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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公益慈善的四大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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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不是為了反哺經濟,而是讓「人」的價值得以彰顯,讓我們學會「尋求善的能力」。

如果按照混亂程度給當下的「公共意識」做一個排序,「公益/慈善」絕對排得上前三。以至於輿論場上,對慈善和公益一直充斥着怪誕、矛盾的言論:

每當愛心人士捐建的校舍被荒廢,就有人狠批地方主管部門懶政,似乎應該強制老師、孩子留守當地,才能體現「愛心沒有被錯付」、「善款運用充分」;

每當看到有人貧病交加,就會有無數煽情的口號泛濫,仿佛公益就是號召更多的人捐款;

每當看到公益平台經營出色、贏利壯大,就會有人大罵他們「賺黑心錢」,類似《XX籌預備上市:公益,還是利益?》的文章就會刷屏。仿佛公益人不需食人間煙火,也無需專業技能、組織統籌……

正因為對公益慈善的諸多誤解,歪曲了公益事業的本質,才會讓很多有愛心、有能力的公益人對公益望而卻步,讓亟須救助的人只能望梅止渴。因此,公益慈善的成效,取決於整個社會的組織水平,尤其是認知水平——想要說服更多人參與公益,必須對這些認識正本清源。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在現代化程度比較高的地方,「慈善和公益」沒有特別的區分。而在我們的語境中,公益和慈善是兩個概念——公益面向公眾,解決社會問題;慈善面向個體,解決個體問題。本文不做概念的辨析,而是試圖釐清對「公益慈善」普遍存在的四大誤解。

誤解1:公益是無私奉獻,商業是唯利是圖

印像中,公益是「無私奉獻」,是往外捐錢,而商業是「唯利是圖」,是往裏賺錢,因此兩者水火不容,至少是毫不相干的。很多人對「商業污染慈善」的狀況深惡痛絕,他們無視公益組織的專業能力、運營成本,甚至要求取締「盈利性的公益組織」。

事實上,商業和公益,是皮和毛的關係。正如亞當·斯密所說:商業就像一棟大樓,而公益(慈善)就是大樓外牆上美麗的壁畫。

商業和公益無法相互替代,但是歷史和現實都告訴我們,商業越發達的地方,常常是公益慈善最頻繁、互助互愛常態化的地方;公益越發達的地方,恰恰是私產保護力度最大、商業最繁榮的地方。相反,商業不發達的地方,常常充滿貧困和不公,在這樣的社會,即便呼籲公益慈善,又有多少人有能力去做呢?

此外,公益組織和公司企業一樣,需要專業化的團隊和持續性的經營,才可能成熟、壯大。面向社會募捐的公益組織,只要做到透明、公正、高效,完全應該領取報酬,參與者完全可以把公益做成畢生的志業。一個排斥商業運作的公益組織,無論它懷有多麼高尚的理想和情懷,都因其不可持續性而慘敗,古今中外無一例外。

公益、商業的雙贏是常態。孟加拉國的尤努斯開設「窮人銀行」,提供幾美元的小額貸款,使大批的婦女脫貧致富,他自己還實現了盈利,甚至因此獲諾貝爾和平獎。

公益、商業的雙輸更是常態。很多希望小學荒蕪,恰恰就是因為缺少商業思維——能夠勉強承擔對接任務的,就只有地方政府。而更熟悉生源、師資狀況的民間基層(學校、宗族、企業等),都缺乏能力和動力。

以公益慈善為名,行暴利之實,是對人類善念的濫用。但是排斥商業,把公益責任全部推給政府或非營利組織,是不切實際,也是妄自菲薄。

誤解2:公益最大的困難是募捐者太少

印像中,公益活動最難的是讓捐贈者「把錢掏出來」。與此相對應的心態是,每逢大災大難,大眾都緊盯着明星、企業家的捐款數額。事實上,相比善款的使用,募捐款項其實是最容易的;相較於捐助者,對受助者的要求其實更高。

一個人的財富觀,一定是價值觀的表達。鋼鐵大王卡內基有個廣為人知的看法:「一個人在富有中死去,是一種恥辱。」投資家坦普頓的座右銘是:「付出即擁有。」他認為,物質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個樂意掏錢行善的人,才是真正有見識的人。因此他們最大的成就和享受,就是拼命掙錢、拼命捐錢。大名鼎鼎的北京協和醫院,就是洛克菲勒慈善基金會1914年捐資修建的。

為什麼這些成就卓著、富有遠見的企業家,都熱衷於公益慈善?因為對他們來說,成就感、榮譽感才是更有價值的東西——相比「掙不完、花不完的錢」,他們更願意追求「社會的尊重與認同」。外人看到的是行善者的付出,慈善家計算的卻是自己的所得。敏銳的慈善家甚至會時時提醒自己:「當行善的機會在拽我的袖子時,我能發現嗎?」

一場良性的公益活動,至少包含三個環節:

·捐助者的慷慨大方;

·公益組織的透明專業;

·受助者的自尊自立。

——三個環節,越往後越難。

相比「捐贈者的慷慨」,更難的是「善款應該如何善用」。這個問題的根本解決辦法,是整個社會要對公益組織開放,有開放才有競爭,有競爭自然會篩選出專業的人才和組織,善款善用自然不是問題。被誤解、忽略最深的,是受助者。

公益慈善,對受助者的要求其實是很高的。首先,大眾對受助者的期望是「常懷感恩」。受助者應該知道,陌生人並不虧欠他什麼。

著名憲法學者王人博教授所說:「虛榮可以容忍,忘恩負義不行」。人們為什麼痛恨忘恩負義?因為人類認可的正義,就是「讓一個人得到他應得的東西」。

退一步說,即便捐贈者的目的就是「滿足虛榮」,他付出的也是自己辛苦賺來的、別人又急需的真金白銀。而且,他的樂善好施,可以激發大眾更加慷慨。

捐助者沽名釣譽、虛榮浮誇,不過是敗壞了自己的付出,但受助者的忘恩負義,則是敗壞了愛心和正義,斷送了他人和自己的後路——在疫情、水災最慘烈的時候,那些以怨報德的人和事,寒了多少人的心?

其次,受助者應該爭取自立。中國有句俗語:救急不救窮,這句同樣適用於公益慈善。危急時刻接受捐贈的目的,就是為了以後不再靠捐贈活着,直到反過來幫助他人、傳遞愛心。

就方式而言,公益慈善可分為兩類。第一種是「授人以魚」的物質慈善,例如直接向災民贈送衣食住醫等生活急需品。另一種是「授人以漁」的精神公益,例如資助教育、職業技能培訓,讓受助者俱備養活自己、改變處境的能力。

「授人以魚」是輸血,能夠解燃眉之急,但不宜長期實行;「授人以漁」是造血,見效慢,但可以幫助受助者自尊自立。如哈耶克所說「知識才是最稀缺的資源」——最絕望的貧困,是知識的貧困;最好的扶貧公益,是「縮小知識差距」。

比如捐助西部教育這件事。早期捐錢建校舍,解決了教育的硬件問題,也的確幫助了很多孩子。今天西部的很多學校,硬件設施早已非常完備。即便留守兒童,最缺的也不是物質捐助,而是「愛和心智的教育」——他們孤獨、迷茫、徬徨,甚至導致孤僻、心智不健全,他們渴望陪伴,啟發,引導和激勵,卻無法自知、無力表達……

有媒體報導,有個公益組織給學生捐贈了一批kindle閱讀器。兩年後發現,孩子們基本上都沒有開過機,因為kindle不如手機好玩。也有人捐贈過紙質書,結果沒有任何配套的推進,孩子們把它當成了額外的學習負擔,再好的書也沒有興趣打開。

好在一些專業人士已經注意到了這些教訓和需求,並推出了卓有成效的行動。例如為了落實公益活動「最後一公里」的公益組織「擔當者行動」。

——為了「促進鄉邨孩子高品質閱讀」,他們形成了一整套成熟的運作機制:

·前期籌備,校長和老師一起制定閱讀計劃,專門設置「師生共讀、輕鬆交流」的時間;

·精選圖書,尤其是書籍的趣味性、切題性和啟發性,注重青少年的心智培育;

·現場參與,邀請圖書的作者或捐贈者進入課堂,與學生互動,激發興趣,培養參與感和儀式感;

·專業領讀,承擔最多的「導讀領航員」是教學一線的老師,長期接受專業領讀培訓;

·持續跟進閱讀效果,對家長、捐助者,持續反饋。

2021年上半年,「擔當者行動」公益組織,與先知書店書友擔當團一起,將一套兼具「科學啟蒙、道德修養、哲學思考」的《爸爸與小孩》送到重慶開州南雅鎮中心小學、開州關面鄉中心小學的師生們手中,效果就很不錯。未來該公益活動還將走進江西瑞金、甘肅臨夏、陝西延安等地區的基層學校。

誤解3:做公益的門檻太高

很多人有一種觀念:公益事業很高大上,我有心幫助別人,但沒有多少錢,也沒有專業能力,所以我只能做公益事業的旁觀者。事實上,這是把「公益」狹隘化了——公益公益,其本質屬性是公共性、公眾福祉。

對一個社會來說,公益事業的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它需要經濟發展的富餘,需要民間的高度自治和協作,更需要社會大眾對陌生人懷有「不求回報的愛」。

但對個體而言,公益事業的門檻並不高,我們甚至可以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慈善家,但是人人都可以做公益。

一場良性的公益活動,至少包含捐助、受助和公益組織運作三個環節。因此,無論以任何方式參與、促進了其中的任何一環,都是在踐行公益。毋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這是中國人的道德智慧。不要小看不經意間的小小善舉,它或許就給那些身處迷茫、痛苦的人,送去了寶貴的鼓勵和安慰。

朋友圈一位女士下鄉時,看到無錢治病的少數民族同胞,拍下來發到了朋友圈,立即被愛心人士和專業醫生看到,於是他們得到了及時的救助;

有一位高位截癱的殘障人士,連生活都無法自理,卻是「自殺求助熱線」的志願者。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有輕生的人打電話來,他總是這樣鼓勵對方:「你看看我,連我這樣的人都在拼盡全力活着,努力實現我的價值……」

當看到災民身處危難之中,即便沒有能力捐款,無法去現場救援。可是哪怕轉發一個災區的視頻,讓更多人感受到同胞的苦難,一起傳遞消息,其實就是在做公益。

中國人從來不缺少做公益的熱心和愛心。比如,前面提到的「擔當者行動」公益組織發起的向西部孩子捐贈《爸爸與小孩》的活動,短短一周內,就有數百位書友參與,有書友甚至捐贈了上百套。這些愛心人士有大學教授、公務員、企業家、有普通的職場中人,甚至還有農民……

可見,公益的門檻不在於身份與經濟條件,而在於意願和認識。做公益應該量力而行,尤其是要在自己的私權範圍內進行。直白點說,就是有多大本事出多大力,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人士——這是君子的智慧和謙遜,也是公民的責任和自覺。

需要時刻警醒的,恰恰是「好心辦壞事」的愚昧、「慷他人之慨」的狂妄:逼人捐款絕不是公益,而是道德綁架;詐捐不僅道德敗壞,更要承擔法律責任。

誤解4:公益對窮人重要,對富人不重要

印像中,貧困地區才需要公益慈善,脫貧後的地方不再需要。但現實恰好相反:一個貧窮的社會,最需要的恰恰是商業;一個脫貧的社會,最需要的則是公益,尤其是民間的公益。

一個饑寒交迫的人,優先解決的是溫飽問題——解決之道只能是市場和商業,離開商業,無論多少輸血式的「扶持」,都只是存量財富的轉移,並沒有增量財富的創造。財富是源源不斷創造出來的,而不是分配出來的,商業和市場,正是財富創造的「光與鹽」。正如諾獎得主阿馬蒂亞·森所揭示的:災荒只會發生在資訊閉塞、商品無法自由流通的地方。

相反,在一個商業發達、經濟繁榮的地方,大部分人憑着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有餘力幫助弱小。當我們說「公益」時,我們說的是一個健康的社會、可持續的社會——人類本能的情感需要,一定會促使他們關注生活的質量、人生的意義。

在市場發達的地方,「慈善」和「公益」的概念之所以沒有特別的區分,很重要的原因在於,「保護私產、鼓勵創造、民間自治」已經非常成熟,民間組織的認可度也很高,公益慈善已經成了自我實現的需要,而非救助弱小、沽名釣譽。

對公益層次的認識,還會對社會收益產生深遠影響。好的公益不一定是「資金密集型產業」,但一定是「智慧密集型產業」。保守主義思想者劉軍寧,依據智慧與精神的高度將公益慈善分為三個層次:

日常社會行動。例如蓋茨和巴菲特基金會,資助全世界貧困地區的食品、醫療、通信等。

建立良善的社會規則。例如一些制度型企業家,他們所做的公益,致力於變革落後地區的規則和風俗,提升民間的制度積累、自治能力。

聚焦於思想觀念的產生與擴散。例如,約翰·坦普頓基金會的宗旨是:支持科學家、哲學家、神學家的對話,預告人類信仰、道德與思想領域的重大事件,推動人類精神的進步,加深我們對「人與人、人與天、人與自然」的理解。

為什麼說「致力於產生思想觀念的公益,才是最高層次的公益」?因為財富是人類思想觀念的物化。財富易變易逝,人的肉體會衰殘,唯有文明可以傳承,精神可以不朽——精神的繁榮,高於且先於物質的繁榮。

古羅馬的公共建築曾經多麼輝煌壯麗!但如今不過是一堆殘垣斷壁。相反,羅馬法律歷經千年,仍然引導着人類思考正義。漢武帝的「不世之功」早已化為灰燼,而司馬遷的《史記》卻萬古流傳。

思想領域的成就可以讓人類世世代代受益,永不過時。英國人最珍視的財富是什麼?丘吉爾說,大英帝國寧可失去一百個印度,也不願失去一個莎士比亞。與其說這是丘吉爾對莎士比亞的獨愛,不如說是他對公益最高層次的認知。

公益不是施捨,是生而為人的本能

關於公益慈善的種種挫敗和詬病,在世界各地都屢見不鮮。只是隨着國內公益活動逐漸增多,一些普遍的問題逐漸顯露——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做公益。

我們必須謙卑地承認:人類不可能消滅苦難和不公,就像一棟大樓無論再怎麼結實美觀,也不可能杜絕強震和爆炸——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做公益。

著名學者楊鵬先生在《為公益而共和》中,談到自己作為公益人的體驗:平等參與、公開透明、公平競爭、民主決策、照章管理的文化與制度,讓每一位會員都學到了共和治理的經驗:「這就是一個共同體該有的樣子」。

好的公益是可複製、可持續的,它改良了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紐帶:不是身份依附、利益算計,而是愛與美德。順應人性、激勵道德的良性公益,讓人們逐步走出烏托邦的幻夢,最終積累成良善的制度規則——然而,這仍然不是我們做公益的最大理由。

做公益的最大理由,來自我們內心的聲音——關愛同類,是我們生而為人的本能。人類天生就是相互需要、相互關愛的生物,儘管我們時常因為物理、心靈的距離,忘記這種「發自天性的情感需求」。

亞當·斯密說,人類的同情心總是以自己為圓心、逐漸向外圍遞減:一個人如果與你「毫無相似之處」,你就很難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相反,一個人只有與你有「諸多相似之處」,他才能最真切感受到你的關愛。

什麼是好的公益?它是無私的奉獻,也是令人愉悅的「市場交換」:付出一方是出於愛心和美德,他們的付出其實也是一種「商品」,只是價格為零;接受一方不是出於懶惰和貪婪,在近距離的、活生生的世界裏,他們更能生出真誠的感激、成長和回報。作為「普通人」,我們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盡己所能去關愛身邊的每一個人,再將同理心擴散到自己的鄰舍、同胞,最後擴及到每一個同類。當我們用行動去塑造這種有血有肉的「共同體意識」,收穫到的是他人的愛和認同,以及持久的幸福和滿足。為此,我們發出一張特殊的邀請函:與更多的「擔當者」一起行動起來,繼續為西部邊遠地區的中小學生捐贈一份特殊的成長禮。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先知書店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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