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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松:思想改造運動中的潘光旦

—潘光旦「歷史問題」的由來及其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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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中央進城之初,在北京飯店邀請教授們吃飯,沒有請他,政協開會更沒有他的份兒,他即相信中共不重視自己,事事冷眼相看,漠然處之。直到這一年10月,他被任命為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委員,他說:「由於自己感覺到周圍的人對我的看法有了多少好轉」,自己政治上才逐漸又積極了起來。

注意到費孝通的檢討,全面講述自己的成長經歷,卻很少講自己以前好的地方,處處給自己上綱上線,本來就認為自己過去可能是自我辯護太多了的潘光旦,在第三次全校檢討稿中也照貓畫虎,把自己的歷史翻出來一件事一件事地查,所有事都往階級立場問題上拉,全面自我批判,認定自己在政治路線上一貫是「反對革命,維持反動統治的路線,也就是當時所謂的中間路線」的;「在思想上始終一貫的站在反動的一面」;在行動上從來都是「有可有不可的,凡是可以的,都是反動的,不可以的,都是進步的」。

但是,潘光旦畢竟是潘光旦,其自傲的性格和對進一步深挖歷史的恐懼,使他總是不願觸及歷史上那些說不清楚的事情,在檢討中總是無法不拐彎抹角地強調自己當年所言所行的種種理由。

比如,他主動承認自己1935年前後曾經一度參加了國社黨,卻着重強調這是因為贊同張君勱反蔣,與張又是同鄉,兩代有世交的緣故。

他說自己1927年搞《新月》,以後編《華年》,雖然覺得革命可怕,不贊同共產黨,但思想上因為受到舊民主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影響,始終是反獨裁、反蔣和反國民黨的。

他說自己1934年開始在清華做教務長時,學校里革命力量與反動派的鬥爭異常激烈,左右為難。但從職責的角度,他雖無例外地反對一切罷課、罷考等妨礙課業的活動,但嚴格掌握着一條原則,即只要不違反校規,不打亂學校秩序,就聽之任之。

針對有人揭發他反對中共「反帝、反封建」的口號,他則辯解說,當時以為「這是國民黨喊出的口號」,認為「國民黨自己不爭氣,把中國政治搞得一團糟,卻硬把責任向外國人與老祖宗身上一推。」

對於許多人提出他反蘇的問題,他解釋說,1937年以後自己所以會在一些文章中陸續有批評蘇聯的言論,也是因為自己有自由主義立場,相信蘇聯是集體主義,限制個人自由的發展。這也是他當時不贊成中共的原因所在。他常常會在文章中批評幾句蘇聯,也是為了表明自己的這一看法。1946年2月他之所以會不顧民盟組織的反對,堅持在國民黨所發動的反蘇宣言上簽名,也是因為一來有狹隘愛國思想,二來堅持自己的自由主義立場,別人越說民盟是共產黨的尾巴,他就越想要表現一下自己的特立獨行。

至於回北平後,參加《新路》和在《周論》等「反動刊物」上寫文章,他認為也是一樣的原因,一是因為思想上合拍,二是不願意個人自由受到中共的牽制或民盟的干涉。

談到對學生們所關心的他在1945年「一二·一」運動中的立場問題時,他解釋說,自己當時基本上是「敷衍、躲避與兩面派的態度」。因為,以自己教務長的身份,即使贊成學生運動,也不便表現出來。同時,自己也覺得國民黨太不像話了,是需要有這樣的學生運動來沖一衝。但他相信,搞得太厲害了,弄到聯大關門,少了一個民主堡壘,於公於私都有損失。因此,「罷課我是贊成的,但(認為要)能發也要能收,寧願收了再發,不要曠日持久,使學校終於無法維持。」

他的檢討總體上是強調:自己過去「思想情況是把蔣介石看作歷史上的專制暴君一流。把國民黨看作歷史上的奸臣、外戚、太監所結成的狐群狗黨一樣,而自己呢?想發生一點歷史上御史大夫口誅筆伐的作用,想發揚一點所謂清議。」同時又分析認為:「假如反動派不叫我離開學校,相反的給我一些好處,如提倡優生學,或讓我主持一個研究機關,我就會不但不反對它,並且還會擁護它。」結論是說「我這種『反』法,只是一種同屬於一個階級——統治階級——的爭吵,我只是在討厭蔣匪幫,罵蔣匪幫,罵蔣匪幫沒出息,而沒有把他看作不同階級的敵人。」

潘光旦這次全校大會檢討的時間,是在1952年3月17日,時間近3個小時。在這次檢討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段內容,其實是他承認「李聞慘案」對他在中國革命大決戰最後關頭的政治表現,產生了十分消極的影響。他說明:得知「李聞慘案」後,他很害怕。但「有我那種思想情況的人,是不會考慮到解放區去的,我個人的情形又無法轉入地下,於是只有力求所以自安之道的一法。」從美國領事館出來後,不僅馬上聽從教育部安排轉去南京,躲到滸墅關去。回到北平後依舊心有餘悸,不僅更不敢靠攏中共,連對民盟的工作都不再積極。相反,去積極參加了以第三條路線面目出現的《新路》雜誌及其領導機關——社會經濟研究所的各種活動,給自己上一層保護色。在此期間,為了安全,對國民黨不僅很少再批評,而且「推卻了蘇聯領事的吃飯」;「拒絕在反美反蔣的宣言上簽名」;「羅隆基在上海被蔣匪軟禁,我到上海答應去看他,而終於未去」;「聞一多的家屬進入解放區之前,想把聞一多同志的骨灰罐子寄放在清華圖書館裏,我沒有同意」;1948年「八一九大搜查之前,我拒絕『一二·一』圖書館把書送到大圖書館」,甚至「把我一向自以拿穩了的反國民黨的立場也拋棄了」。

也正是這一段推心置腹的坦白,引發了與會者更多的反感。有人當場質問:「連把聞一多先生的骨灰放到圖書館裏這件事你都拒絕,你不是說他是你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嗎?你這種絲毫沒人性的行為,簡直令人髮指。」有人痛斥潘:「你怕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社會學研思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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