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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平:2024:中國經濟決定性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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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近準備的一個演講的提綱】

收縮期:對於目前的經濟情況我使用這樣一個模糊表達法

疫情結束之後,對於當前的經濟,人們腦子裏有很多問號:為什麼經濟反彈不如預期?目前的狀況會持續多長時間?為什麼各級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政策中有的收效甚微?

對於當前的經濟情況,人們用不同的說法加以概括。為了方便討論,我使用一個模糊表達法,將其稱之為經濟收縮期。這個經濟收縮期,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加以理解。重要的是,這個概念可以概括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大家都能夠模模糊糊、隱隱約約感受到的那些東西。

2017年年底,我第一次使用收縮期的概念,當時主要是從人口的意義上使用的。2018年,我提出,在經濟收縮期,我們需要有一種收縮型思維。這裏講的收縮,已經不是人口意義上的收縮,而是經濟意義上的收縮。2022年,我提出,我們也許要經歷一個並非短暫的經濟收縮期。

收縮期這個概念,可以包括多重含義。第一,經濟增長在低位徘徊;第二,面臨的問題,可能不是一種暫時的現象;第三,經濟的活躍程度降低:第四,社會預期變差,表現為信心不足;第五,最麻煩的問題是存在一種下降螺旋的壓力。

面對經濟收縮期,最重要的是三件事:第一,保增長,使經濟能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第二,化風險,特別是房地產和地方債方面;第三,促轉型,即促進產業的轉型和升級,為迎接下一個增長階段做好準備。

和平紅利結束時代的國際環境

這個問題太重要了。改開以來中國的經濟發展可以分為兩大段。第一大段,中國的GDP在改開前是1977年是3250億元,上個世紀末達到將近10萬億。本世紀,從將近10萬億起步,2022年超過120萬億。在這兩個階段中,第一段主要是靠改革,第二段主要是靠開放。

加入WTO之後的開放與上個世紀的開放不同。上個世紀的對外開放主要是引進,包括技術、資金和管理等。加入WTO之後的開放,則是將中國納入國際秩序,融入世界市場。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以世界市場為依託的巨大產能,中國成為最大的世界工廠。正因為如此,我們說中國是全球化以及由此形成的國際秩序的最大受益者。

現在的情況在發生重要變化。在過去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的三個問題:第一,我們現在面臨的國際環境究竟是什麼樣的(我試圖用大拆解的概念來加以概括和分析)?第二,產業鏈的轉移有沒有一個臨界點?如果有,這個臨界點到沒到?在這個過程中,中國世界工廠地位會不會受到挑戰?第三,中美關係有緩和的可能嗎?

此外,歐洲未來的走向特別值得注意。如果特朗普上台,對烏克蘭的支持減少,歐洲就會被逼到了一條窄路上,歐洲需要獨自面對俄烏戰爭的問題。馬克龍最近關於參戰的話,我們不要不當回事。這樣一來,歐洲會對與之有關的問題更加敏感。這個因素將來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中歐關係的發展。

注意幾句話:1、新加坡外長維文說,二戰後的七八十年,全球享受了「和平紅利」,但現在已經結束了;2、一些媒體的說法:防止中國的通縮輸出;3、布林肯:你不在餐桌上就在菜單里,兩種解釋;4、原來是我們把門從裏面鎖上,自己想開門門就開了,現在是人家把門從外面鎖上了。這幾句話對於我們理解國際環境的變化,都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從短缺到過剩:中國問題的轉換

有人曾經講過這樣一段話:一個國家如果好好干不折騰,從落後的狀態開始起飛,達到一個比較發達的水平,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一般地說,大體30年的時間就可以做到這一點。但繼續往前走,就是問題了,因為這時候後發優勢已經用盡了。

1997年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1997年下半年開始,受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中國出口明顯下滑,國內95%的工業品供大於求。外向型企業經營困難,大批農民工失業。同時,全國1.6萬戶國有工業企業中39%處於虧損狀態。受此拖累,國有銀行隱形不良率大幅上升。這標誌着,過剩取代匱乏與短缺,成為中國突出的問題。

有人說,為什麼企業現在不貸款不投資,原因是企業家的信心問題。我承認信心確實是個大問題。但我還是要說,就算信心的問題解決了,你讓他去投資什麼?現實是,房子房子過剩,汽車汽車過剩,家用電器家用電器過剩,生活用品生活用品過剩。舉目各個行業,不過剩的行業有幾個?

還有人說,為什麼居民消費不踴躍,是因為消費者的信心和預期問題。這話我也同意,但我還是要說,在經歷了幾十年的超前、過度、透支的消費之後,一部分人的消費已經處於飽和狀態,另一部分人因預期問題不敢消費,還有一部分人則是無力消費。

熊彼特認為,技術創新要能夠將人類經濟推向一個新的階段,必須能夠引發大規模的商業革命、消費革命。過去幾十年中國快速發展的一個基本背景是:我們趕上了世界上機電技術革命大規模轉化為一系列家電產品,並由此引起一場消費革命的過程。現在,這場大規模集中消費的過程已經結束,而且,技術上正處於全面內卷狀態,我們不要期待過去那種消費潮可以重來。我們需要形成一種基於正常消費基礎上的發展模式。

以不斷增長的消費替代不可持續的投資

中國發展的潛力仍然存在,甚至可以說,保持一個較快的發展速度是完全有可能的。關鍵的問題是,如何使潛力成為現實。

在改革開放初期,那時中國所面對的幾乎是全面的短缺,供給是最主要的瓶頸。在這樣的情況下,增加供給顯然是決定經濟增長的關鍵因素。由此形成的是投資為主導的發展方式。而到了今天的全面過剩時代,邏輯已經完全反了過來。投資主導的發展方式實際上已經走到了盡頭,相反,消費在成為越來越重要的制約因素。

如果我們轉得早一點,在經濟增長最快的時候,在基礎設施建設上投入少一點,在民生和產業升級上投入多一點,現在可能要主動多了。但當時的情況是,太想要這個速度了。於是就把錢過多地用到投資。這就造成了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債台高築,二是社會的消費能力沒有提高。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要以不斷增長的消費替代不可持續的投資。

轉向以消費為主導的發展方式,關鍵是增強社會整體消費能力。這裏主要是三個問題。第一,在資源配置上,要解決新二元結構的問題,使經濟發展能惠及整個社會。第二,在宏觀分配上,要解決財富在政府和居民間分配的問題,藏富於民,建立一個殷實型的社會。第三,在微觀分配上,要縮小貧富差距,加強社會保障。

增強我們的見識:如何在一個高度不確定性的時代生存

這是一個企業家容易會集體犯錯誤的時代。以房地產為例,那些曾經成功與輝煌過的房地產商,哪個不是精明過人?難道在10年前,至少在7、8年前,他們就沒有意識到中國的房地產已經開始過剩,已經接近轉折點了嗎?但詭異的是,你可以看到,就在這樣的時候,精明的房地產商就像排着隊一樣,一個一個義無反顧地在往坑裏跳。

這是為什麼?是因為,在歷史的轉彎處,周圍來自各個方面的信號幾乎都是誤導性的:金融機構通過信貸發出錯誤的信號、消費者通過過度消費發出的虛假購買力信號、政府通過種種政策發出的扶持與救市能力信號等。

但事情也有例外。對此,人們經常舉李嘉誠和潘石屹的例子。如果將李嘉誠、潘石屹與王健林許家印等一眾房地產商做個對比,他們的差別在哪裏?是在企業管理的能力上?是在經商的能力上?可能都不是。關鍵的差異,是見識。而見識中的極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對弱信號的敏感以及準確的判斷上。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立平坐看雲起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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