過」?
有沒有可能,這種「躲過」心理,就是我們要一直學習怎麼「躲過」的原因?
這樣一種本能的合理又詭異的心理機制,深深紮根於你我的文化共識——默認環境的糟糕,不覺得能改變也不打算去改變,只專心從中鑽研出「聰明人」的求生之道,等到「蠢人」遭遇不幸時,便叉腰慶幸,覺得自己多明智,多成熟,多遠見。
司機們,誰也不想當改變行業慣性,得罪管理者的蠢人,所以機智又聰明地,運完煤油運食用油,於是大家相安無事,天下太平,最多自家做飯改用豬油,覺得信人不如信豬。
記者們,誰也不想當揭露噁心真相,頂壓力發稿的蠢人,所以老道又懂事地,裝作看不見聽不到,於是大家和和氣氣,鳥語花香,最多午夜夢回當初新聞理想,嘆一口濁氣。
大家都想做「聰明人」,都想躲過那刺鼻流淚的真相,都想躲過被人罵笨蛋的境遇,都想躲過「槍打出頭鳥」的命運,但最後呢?我們就這樣互相製造出彼此的不知情,在文化無意識的交換行為里,假裝一切無恙。
這一次,油罐車混用混載,我們知道了,我們面對了,我們沒有太多人去做笑話蠢貨的「聰明人」。
是因為食用油所涵蓋潛在食用者的巨大面積。
是因為油罐車的易於監督。
是因為新京報。
但下一次呢?
我們終將在集體的躲避中,遇見彼此帶來的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