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清宮秘史》的電影,拍攝於1948年的香港。內容是寫戊戌變法,帝黨與後黨之間的鬥爭。主要劇情是:光緒對慈禧挪用海軍軍費修建頤和園不滿,對於甲午戰敗更是深感恥辱,決心變法圖強實行新政,他的主張得到了珍妃(周璇飾)的支持。但以慈禧為首的「後黨」對此強烈反對。為了推行新法,光緒密令袁世凱刺殺掌握北洋兵權的榮祿,被袁世凱告密出賣。慈禧重新掌權,光緒被廢,戊戌變法失敗。等到八國聯軍進京,慈禧逼迫珍妃投井自殺,挾持光緒一路西逃。
這部影片由香港永華影業公司攝製完成,1950年傳入內地,陸續在北京、上海等地放映。
當年,江青進城後的職務,是全國電影指導委員會委員,主要從事文藝方面的調查研究。《清宮秘史》在內地上映,她自然是要看看的,然後把她的看法和調查研究向主席匯報,以便毛了解文藝動態。這屬於她的工作範圍,無可厚非。
江青看完這部影片後,感覺好像有點問題,於是推薦給主席看。毛看完後指出,這部影片是宣揚賣國主義的,觀察問題的立場是唯心史觀,應該批判。江青聽毛澤東這樣一說,思路一下就清楚了。
在江青的提議下,電影指導委員會召開會議,邀請中宣部和文化界的領導人陸定一、周揚、胡喬木參加。會上,江青發言說:我對《清宮秘史》這部影片提點個人意見,我認為這不是一部好片子,是內容很反動的賣國主義的影片,應該組織人員進行批判。
與會者原本以為是關於文藝評論的問題,沒想到一上來就上升到敵我鬥爭的層面,性質嚴重,會場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大家面面相覷,不敢輕易發聲。沉默中,有個搞文藝評論的幹部說:少奇同志認為這部片子是愛國主義的。此言一出,猶如石破天驚,會場上一片騷亂,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江青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尖起嗓門說:我剛才講的,不完全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算老幾?
大家一聽,立刻明白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都表態同意組織班子,寫文章批判《清宮秘史》。
但既然高層意見並不一致,具體執行時,就不太積極。中宣部和文化部找來幾個人寫批判文章,這幾個人都不願意。後來經過做工作,總算有人同意寫了。但仍不主動,一拖再拖。最後文章終於寫出來了,卻批得不痛不癢。江青很不滿意。而且也不及時安排發表,等於放在那兒了。江青一看,這不是在敷衍我嗎?就更生氣了。但她職務不高,只是個宣傳部電影處處長,明知別人沒拿她怎樣當回事,也只能幹生氣。拖到最後,批判《清宮秘史》這件事就擱置下來了。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高層對批判《清宮秘史》是有分歧的。
江青後來把落實批判《清宮秘史》的情況,向主席做了匯報,毛對此很不高興,但隱忍未發。1954年,毛在關於《紅樓夢》研究批判的一封信中,還特別提到:被人稱為愛國主義影片而實際上是賣國主義影片的《清宮秘史》,一直沒有受到批判。不過,這封信沒有公開發表。
直到1966年,發動文革,毛澤東又才先後兩次提及此事。先是1965年12月,毛在一次談話中突然提到,《清宮秘史》有人說是愛國主義的,我看是賣國主義的,是徹底的賣國主義……談話中所說的「有人」,明顯是指劉少奇,這等於把兩人的分歧直接點出來了。
1967年,第1期《紅旗》雜誌發表了姚文元的長文《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這篇文章是經毛澤東審閱修改過的,文章中加入了毛1954年的那段話,再次強調:《清宮秘史》是一部賣國主義的影片。並借姚文點明:鼓吹《清宮秘史》的「大人物」,就是「在當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提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人」。這麼一聯繫,批《清宮秘史》的目的就很明確了。
對政治非常敏感的戚本禹從中看到了機會,於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戚本禹當時是中央文革小組成員,他讀了姚文後,判斷最高層已經決定要打倒劉少奇了,劉必倒無疑。他決定緊跟形勢,撰文加入這場批判鬥爭,為自己撈取政治資本。題目很快就想好了,就借用毛對電影的表態,取名為《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
戚本禹對近代史比較熟悉,筆頭也快,文章很快就寫出來了。稿子送毛審閱時,毛很滿意,親自動筆做了幾處修改。文章率先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發,第二天,《紅旗》雜誌第5期就全文刊登了這篇文章。
這篇文章我在文革中是看過的。不過不是在紅旗雜誌,而是報紙上。其中一段文字,印象深刻,至今猶然記得。是說1900年,京郊各縣的義和團一天數十起湧進北京城內,手持大刀長矛,在大街上威風凜凜地遊行。前門外打磨廠等處的鐵匠鋪里,爐火熊熊,日夜不停地為義和團趕製各種刀槍。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蓋源於大串聯時,我就住在前門附近「東打磨廠」的胡同里,那裏有個單位,叫中國糖業煙酒公司北京市分公司。我在那地方住了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緊隨戚本禹文章的發表,為配合批判,江青下令全國各地影院放映《清宮秘史》,將其作為反面教材公之於眾。這口憋了17年的悶氣,江青終於吐出來了。
這一播出倒是很受歡迎。當時全國幾乎無電影可放,廣播裏播的都是革命歌曲和樣板戲。《清宮秘史》的公開播映,讓廣大群眾知道了還有這樣一部香港電影,無形中等於替它做了推廣宣傳。至於這部影片反動與否,觀眾其實也鬧不清楚。但目的卻是達到了,借着戚本禹文章的刊出和播發,《清宮秘史》電影的解禁放映,劉少奇被揪了出來,北京紅衛兵和造反派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批劉大會,打倒劉少奇的口號聲響成一片,聲討劉少奇的標語大字報鋪天蓋地,貼成了海洋。
劉少奇開始還嘗試替自己辯護。曾兩次寫信,針對相關誣陷逐一解釋,但都石沉大海。當他明白所有努力都只能歸於徒勞時,他從此選擇了沉默。
1968年1月,距《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發表僅僅10個月,戚本禹便意外翻車,被中央下令隔離審查,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這個自以為在打倒劉少奇的鬥爭中立有頭功的年輕人,沒想到害人害己,把自己也栽進去了。文革結束,戚本禹噩夢未了,由隔離審查轉為逮捕,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8年。
選擇沉默的劉少奇死於1969年11月,10年後獲得平反昭雪。所謂賣國主義的影片《清宮秘史》,也重新回到了客觀評價,認為它總的思想傾向,「是歌頌進步,反對腐朽,主張喚醒民眾,抵禦外侮,振興中華」。
2020-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