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北京市中心商業區籠罩在夕陽餘暉之中，攝於8月14日。美聯社圖片
歡迎收聽自由亞洲電台，這裏是《中國最錢線》，我是主持人子朝。因為我正職工作的繁忙，有一段時間沒和大家見面了，子朝在這裏向《中國最錢線》的聽眾們表達我的誠摯歉意。過去這半年，中國的各種「大新聞」多到讓人麻木，「經濟崩潰」已經從一種預期變為正在進行的現實。眼下的九月，傳統上是以房地產為首的各類支柱產業交易的旺季，有「金九銀十」之稱。而剛剛公佈的8月份經濟數據，比7月份略有企穩，不少人開始歡呼「中國經濟已經觸底」。那麼，中國經濟真的「曙光初現」了嗎？
「曙光初現」？「迴光返照」？抑或根本就是虛無
9月15日，中國國家統計局公佈8月份主要經濟指標：全國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4.5%，比7月加快0.8個百分點；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4.6%，比上月加快2.1個百分點。1-8月固投同比增長3.2%。CPI、PPI、PMI三項數據雖然依然不咋地，但確實都強於市場預期。城鎮登記失業率這項向來不咋被認真對待的指標居然還下降了，然而各界最關心的青年失業率依然保密，雖然據說也已經「大大好轉」——感覺這頗有華為「遙遙領先」那個味兒了。
相比於七月份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崩潰，算是稍稍有了一點點企穩的樣子。根據以上這些數據，統計局給出了所謂「主要指標邊際改善，國民經濟恢復向好，積極因素累積增多」的高調結論。官媒以及吃粉紅流量的各路KOL更是聞風而動，紛紛跑出來宣稱「曙光初現」。新華社更是迫不及待地發佈了一篇近乎潑婦罵街的雄文《「中國經濟崩潰論」註定再度崩潰》。要我說，各項經濟指標大崩潰的趨勢才剛剛有了一點企穩的跡象——注意不是經濟企穩了，也不是說大崩潰的加速趨勢止住了，而僅僅是說加速度看起來好像慢了那麼一點，這裏是三階導數啊大家要記住。肉喇叭就這樣急不可待，是不是顯得有點失心瘋了呢。
在漫長的經濟下行區間內，偶爾出現企穩或者反彈，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且不要說中共官方的統計數據一向只能看個大趨勢，如城鎮登記失業率等甚至都沒有多少實際參考價值。也暫且不論中國政府一向喜歡用低效的政府投資撒幣來沖一衝短期的經濟數據。實際上，經濟衰退本身就存在市場出清達到再平衡的內在邏輯。不論是人民幣貶值必然帶來的出口增加，抑或通縮物價下跌有可能帶來一些短期的消費增加，以及降息帶來的投資增長，這些都是讓經濟活動企穩的內在動力。
只是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出來，今年的中國經濟崩潰其實是長期積累的各種問題的總爆發，一上來就是樓、股、債、匯四殺，根本不是那麼好過關的。肉喇叭們利用中國人相當普遍的金魚腦屬性，以及全社會上下瀰漫的焦慮氣氛，試圖把今年的慘況說成是一場臨時性的事故，很快就會來個V字反轉。但常識是：只有基本面良好，純粹因為外在衝擊引起的衰退才有可能出現V字反轉，比如西方各國在新冠疫情後的經濟快速回暖甚至過熱。而中國疫情封控已經結束快一年，經濟的垮塌根本不能用偶然衝擊來解釋。在一系列基本面因素得到改善之前，很難說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曙光」。
失去未來等於失去現在
8月份的宏觀數據無論如何總歸比上個月好看了一丟丟，但一些一手數據卻是更說明問題的。首先是支持中國經濟的絕對支柱，房地產的頹勢不僅沒有好轉反而進一步加強了，全國只有三個城市房價還沒有下跌，甚至連一向被認為堅不可摧的一線城市樓價也轉頭向下。更要命的是各級政府收入出現了數萬億的同比下降，甚至連天津這種較發達的大城市都出現了公交長期欠薪這種威脅基本公共服務的事件。
中國這次的經濟衰退本身，是一次典型的「資產負債表衰退」，這一概念最早由日本經濟學家辜朝明提出，用以解釋日本90年代開始的長期經濟低迷。這一模型的基本邏輯就是：如果經濟成長期整個經濟活動中加了太大的槓桿，借了太多的債，那麼當債務多到一定程度，也就是所謂資產負債表擴張到達頂點的時候，還本付息的巨大壓力會導致投放的貨幣都會被拿去償還債務了。這時候不僅各類經濟刺激政策基本失效，被過多貨幣吹起來的資產價格也會因為缺乏支撐而開始崩解。隨着資產價格崩塌，銀行體系壞賬增多，就更加傾向於回收資金，減少信貸擴張。這又進一步導致了企業和個人的審慎傾向，除了借新還舊之外不再進行新的投資，最後導致經濟活動的螺旋式萎縮，整個社會進入長期的蕭條。在這些債務出清之前，整個社會的經濟活力很難恢復，而恢復的時間則取決於整個國家經濟的基本面，有的如日本花了30年才走出蕭條，有的則如東南亞國家在90年代，美國在2008年之後，只用短短几年就重新開始經濟擴張。但這個出清債務的痛苦過程是必須要走的，資產價格里的泡沫也一定是要被擠出來的。現在中國政府這種扭扭捏捏瞻前顧後，被房價、匯率等多個互相掣肘的目標拖住不能動彈的架勢，只能在未來剝奪自己越來越多的選擇權。
如果這只是一次純粹的「去槓桿化」倒也罷了，如同日本所謂「失去的三十年」那樣雖然在泡沫破滅過程中消滅了大量的紙面財富，整個社會的投資活動也一直處於低谷期，但整個國家生產力的基本盤依然穩固。而低房價、低通脹的局面長期維持下，對於被高槓桿折磨得極度內卷的社會也是一段休耕喘息期，算是「犧牲一代人以待將來」，最近經濟開始重新起飛的日本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但中國當下面臨的情況要遠比這複雜許多。八月份有一個令人震驚的數字：外資出逃規模達到驚人的492億美元。為了填上這些缺口，避免人民幣快速貶值，中國不得不大量拋售手中持有的美債。最近一年來，通過各種途徑跑路的外資規模之大，去意之堅決，已經不是簡單的中美息差可以解釋的了。這背後體現的是全球資本對於中國的信心崩塌。天降偉人「自我脫鈎」意願之堅決，實在是突破了資本家們能接受的底線，加上「人礦」已經挖得差不多了，對中國的基本面大家都傾向於重新估值。那麼建立在「美好預期」基礎上的資產價格比如房地產，必然也要面臨重新估值的壓力。2023年的中國，看起來似乎依然一切如常，但國內外從上到下，大部分人已經不再相信未來。而人類的經濟行為很大程度上是被「預期」左右的，失去了未來，那麼你也必然會失去現在。
無望的「破局」
整個8月份，中共內宣最熱情鼓吹，最令粉紅們興奮的消息，還是華為這個「中國科技界頭號演員」在睽違三年之後，推出的第一款5G手機Mate60 Pro。雖然這款手機的實際性能只相當於別家三年前產品的水平，其所用的晶片據專業人士分析，也是中芯國際用產品良率極低的「土法煉鋼」工藝攢出來的。其成本之高迫使華為不得不給這款手機定出一個比iphone更高的價格，再通過鼓吹民族主義情緒割韭菜來收回成本。只能說經過這幾年的操作，華為從一家通訊設備生產商成功地轉型為一家營銷公司，在利用民族主義割韭菜方面，的確是「遙遙領先」了。
但這款產品絲毫不能表明所謂「中國突破了美國的科技封鎖」。恰恰相反，它本身就是絞索更緊的標誌。中芯國際用14納米的DUV光刻機多次曝光來獲得7納米晶片這種低效做法只能解決「從無到有」的問題，並沒有真正的市場競爭力，甚至會成為吞噬寶貴資金的新黑洞。況且關鍵的EUV深紫外光刻機的技術被高度鎖死的情況下，7納米和5納米乃至3納米晶片之間的巨大鴻溝卻越來越難以跨越。晶片作為人類當代工業技術的頂峰之作，是全球產業鏈協作的產物，沒有任何一國有能力自己壟斷整個流程。中共在被西方針對性制裁的情況下還要閉門造車，那麼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只可能越來越大。
退一萬步講，就算中共靠拼命砸錢「集中力量辦大事」以及採用「特殊手段」，在某些領域真的攻關成功，那也只會進一步加劇中國經濟的「兩彈一星化」。也就是所有資源不計成本，不講效益地投入個別領域取得突破，最終只能解決從無到有的問題。而在這種體制同時意味着自由市場的萎縮和封閉，缺乏市場動力純靠國家意志燒錢的產品無法通過市場競爭找到合理的發展方向，只會造成資源進一步的浪費。
華為新手機引發的莫名狂熱，實際上是中國當下對於產業升級焦慮的體現。中國賴以立國的製造業，現在處於後有追兵前有堵截的尷尬狀態。一方面是印度、越南等國以更低的人力成本來搶低端製造業的蛋糕，另一方面則是像日韓台那樣往高端製造業轉型的路卻走得步履維艱。中國人寄予厚望的電子產業被晶片牢牢卡住脖子，而「大煉晶片」除了燒掉更多寶貴資源讓其他行業的技術升級變得更難之外，基本上淪為一場鬧劇。中國的電動車倒是在歐洲各地已經取得了近半數的市場，只可惜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中國生產的歐美車」比如特斯拉、大眾之類。這都暴露出中國的製造業升級的困難。
這種尷尬局面下，中國人表現出的對技術「破局」的極度渴求心態也就很好理解了。韓國人搞出的「室溫超導」鬧劇，附和最起勁的卻是中國的研究機構，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但諷刺的是，今年最有意義的技術突破，以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爆發，在中國卻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地被國家馬上「管起來」了。這樣的環境下想去「破局」，實屬緣木求魚。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面對這種形勢，中國政府採取了什麼措施呢？大體上他們做了以下這些事：開了一些會、發了一些文，為民營企業設了一個局，哦，最大的動作是放開了一大堆城市的地產限購，最後還逆風降了個息，沒了。
而且從中國政府的宣傳來看，他們其實真心覺得現在的困難只是短期的、暫時的，目前採取的這些聊勝於無的措施，已經足夠拿來自我表揚了。甚至連快速出逃的外資他們也不打算挽留，不然也不會做出突然體制內禁用蘋果手機、特斯拉不准上高架——這是兩家公認拍中國政府馬屁最狠的跨國公司——這樣奇妙深刻的事情了。至於刺激消費這茬，我們天降偉人則一直抱有堅決不能「福利養懶人」的執念。既然國家都不當回事，那我們只好真誠地相信，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呵呵。
這期節目就到這裏，子朝下周與您繼續相約《中國最錢線》，聊聊蘋果公司當下在中國的糾結與尷尬。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